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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向小宝和林烁借了机票钱,早早离开了。林烁没指望向小宝能马上幡然悔悟痛哭流涕地表示要痛改前非,他只希望给向小宝找点事做,让他去找找别人的麻烦。
就跟古人忽悠周处去除三害那样,明着是让周处除害,实际上是盼着周处这个祸害也被除掉。
真正的证据他手里当然没多少,不过他可是导演啊,导演最擅长的就是讲故事,最擅长的就是把剧情一块一块串联起来。
向小宝连他都这么嫉妒,要是知道他那亲亲爸爸在外头有一双私生儿女,不闹翻天才怪。
事实证明林烁赌对了。
向小宝走了,郭南生还在。
郭南生还真带了剧本过来。
林烁知道郭南生是科班出身,功底不差,麻溜地抓紧机会和郭南生讨论起来。明明郭南生说是来请教他的,他倒是先请教起郭南生来,弄得郭南生想觉得不甘心都没了理由。
郭南生还是第一次遇到年龄这么相近、水平又恰好相当的同行。
很快郭南生就抛开偏见,如获至宝地和林烁探讨起来。遇到争执得厉害的地方,林烁甚至临时借用夏花的班底,当成排场戏,同一个场景,郭南生一个版本,他一个版本,拍出来摆在一起一较高下。
郭南生在桑榆县留了两天,彻底服气了。
他临走前想提醒林烁两句,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犹豫着,林烁却和他提了件事:“卓姐看了我们这两天‘斗戏’的剪辑,觉得很有趣,想问你同不同意把它们发出去。”
郭南生脱口而出:“不行!”
林烁一愣。他以为郭南生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这边,点点头说:“不行就算了。”
郭南生心里头乱得很。
这两天给他的体验很美妙。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无关情爱,无关欲-望,大家都单纯地热爱着电影,所有争执都激烈而友好。自从以一步登天的方式一脚踏入这个他憧憬已久的行业,他再也没有像这两天这样快活过。
郭南生当然不是介意林烁把他过来的事说出去。
他是怕康卓辉那边拖不了。现在康卓辉什么都不知道,他可以回去说没什么进展,可要是他和林烁“斗戏”的片段流了出去,康卓辉会不会让他加快步伐,把林烁带过去?
康卓辉可不是向小宝啊。
郭南生欲言又止。
林烁把郭南生的犹豫尽收眼底。
既然知道康卓辉已经注意到自己,也知道郭南生是康卓辉故意派来的,林烁怎么会不明白郭南生在犹豫什么。
看来郭南生也是身不由己。
林烁顿了顿,试探般说:“郭哥,你认识言哥吧?”
范哲是个牛人,虽然言晖一直没提自己的事,可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范哲推测出了那个“从小和言晖相依为命,发达后却对言晖不闻不问甚至非常嫌弃言晖”的家伙到底是谁。
范哲怕触及言晖的伤心事,没真正和言晖谈过,只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林烁。
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林烁觉得郭南生不太像那种有了钱就翻脸无情的人。
林烁悄悄观察着郭南生的神色。
郭南生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林烁没等他接话,继续说:“我挺后悔的。言哥过来时我给他找了个接近老师的住处,又和言哥一块去拜访过老师几次,现在老师让我喊言哥当师兄,”他注视着郭南生,口里却颇有些忿忿,“明明是我先拜师的!”
郭南生没有回答林烁的问题,而是艰难地开口:“你老师是……”
林烁说:“我老师是金老。”
金老?
郭南生心脏停跳了两拍。
能被圈里人称为“金老”的人能有几个?!
金若采啊!
郭南生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同时被抽走的还有积压在心头的忧虑和压抑。金老是出了名的护短,什么人都敢对上!言晖得金老青眼,成了金老的学生——贺家、薛家、金老——
言晖真的安全了。
郭南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说:“其实把我们‘斗戏’的片段放出去也没什么不好。”
康卓辉已经老了。
林烁才初露头角。
在林烁露出的一角之下,藏着别人比不了的根底。
更重要的是,林烁和他不一样。
他连向小宝那种低劣的家伙都不敢反抗。
在面对强-权时,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敢摆出最低的姿态,在强-权面前摇尾乞怜。
所以,不能怪别人瞧不起他。
郭南生没有多说,转身上了车。
桑榆县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郭南生看向车窗外的林烁。
想把让人痛苦的东西统统砸碎——想让所有习惯沉默忍受的人张口发声——想做到那么多天真到令人发笑的事情吗?
郭南生把视线收了回来,缓缓闭上眼睛。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那声音有着从未有过的鲜明和强烈。
我回首都等着。
回首都等着你做到。
做到那些很多人想做,却从来都不敢去做的事。
载着郭南生的客车刚驶出桑榆县不久,一辆车从相反的方向驶来。车开到剧组租下的小院前,范哲大步迈了下来,怀里抱着他儿子。
司机也从后备箱把轮椅搬了出来,走到旁边打开车门,将车里的另一个人扶到轮椅上。
这期间范哲对着小院里吆喝:“林导啊,我和言晖来验收成果了,快把现在拍好的部分给我们瞅瞅。”
林烁刚送完郭南生回来,听到范哲的话后微微愣了愣。还真是巧啊,要是再早半小时,甚至再早十几分钟,他们就见上了。
刚才郭南生听到言晖拜了金老当老师时,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如释重负”四个字。
郭南生为什么会如释重负?
这个“重负”,到底是什么?
和康卓辉有关系吗?
林烁压下心头的疑惑,走出去迎接范哲和言晖。
刚迈出门,一个软乎乎的肉团子砸进了他怀里。
范哲也不管林烁接没接稳,大步走了进去:“我得去个厕所,先帮我抱着这小祖宗。”
林烁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小的娃儿,有些哭笑不得,只能一点点调整姿势,免得因为姿势不对而伤到那肉嘟嘟的肉团子。
肉团子用他那黑油油的小眼睛对着林烁左看右看,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嘴巴扯开喉咙,发出嘹亮的哭叫。
林烁:“………………”
看来他不太有孩子缘!
*
《夏花》还在拍摄期间,导演工会组委会那边来了消息。
《告白书》以最高票数入围导演工会最佳新人导演奖提名。
令林烁意外的是,他本人居然还以演员身份入选最佳新人男主角奖。
他是因为《救赎》而提名的。
没想到王东阳居然把《救赎》拿去参评了。当然,这电影的票房不高,受众不广,他得到的票数也不算高。
凌楚同时入围了电视剧、电影最佳新人男配奖。
《贴膜狂人》里头凌楚还看不出有多少演技,到了《仙路行》里凌楚才真正崭露头角,而在柯立的电影里面他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去年一整年里,最亮眼的新人非凌楚莫属。
这也是林烁当初让凌楚多接几个导演的戏的原因。在他的镜头下,即使凌楚演绎得并不完美,他也可以用技巧将它粉饰过去。
每个导演的拍摄手法都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于是每拍一部戏、每演一个角色,导演和演员之间都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有时是导演改变了演员,有时是演员改变了导演,或者彼此都因为对方而一点点转变,一部戏拍完,往往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林烁拿到消息后找上凌楚。
凌楚坐在院子里看书。
林烁觉得凌楚的世界真安静。他笑着走近,对凌楚说出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凌楚说:“那挺好的。”
林烁神色有些哀伤。
他说:“云姨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凌妈妈当初是个小演员,一直演不了什么好角色,性格又不够圆滑——甚至有些泼辣,容易得罪人。
最后她演不下去了,嫁给了凌老板,开始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凌妈妈口硬心软,最开始凌老板收留他们爷孙俩时还反对过,后来最关心他们的却又是她。
他越长大越有父母的影子,虽然不完全像林意清更不完全像方静菲,但真正接触过他们的人却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当初凌妈妈在林意清的电影里演过配角。
正是因为凌妈妈认出来了,悄悄找林厚根询问,才被他听到当年真相的冰山一角。
要不然的话,林厚根可能会瞒他一辈子。
林烁知道凌妈妈以前的梦想是当个好演员。现在凌楚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林烁心里挺高兴的。
凌楚的目光越过手里的书看着林烁。
林烁眼底染着笑意。
林烁在意的也就那么点东西。只要得到了那么一点点,林烁就能高兴起来。
林烁高兴就好。
凌楚“嗯”地一声,把剧本里的一段用笔画起来,和林烁请教起来:“这一段我不适合很有把握,你帮我找找感觉。”
林烁凑过去接过剧本,和凌楚一起琢磨起来。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
见林烁和凌楚一块走来,章昭严瞧了眼走向化妆室的凌楚,对林烁说:“又去给你凌哥开小灶了?”
林烁说:“这不是章哥你给的压力太大嘛。”
章昭严拍拍林烁的肩膀,说道:“你知道吗?你这人一点都不适合当恋人。”
林烁不太服气:“为什么?”
章昭严说:“你知道一段感情能维系下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最重要的是要有安全感。”
林烁望着章昭严。
章昭严说:“不管是身份地位差距太大,还是外貌长相差距太大,都很容易成为感情破裂的□□——那样的感情往往很难长久。比如窝囊男人为了少奋斗二十年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肯定会扯出一大段荒唐狗血戏码……”
林烁摸摸鼻头:“您说的窝囊男人是指我?”
章昭严说:“不,你适合那个‘有钱人家的女儿’。”
林烁:“………………”
章昭严说:“你看看你这张脸蛋,怎么都不是让人放心的那款吧?”
林烁为自己抱屈:“我长什么样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章昭严说:“偏偏你长着这脸蛋,还对别人好得无微不至,换了谁谁不感动?你要是用这种‘无微不至的好’去对你的另一半,保准他对你死心塌地。”
林烁还是没明白章昭严的意思。
章昭严觉得林烁有时还真迟钝得厉害。
章昭严只能把话说明白了:“如果你恋人一边对别人关心无比、事事为那个人着想,一边觉得你无理取闹没事瞎折腾非要你接受‘我就是把他当我哥,跟亲哥一样亲的哥,你别瞎想’这种说法,你会怎么做?”
林烁脱口而出:“打得他连他妈都不认识!”
章昭严一乐。
这回答倒是有点年轻人的范儿。
章昭严说:“这不就对了。你对你的恋人无微不至当然是好事,坏就坏在你对别人也无微不至——你这样的,活脱脱就是个花心滥情渣男模板,估计你恋人很想对你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好妹妹’。”他给林烁一记重击,“至少我看了这么久,没看明白你到底更喜欢谁。”
林烁:“………………”
林烁一直觉得贺焱真的挺无理取闹,被章昭严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贺焱闹腾的原因。
原来贺焱也很没安全感。
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一直逼他说“永远不离开”“一直留在我身边”之类的话。
林烁说:“这确实是我的问题。”他的目光微微停顿,“可能我不是没意识到,而是不想去面对。”
章昭严望着林烁。
林烁对上章昭严的目光。
他说道:“章哥,你知道未来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吗?”
章昭严怔了怔。
林烁说:“只要想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事、所能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对方从指缝里松出来的——就会有种‘干脆就不要了吧’的感觉。”
章昭严沉默下来。
林烁说:“可是又舍不得不要。”
所以进没进、退没退,咽不下、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