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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犁呆愣愣的站在卧室门口, 一下子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从头一直凉到了脚。
这么多年以来, 萧然就像是条尾巴或者是块膏药, 固执的贴在周犁身上, 不论周犁要不要,他一直都在。
前一天萧然说累了, 周犁只认为那是萧然的一句抱怨, 他总认为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回到这个家里,萧然肯定都在家里等他的。
可如今, 事实告诉他,萧然是真的累了, 他在周犁自私的离开时, 自己也放弃了这个暂时的家。
周犁不敢相信,他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周犁拿了钥匙出门, 他先是去了以前萧然住过的宾馆找, 在登记簿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他又去了萧然学校还有他学校附近的所有旅店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北京太大了, 如果萧然存心躲他, 周犁根本找不到。
萧然在本地根本没什么朋友, 在学校误打误撞的跟李凡关系不错, 其他人关系都很一般, 周犁在宾馆没找到人以后, 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凡,他给对方家里打了电话,李凡接到电话时还以为周犁要约他一起打球,周犁问李凡这两天见没见过萧然,李凡非常惊讶,“你们两不是好的跟连体婴似的吗,天天在一起。”
周犁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离家出走了。”
李凡以为他们在闹小别扭,笑了一声调侃道,“大男人还搞娘们唧唧的那套,萧然他是不是回娘家了?”
这句玩笑话提醒了周犁,周犁放下电话就往觅水镇打电话,问了萧然堂兄,那边接到电话时也很诧异,一个劲儿问出了什么事,萧然有过寻短见的过往,大家后来跟他相处时都小心翼翼,一听周犁找不到人,都以为出事了。
周犁非常失望,找了借口安抚住堂哥,挂电话时他心里莫名的颤了一下,萧然的那句话一下子就在他脑海里清晰的回放了出来,萧然那时候轻描淡写的说:“我不跳的话,就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活得那么憋屈干什么呢,死就死了。”
周犁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跑进了最近的派出所,询问今天有没有意外死亡的案子,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以后,他说要报案,报人口失踪,警察说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这个规定周犁当然知道,他已经急得乱了心智。
那天晚上,周犁一晚上未眠,他把城市里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都跑了一遍,第二天他回家找到沈杰,第一次求他父亲帮忙动用关系找人,同时随时关注着警察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周犁没想到,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好几个月,从假期到开学,萧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消失不见了,有时周犁甚至会怀疑萧然是不是只是他的幻觉,是他从未痊愈过的内心里希冀自我救赎的产物。
学校开学以后,周犁去过很多趟,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开学两个月后,学校这边跟周犁说,萧然旷课太多,这么下去说不定没办法毕业,萧然之前受过通告的处分,虽然档案里没有底子,但是学校有相关记录,很可能因为旷课受到非常严重的处分,退学都不是没可能。
那两天,周犁动用了沈杰的所有关系,快把北京城翻个底朝天了,他自己也是把之前跑过的所有地方都又跑了一遍,还是没有,连个相似的影子都没看到。
之后,周犁去学校教务处给萧然办了休学手续,把萧然还留在学校的东西领了回去,那天晚上,周犁在出租屋里痛哭了一晚,他想,他终于失去这个全心依赖着他的人了。
那阵子沈杰因为保护他和周犀,受了严重的刀伤,周犁每天学校、医院来回跑,每天都疲惫到了极点,但只要稍微有点儿时间就在街上或走路或开车,沿途看能不能碰见萧然。
周犁以前总认为童年的往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苦楚,现在才知道,错过和求而不得就是钝刀子割肉,那是一种迟缓又绵延无期、无可比拟的痛苦。
那年的冬天,周犁病了,不是很严重的病,刚开始只是偶尔咳嗽,后来咳得越来越重,他上课的时候经常突然跑出去,在走廊里咳的嗓子都快撕裂了,让人听了都觉得肺子疼,晚上更是整宿整宿的咳嗽,几乎睡不了个完整觉。
周犁迅速的消瘦了下来,沈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逼着周犁去了趟医院,肺部的X光片子出来以后,医生皱着眉头脸色不大好,指着片子上的一处说,“这里有个阴影。”
“会是什么?”周犁看着片子问。
医生摇了摇头,“不好说,可能只是炎症,也可能是比较严重的病症。”
医生说的委婉,周犁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现在该怎么办?”周犁问道。
周犁语气太过平静,医生不由得多看了他好几眼。
“我给你开个CT的检查,做完了得第二天才能出结果,等结果出来了你再拿给我看,不用过于担心,阴影存在的可能性非常多。”医生安慰道。
周犁点点头,接了医生开的单子,按部就班的做完了检查。
晚上回家时,沈杰问他结果怎样,周犁拿从药店买回来的药盒子给他看,“没事,就是有点儿炎症,吃几天消炎药就好了。”
第二天出结果时,周犁还是自己去拿的,他对医学没什么了解,可是白纸黑字看得很清楚,“左肺下叶见一团块影,CT值约为20.4HU,大小约为2.1*2.3cm。”
果然,他把结果给医生时,医生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看了周犁一眼,“小伙子,现在不排除恶性的可能,建议你做肺部穿刺确诊。”
周犁点点头,“麻烦您帮我开单子吧。”
肺部穿刺必须有亲人陪同,周犁不想其他人为自己担心,只告诉了他哥,那天周犀特意跟学校请了假,陪他去了医院,进手术室前,周犀紧紧握着他的手,周犁对着他哥笑了笑,“哥,你肯定难以想象,如果真的是癌症,我就觉得解脱了,萧然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如果他死了,我正好一起下去陪他,如果他还活着......他已经放弃我了,我活着或者死了对他都没什么影响了。”
周犀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抓得周犁有点儿疼,周犀不赞同的看着他说,“不可以轻视生命,不论是其他人的还是你的,人活着总还有希望,死了就彻底完了。萧然如果死了早就该找到了,他现在肯定还活着,周犁,你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别轻易放弃,萧然坚持了那么多年,难道你连他的一半都不及吗?”
周犁愣了一下,被推进手术室时,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如死水般波澜不惊的心突然就又活动了起来,自从生病以来,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得的不是绝症。
三天后,切片病理结果出来了,是良性的。
周犁出院时,沈杰已经知道了真相,在医院门口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是周末,全家人都一起来医院接人,住院这几天,周犁气色好了一些,咳嗽在药物治疗下也基本控制住了。
周犁一边听舒望北絮絮叨叨的跟他讲怎么调理身体,一边漫无目的的看着医院大门外一排光秃秃的树干,偶尔有几只麻雀在树干上飞来飞去,脚步轻盈,速度飞快。
周犁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在目光回到舒望北身上的那一刹那,周犁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又把目光转回到那几棵大树中的一棵底下。
那里站着一个人,穿着破旧的深色棉袄,脏兮兮的,袖口都是油腻,那人帽子口罩都戴的严严实实,垂在身侧的手上一只拿着个破麻袋,另一只拿着个木制的长夹子,这是个典型的拾荒人,在城市里的街道上经常见到,偶尔这样的人会从你身边脚步沉重的经过,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旁边停下来,掀开盖子,用木制的长夹子在里面挑来捡去,找到纸盒和塑料瓶子就放到随身带的麻袋里。
那棵树下站的就是那么个很普通的人,可是周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呼吸都快停滞了。
他冲着那边大声的喊了声,“萧然!”
树下那人明显浑身僵硬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
周犁从还没反应过来的舒望北身边跑过去,直冲到对面街道。
萧然穿得很多,但动作非常灵活,跑得非常快,周犁这阵子缺乏运动,又刚做完手术没几天,身体多少有些虚弱,跑了一段路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着萧然就快转进一条小巷子,这里的巷子四通八达,一旦进去想再找到这人就太难了。
周犁一着急就被块大石头绊倒在地,这一下子摔的相当狠,他的头直接无保护的摔到了路牙子上,摔的他眼前一黑头嗡嗡响。
“萧然,萧然......!”周犁捂着头一声声的焦急的唤着,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一只手抓在了他胳膊上,想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周犁眼前还是花的,他以为是舒望北,冲着他喊,“快,快去追萧然,这次再跑了他就不会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会伤心吗?”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的主人问。
周犁眼前的迷茫渐渐退去,清晰的视野慢慢回来了,他这才看清,扶住他的人根本不是舒望北,正是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萧然。
周犁一把抓住萧然的手,完全不顾那只手套上黑到发亮的油污,“萧然,不要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萧然问,“你想说什么,说你还会可怜我,愿意让我回去继续呆在你身边?”
周犁说,“萧然,我爱你。”
好半晌过后,周犁小心翼翼轻声问,“你怎么不说话?”
萧然安静的蹲在周犁面前还是不吭声,周犁心里一紧,一把摘掉萧然脸上的口罩和帽子,去掉重重遮挡后,内里还是那张白皙清秀的脸,脸上满是泪水。
周犁说,“萧然,对不起,如果你愿意的话,请给我一辈子的时间好好补偿你。”
萧然伸手一个巴掌打在周犁脸上,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然后一下子扑到周犁怀里,哭的发出了声音。
街道对面,医院的大门口,一大家子人眼睁睁看着对面街上发生的一幕,舒望北后知后觉的问身边的周犀,“原来周犁和萧然走到一起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
萧然回来了,这个消息没几天就在周犀和萧然的朋友圈里传开了,李凡是最高兴的,他最近到处找人组队打球,总也找不到像周犁和萧然这么配合默契的队友,正为这事发愁呢,只可惜萧然回来以后只能降一个年级和他们下一届师弟师妹一起上课了,不能天天混在一起。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天气渐暖,李凡征得两人的同意后,报了个3V3的业余挑战赛,他们三个一路披荆斩棘,在那年的五月份拿到了亚军。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拿完了奖牌他们就一起出去大吃了一顿,吃完一起去澡堂子洗澡按摩。
不过李凡的气儿不是太顺,吃饭时还好,顶多是周犁总给萧然夹菜各种嘘寒问暖,等到洗澡时就真忍不了了,萧然那小子浑身就二两半肉,瘦的皮包骨头,也不知道周犁哪根神经抽了,洗澡时总替萧然挡着别人的视线,好像谁多看一眼就少了一块肉似的,按摩的时候更是麻烦。
开始时给萧然按摩的是个年轻的男的,周犁见了就使劲儿皱眉,非得跟服务员说换人,等换来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周犁眉头皱的更深了,找服务员又要换人,被萧然一个爆栗拍一边儿去了。
李凡受不了他们满身恋爱的酸臭味儿,按摩完赶紧告辞溜走了。
萧然和周犁慢悠悠往停车场走,准备开车回家。
萧然边走边不满意的撇嘴,“你能不能别总这样,知不知道别人总笑话我?”
周犁弯起嘴角微微一笑,“你会在乎吗?”
萧然瞥了他一眼,“不会。”
周犁摊手,“我也不在乎,所以怕什么!”
......
萧然大学毕业那年,他们两人去民政局领证了,婚礼办的很简单,只请了家人和朋友。
多年来,他们每个晚上都睡在一起,偶尔彼此慰藉,却从未走到最后一步,终于,在婚礼的这天晚上,他们遵循古老的传统,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