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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我感觉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季爻乾吓得哇哇大叫,扔了杂草,从坟头上翻下来。师父和寸头脸色也很难看,都用手捂住了鼻子。
“他娘的,不是说厚葬吗?冲这架势,合着连口棺材都没给啊!”寸头捏着鼻子道。
师父摇摇头:“未必就是那四房姨太太的。”见他抬脚往坟头走,我们都有些抗拒,大眼瞪小眼,终究没辙,上前帮着师父,把坟头草拔了个干净。
师父把缠在草根上的头发分出来。头发细长,堆了约莫两寸高。如此庞大的发量,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季爻乾满脸惊恐道:“我滴个乖乖,这祖宗得有多长时间没剪头了啊?”师父让他别贫嘴,从箩筐里拿出短锹,就要去挖坟头上的土。
“师父,您……您这是要掘人老坟?”我和季爻乾慌了。
师父也不理会,短锹翻飞,掘了约莫一尺见深,锹头似乎磕着什么硬家伙,发出“嘣”的脆响。师父来了兴致,索性扔了短锹,用手把那硬家伙边上的坟土刨开,渐渐地那东西显露出来,却是只唐三彩的陶罐。罐口不大,被坟土遮着了,里面不知道有啥东西。
“哟,这是古董啊,得值老多钱了!”寸头两眼发亮。
“要钱要命?”师父冷冷地道。
寸头怏怏地闭了嘴,问师父里头是啥东西。师父摇摇头,让我们都退开些,想了想,“啪嗒”一下,干脆将那唐三彩的陶罐摔了个稀烂。季爻乾和寸头可惜那罐子,慌得只差没扑上去哀悼。十几条两寸长的赤褐色蜈蚣从坟土块里爬出,四下逃窜。
我们慌忙避让。寸头看着跟师父一般大,胆子却很小,被那蜈蚣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差点没钻师父怀里。师父推开他,俯身翻开陶罐碎片,见有房缺了角的竹简,嵌在那结了块的坟土中,拿起来轻轻敲了敲,把坟土敲散,就见竹简上还写着几个字。
“这竹简可不比那陶俑稀罕?还是符大哥眼力好。这东西,比那瓶瓶罐罐啥的可值钱多了。”寸头又起了贪心。
师父摇头苦笑:“也就二三十年光景,哪值得什么钱?你自己看。”
我们都凑上前去,见那上面的墨迹还挺清晰,写的字也多半认得,确实是近代的东西。
“亲卿爱卿?”寸头“唔”了一声,皱眉道,“这好像跟陶老爷子说的有点像了。该不会这就是那四房姨太太的手笔吧?”
师父把竹简包起来,看着山下的方向道:“我们去找陶老爷子。”季爻乾忙问这坟上的土咋办。师父头也不回地道:“填回去。”季爻乾苦脸一闪,只得照办。
到了陶老爷子家,师父把竹简给他。老爷子戴上老花镜,颤颤巍巍地端详了许久,慨然道:“是这个了,不过你们应该没拿到全部,其他的,许是烂掉了。这亲卿爱卿啊,后头还有三句,全句是‘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听说是当年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与他媳妇儿的故事。那四房姨太太藏了小女儿家的情思,是个痴情种,倒也惹人怜啊!”
“陶老爷子,我们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师父不想听他拉家常。
陶老爷子摘下老花镜,叹息道:“这事儿我也是听祖辈说的,那四房姨太太死后,军阀把她随身衣物一并掩埋。这后来啊,每逢清明,但凡有人从她坟前路过,总能听到年轻女子的笑声。不搭理也就罢了,你若停下来,她便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边哭边唱,就唱这卿卿我我的词儿。那唱曲儿可悲呢,听得人心头悲凉,转天就卧床不起了。”
“后来村里来了高人,唔,好像跟你还有些渊源。那高人说,今后但凡再听到这女子哼唱,只要不避不闪,跟着她哼唱,她心愿一了,自然也就不会再缠着你。”说着兀自闭上眼,手在大腿上打着拍子,哼哼唧唧地唱起来,“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曲子幽怨婉转,如诉如泣,确实听得人心头悲戚。
陶老爷子唱完,睁眼问道:“你们谁见着那位四太太了?”
见我和寸头同时点头,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跟着又道:“刚才的曲子,可记下了?”
我点头,寸头摇头。陶老爷子看看我,再看看寸头,忍不住笑道:“小刘啊小刘,你咋连个娃娃都不如?这样吧,我教你们一个法子,管保那四太太今晚坦诚相见。你过来。”
陶老爷子的法子确实不是啥好法子,因为他所谓的法子,是让我代替寸头,在他屋里躺一宿。
师父将五色细线浸泡在装有菖蒲和艾草的水缸里,泡了两个多时辰,把细线一头绑在我脚脖子上,另一头牵在自己手里,说是有危险就用力甩线,他们在外面会感应到。
我说那鬼又不瞎,这么一条色彩斑斓的线,她会看不到?师父却摇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没法,只能相信他,吃过晚饭,和寸头的家人说明来意,老两口将信将疑,赶在我之前将儿子的卧房收拾了一番,这才让我进去。
寸头的房间实在凌乱,即便收拾过了,房间里仍残留着一股消毒液的怪味。我捂着鼻子,百无聊赖地东翻翻西看看,转眼到了亥时。
我按照师父的吩咐,将门口那两道符撕了下来,也没关门,故意留了条缝儿,能感觉到内堂有微风吹进来,阴冷阴冷的,想起昨晚看到的绣花鞋,浑身一颤,赶紧躲进被窝。
我裹着被子蜷在床脚,脚上的五色细线绷得笔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听见窗外传来女子的轻叹声,心里一紧:来了!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女子幽幽地唱起来。
我等她唱完一遍,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哼唱起来。
窗外歌声戛然而止。女子顿了顿,哽咽道:“逢春,真的是你?”
“是我。”我照着陶老爷子和师父的吩咐应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
“你我都已是亡魂,本不该再在这世上流连。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跟我说吧。我家老爷子有些本事,我让他帮你达成。”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逢春,你我当日私定终身,不想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我念你的好,只愿生生世世,有你送我的镯子相伴,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可是,我把镯子弄丢了。”说着悲悲戚戚地哭起来。那声音听着非但不觉得恐怖,反而惹人怜爱,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连我都有些心动了。
我张口刚要说话,那女子突然像是发现不对,厉声道:“你不是逢春!你是什么人?”一声如同玻璃磨地的尖啸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一晃,就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脚着绣花红鞋的女鬼,披头散发,五指箕张,冲我恶狠狠地扑来。
我慌得连忙大喊“师父”,脚下使力,就听“噗”地一声,一团圆滚滚的东西破窗而入,打在那女鬼身后。女鬼惊叫一声,从头帘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一甩身,忽然隐匿不见。
季爻乾和寸头冲进房间,不由分说,往我身上泼了一大盆水。
我“呸呸”两声,问他俩这是什么水,咋这么腥?
季爻乾坏笑道:“你季师弟的童子尿,掺了水。师父吩咐了,怕你沾了那女鬼的阴气,给你上个保险。”他说着,自顾把从窗纸中飞入的蒜头捡起来,倒吸了口凉气,冲窗外道,“师父,还真被你说中了,这鬼是被人放出来的。”
我见那蒜头白亮剔透,居然是剥了皮的,问季爻乾这是怎么回事。
季爻乾还未回答,师父施施然走进来,冲我道:“剥了皮的蒜没法辟邪。蒜头只对恶鬼起作用。那女鬼魂魄尽散,成不了形,根本不用担心会被蒜头打中。她会离开,只是因为她心里害怕。也就是说”,他冲我眨了眨眼睛,“那不是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