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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店里呆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意志消沉,什么也不想做,就抱着那只紫檀木盒默默垂泪。
过去我总觉得我爷抠搜,对我也漠不关心,直到他去世,我才知道,他是那么爱我,以致于我错手害死了他,他都没怪我,反而在最后关头,把我从火海中推了出去。
小姑娘几次来喊我吃饭,见我无动于衷,冷笑着出去了。
第四天一早,我悄悄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一开门,年轻男子站在门外,冷声问我:“你要去哪儿?”
“你管不着。”我对他仍旧没好感。
年轻男子伸手夺过我手中的木盒,冷冷地说道:“你要走,没人拦你。这东西放你身上太危险。你爷既然履行了承诺,我就有责任保护你。不过你要找死,我确实管不着。”
见我站着没动,年轻男子转身道:“想清楚了,来前堂找我。”
我爷临死前,让我去找一个幸福的人。我当时心力交瘁,没听懂他的话。这几天沉下心来,我才明白过来:他让我找的,并不是什么幸福的人,而是眼前这个姓符的年轻人。
可我心里极度排斥:要不是他当初见死不救,我们爷俩儿也不会在这逗留,我也不会着了客栈老板的道,错手害死我爷。
我爷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暗暗下了决心,把行李扔回床上,走到前堂,冲正翘着脚吃早茶的年轻男子认真道:“我不走了,我要跟你学本事。”
年轻男子放下茶碗道:“留下来可以。学本事?哼!照规矩,入门前要尽孝三年。三年后,师父看你有无慧根,再决定收不收你。你以为这么简单?想学就学?”他起身往后堂走,边走边道,“你既已想好,我门下不养闲汉,从今天开始做事。小满,带他出去。”
这一呆,就呆了三年。
这三年里,我每天不是跟着师父上山砍树,就是和师姐凌小满挑拣适合精工的木料,日子过得乏善可陈。非要说有啥变化,就是我和师姐都长了身子。
师姐变化比我大,非但长得比我还高,胸前还突起了两只小馒头,人也比过去好看。
但她依旧不待见我,见我笨手笨脚,动不动就破口大骂,还去师父那儿告状。
我全没放在心上。对我来说,只要能学到师父的本事,让我受多大的委屈我都愿意。
总有一天,我会把失去的东西都要回来。至于师父和师姐,不过是过往云烟。
一年前,杨阿婆突然来信,说是遵照我爷的遗愿,把古镇的宅子卖了,当作我日后的添补。也是从那时起,我才意识到:原来三年前我爷带我南下时,就没打算再回去。
他似乎早就料到,此行有去无回。
学徒三年枯燥乏味,师父和师姐又冷冰冰的,没半点人情,说实话,我没有一刻不想离开。只是每天看着师父放在横梁木上的紫檀木盒,想到我爷因我而死的过去,我只能咬牙坚持。师父作法的本事不比我爷差,但他从不在我面前显露,甚至连师姐都不许看。
这样苦熬了三年,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了,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
这天师父出去给人挑大梁。临走前,他嘱咐师姐守好店门,任何人来买东西都先别卖,等他回来定夺。他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要我随行,正要起身。结果师父摇摇头,按着我的肩膀,悄声道:“照顾好小满。”我见他眼神有异,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师父走后不久,一个男孩大摇大摆地进店,大声吆喝道:“符伯呢?符伯在不在?”
这人年纪比我俩稍长,头上系了个抓髻,穿着破旧随意。
师姐见他无礼,没好气地道:“瞎嚷嚷什么?我师父有那么老?”
男孩见师姐长得好看,眼神在她身上滴溜溜直转,啧啧两声,赔笑道:“小姐姐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找我们师父做什么?”我冷冷地打断。
男孩瞥了我一眼,冲师姐正色道:“我师父喊符伯……符师父去帮忙。约好了的。”
师姐看向我,居然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见我犹豫,她嗤了一声,冲男孩道:“师父出工去了,没听说跟人有约。你请回吧,回头我转告他。”
男孩吃了瘪,有些尴尬,挠挠头,忽然上来挽住我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你是符师父的高徒吧?你随我去一趟。我师父这人脾气不好,要是让他知道我办事不利,那我晚饭又没得吃了。有句话咋说来着?青……什么蓝什么什么大于蓝……你去也一样。”
“我——”我张口要拒绝,这家伙力气极大,不由分说把我往店门外拉。
“师姐!”我回头求助。
凌小满冷哼一声,低头摆弄算珠,居然视而不见。
男孩一直把我拉到大街上才撒手。我扭了扭被他拽疼的胳膊,气呼呼地问:“你拉我做什么?师父没教我本事,我帮不了你。”
男孩置若罔闻,笑嘻嘻地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季爻乾,是他师父起的名。
他师父是当地有名的风水先生,和我师父一样,平日里做些小生意,暗中接些捞阴的活儿。他俩私交很好,经常搭着一起做事,所以我俩现在也是好朋友了。
我听他哇啦哇啦说半天,驴唇不对马嘴,败下阵来,问他这是要去哪儿。
季爻乾眼珠一转:“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领我到了村外桥边。那是座石拱桥,还未竣工,桥面上的水泥没干,很多地方还露着钢梁。桥头两端立着“前方施工,请勿靠近”的警示牌。桥很宽,横跨在浑浊的大河上。
见我俩靠近,一个村妇忽然闪出来,急切地问道:“小师父,借着没有?”
季爻乾打了个哈哈道:“东西是没借着,不过你看。”他指了指我,“我把符师父的高徒请来了。有他在,事半功倍。”说着在我耳边小声道:“你应该带丁兰尺了吧?”
我皱眉道:“我都说了没入门,哪来什么丁兰尺?你到底要做啥?”
季爻乾还未开口,村妇抢先向我哭诉:月前村里建桥,有几个娃儿在石桥附近玩耍,莫名失踪,派出所的人找了几天都没找到。村里人心惶惶,都觉得这桥有古怪,吩咐自家娃儿切莫靠近。村妇家的娃儿调皮,没听进去。昨天傍晚有人见他在石桥附近逗留,之后就没回过家。村妇着忙之际,正好碰上季爻乾出来晃悠,听他说有些本事,就喊他帮忙。
我瞪了季爻乾一眼:“你骗人!你师父呢?”
季爻乾示意我小点声,往我兜里揣了张大钱,悄声道:“这钱不拿白不拿。我告诉你,捞阴这活儿,十算九蒙,不信回去问你师父。当初这桥还是我师父选的地儿呢,结果还不是出事儿了?没带尺子也没关系,你去桥头随便糊弄两下,待会儿就说她娃儿被河伯收去做河童了,断了她念想,咱这钱就算拿稳了。”
我三年前就是因为贪财,之后才发生那么多追悔莫及的事。往事历历在目,说什么也不肯配合。季爻乾急了,闷声道:“你这次要帮了我,我保证让你师父收你。”
我动心了。长久以来,我坚持在姓符的手下打杂,为的就是入门,学他的本事,为我爷报仇。以季爻乾的机灵劲儿,说不定真有办法。当下和他击掌道:“一言为定。”
我没敢上桥,只站在桥头装装样子。桥下水流湍急,掉下去可不是玩儿的。
“丁兰少失母,刻木当严亲……”凭着记忆,我把我爷和师父每次作法前都要念的丁兰口诀背了一遍,装模作样地闭眼感受,慢慢走到村妇面前,摇了摇头。
季爻乾立马配合,按着先前说好的剧情和她解释。
村妇不疑有他,抹了抹眼泪,把赏钱给季爻乾,跌跌撞撞地离开。
“干得不错。”季爻乾又塞了张大钱给我,兀自大摇大摆地转身要走。
我以为他要耍赖,慌忙拦住。季爻乾嘿嘿笑道:“你急啥?回去,回去你就知道了。”
我将信将疑,放他离开,见日斜西山,想起师父的嘱托,叫了声糟糕,快步往店里赶。
刚到店门口,就见师父满脸阴沉拿了戒尺站在内堂。
凌小满缩在柜台后,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跪下!”喝令威严,我不由自主地就依言照做。
师父扬起戒尺,在我身上“啪啪”抽了三十下,这才冷冷地道:“起来!自己说。”
我忍着剧痛,恶狠狠地看向师姐,咬牙道:“我不该不听师父的话,自己跑出去。”
“师父?”姓符的冷笑道,“我几时收你做徒弟了?”
我心中委屈到了极点,再也控制不住,冲他大吼:“你不就是不想教吗?不想教就直说,别那么费劲巴拉地折腾我!大不了我不待了!这事错不在我,是隔壁村的季爻乾要找你……”眼泪决堤,把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师父皱着眉听完,默默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根牙签,递给我道:“吃下去。”
我以为又是惩罚,见牙签两条削得尖细,心里害怕,哀求道:“师父——”
“你不是想学吗?”师父冷笑道,“吃下去,我就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