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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当然知道季爻乾口中的“它们”指的是什么,吓得赶紧屏住呼吸,贴着暗巷的墙壁躲起来。阴风一阵紧似一阵,凌小满身子单薄,情不自禁地往我身上靠。
已过三更,街道上静得吓人,耳边只听见落叶和纸钱沙沙的响动。先前在余有才家闻到的那股恶臭毫无防备地飘了过来,我们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凌小满被我和季爻乾夹在中间,却仍旧害怕,索性闭上了眼睛。我也不敢往巷口外看,正想回头跟季爻乾眼神交汇,却见他眯缝着双眼,饶有兴致地盯着凌小满的领口看。
我瞪了他一眼。季爻乾咧咧嘴,做了个只是想转移视线的动作,刚要别过头去,却突然瞪大双眼,双手颤抖地指着我身后。我感觉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知道不妙,下意识地想去掏怀里的八卦镜,忽觉手腕一凉,一只青黑色的枯手就抓了上来。
我“啊”一声大叫,用力想要甩脱,却怎么也甩不掉。凌小满和季爻乾也慌起来,一个抱着我的腰往后拉,一个抬脚去踢死拽着我不放的野鬼。那野鬼骨瘦如柴,穿一件满是泥污的灰色长褂,头发干枯杂乱,遮住了整张脸。那模样,就像刚从地底下爬出来一般。
季爻乾踹了两脚,突然觉得不对,赶紧收脚,冲那野鬼厉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那“野鬼”抬起头来,赫然竟是张仲柱家的老妈妈!
她面如土色,冷冷地冲我们道:“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跟我走!”
我们见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没敢动。老妈妈冷笑道:“我要是坏人,你们在有才屋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说着向后一扬手,扔出几张画了符的黄纸。一团黑影灵猫般闪出来,刚好被黄纸附着,惨叫一声,打着滚儿翻出去好远,“嗖”地一下又消失了。
我们见她本领居然如此高强,将信将疑,跟着她从巷口出来,往长街尽头走。街上不知何时起了层灰蒙蒙的雾,房舍躲在薄雾中,隐隐看着有些不真实。
远处的木楼长铺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下人头攒动,却没半点人声。
老妈妈往我们三个额头分别贴了张黄纸,又用黑泥封了我们的耳鼻口,警告我们,等会儿无论见着什么都不许发出声音,见我们点头,当先冲木楼的方向走去。
我们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后,渐渐地离长铺近了。
薄雾中,我见眼前满是穿着灰色长褂,披头散发的人。这些人耷拉着脑袋,垂着四肢,脚尖点地,轻飘飘地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影径直向我飘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那人影却忽地在我面前消失。急转过身,就见它又若无其事地飘远。
十几米的长铺,在我们眼里,如同银河一般遥远。好不容易走了出去,老妈妈也不说话,领着我们往山上走。奇怪的是,山中景致清晰可见,甚至也没先前在村里那般阴冷。
爬了十多分钟的样子,我回头望去,见村庄笼罩在一片透着红光的雾霭中,森森然形同鬼域。老妈妈让我们别停步,带着我们到了山冈上的一只草棚里。凌小满见草棚中横放着几口破旧的棺材,想起余有才媳妇的话,缩在我俩身后,不敢正视老妈妈的脸。
老妈妈点了支蜡烛,立在身旁的棺盖上,转头问我们道:“你们是符柏的徒弟?”
我和凌小满点点头。季爻乾犹豫了半秒钟,也跟着点点头。
老妈妈摇头叹道:“符二当家向来稳重,这次怎么会如此大意?”她眼神从我们三个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我手中的丁兰尺上,皱眉又道,“以你们三个的资历,还不足以应付这件事。我在这个村呆了也有段日子了,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前辈,您到底是什么人啊?”凌小满问道。
老妈妈看了眼周遭的棺材,苦笑着道:“说起来,我应该算你们的师姐。”
见我们惊愕不已,老妈妈解释说,她叫余翠兰,是余有才的二姑婆。在拜入墨门之前,她是村上有名的神婆。说是神婆,其实手底下做的都是些伤天害理的事。
正所谓善恶终有报,她的恶行,最终惹恼了村里的某些人。
两年前,这些人找到鲁班门的高手,在她常去的大庙的神像里动了手脚。从庙里回去后,余翠兰就一直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成天疑神疑鬼的,身子也越来越差。
一晚她起夜上茅房,赫然看到过去被自己害死的人齐齐站在门口,满身是血,冲她恶狠狠地咒骂。她吓得赶紧往外就跑,这些人穷追不舍。追到玉米地,地下又突然伸出无数双胳膊,抓着她的腿不放,嚷嚷着要她偿命。她一口气没接上来,硬生生给吓死了。
之后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棺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绝望之际,师父突然出现,打开棺材将她救了出来——他似乎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来的。
问明了经过,师父问她愿不愿意改邪归正。余翠兰深感自己过去罪孽深重,加之感激师父救命之恩,答应从此拜入墨门,一心向善。师父说,她身上的诅咒虽解,但对方是个高手,对付她只是那人在村里兴风作浪前的练手,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大动作。
因为之前打过基础,师父只是将她以往的法子做了些改进,另外传授了几招,让她以另外一种身份隐藏在村里,严密监视黑暗中的鲁班门高手接下来的动作。
如此隐姓埋名等了一年。去年底,村里接连发生小孩乱用发财钱导致邪煞侵体的怪事。
余翠兰悄悄潜进张仲柱家做了老仆,偏巧赶上他家小子也出意外去世。余翠兰料想此事必然跟一年前陷害自己的鲁班门高人有关,赶紧托人将情况告诉了师父。
半个多月前,余翠兰嫂子过世,她曾孙再次遭遇邪煞侵体。师父暗中赶来与余翠兰会合,两人商量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苗头。师父让她先按兵不动,自己回去找人帮忙。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十来天,自己的曾孙始终昏迷不醒,师父却迟迟不见身影。
余翠兰正着急的时候,却在那天见到我们三个。她认得我手上的丁兰尺,隐约猜到我们的身份,虽然奇怪师父怎么会派我们来,但当时情况特殊,她也就没表明身份。
余翠兰的说辞虽然跟余有才的媳妇有些出入,但基本也都对得上。
我们闷头听完,季爻乾突然道:“余……前辈,这是您本来的相貌吗?”
余翠兰愣了愣,呵呵笑着,伸手往脑后拔了根什么东西出来,就见她原本皱巴巴的一张脸忽然快速收缩,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变得紧绷起来。虽然仍旧苍老,但慈眉善目的,与先前恶鬼般的模样截然不同,而且隐隐看出有些姿色,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儿。
见我们再度呆住,余翠兰笑了笑:“这易容的本事,是我跟一小丫头学的。那小丫头长得倒也俊俏,跟你差不多。”凌小满见她夸自己好看,扭捏起来,低头玩弄着手指。
我没心情理会这些,问余翠兰先前在余有才屋里做什么?为什么见到我们要跑?还有张仲柱怎么会吊死在茅厕里?村里这突如其来的大雾又是怎么回事?
余翠兰叹道:“你们那天跟小张在屋里说的话,我在外头都听到了。那人的确是高手,你们所有的动作,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位小朋友让有才去找小张时,小张就已经被掉包了。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之后在有才屋里看到的小张,就是那个鲁班门的高手。”
“我先前不太明白,他这么费尽心思地布这个局,意义何在?之后有才被他摄魂,敲响三更鼓,把孤魂野鬼都放出来,我这才知道,这人心肠太歹,他要让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变成鬼市,把活人的钱变成死人的钱;而所有死人的钱,最后又变成他手里的钱。”
我们听得云里雾里,余翠兰也没打算解释。她看着山脚下的村子,不无担忧地道:“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不然等寒衣过后,这个村只怕就成荒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