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中秋(二)

江心一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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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褐红色的院墙上爬满翠绿,夜风吹来沙沙作响,眼前是一座别院,

    “这里是梵叶寺的后院儿,大爷说把斋饭摆在这里,清静!”

    “你们家大爷在何处?”

    “在里面等着您!”

    林玉润提了裙摆,举步跟着他向里走去,四处打量着,这里是秀茗山后山遍种了松柏,是夜松林如海,夜风袭来哗哗作响,更显得眼前的禅院静谧非常,回望热闹喧嚣的山脚,倒也颇有几分出世之感,踏了青石阶进了月亮门,院子里灯火通明,倒是有些丫头、婆子立在一边却静悄悄四处无声,见了林玉润进来都过来施礼,

    “请大奶奶安!”

    乌泱泱竟是过来一群人,林玉润看了只觉眼花,赵喜见林玉润皱了皱眉头,猜这位大奶奶怕是不喜排场,忙挥手让众人各回各位,又殷勤笑道,

    “大奶奶,这些个丫头、婆子都是平日里伺候大爷的人,用惯的了,趁着今日观灯,大爷让她们过来给您请个安!”

    “嗯!”

    林玉润点了点头不再搭话,随着他踩了石阶进了内堂,过了天井,厅堂门前有两名小厮站立,那仪容俊美的精明小子不正是赵宝,另一边却有那一脸阴沉的瘦高个子少年,两人上来见礼,

    “小的赵宝儿给大奶奶请安!”

    “小的,赵正给大奶奶请安!”

    林玉润受了他们礼,又往里走,四个小厮便立在了门前,赵喜又跨了步挡在了艾叶身前,

    “小姐!”

    艾叶左一转是赵正挡在身前,右绕又有赵宝,急得跳脚,忙叫了自家小姐,林玉润回头看她,想了想道,

    “您便在外面候着吧!”

    艾叶无可奈何的答应了,便隔了那四个小厮远远的在门口站着,只把眼往里面睃,那厅堂的门大开着,里面点了灯,倒是十分的亮堂,林玉润进了门,却见正堂桌上各色菜肴已是摆得满当,香味扑了一个堂子,桌边立了一人,见她进来就迎上来道,

    “小姐!”

    只说了两字,声音嘶哑难听,再一细看人,却是脸上潮红,

    “哎呀!”

    林玉润心里一惊,忙上前两步再看,只见这人脸上赤红,嘴唇干裂,精神萎靡的样子,竟是病了!又见他身子摇一摇,晃又晃似要倒,慌忙间也没有多想,过去扶了他坐在凳上,这一挨近只觉触手滚烫,

    “你这是烧了!”

    赵旭得了林玉润一双软绵小手儿扶在胳膊上,感觉她要放开忙反手紧紧握住,只觉手里软绵绵,小巧巧,轻了慢溜掉,重了怕碎掉,只一劲用手揉,揉得林玉润是脸上通红,急忙忙挣脱开来,心恨自家情急下不知检点,自寻了一处离他远远的座儿坐下,那赵旭忙一步三摇的跟了过去,林玉润见他脚下虚浮,双眼有些发直,确是病得不轻,左右看看,见窗边有一张黄花梨的罗汉床,上面还搭了一张散开的玉色锦衾,想是之前便在这里休息,忙叫了一声赵宝,进来把他扶到这边靠在迎枕之上,林玉润这才发现旁边小几上还有一碗未动过的褐色药汤,

    “你即是在病中就派人知会我一声,不来观灯也罢,怎得还撑着身子过来了?”

    那赵旭此时只觉脑子里抽疼抽疼,浑身无劲,但耳朵却还是灵活,听了林玉润的话笑了起来,哑声道,

    “我赵某人说话一向算话,些许小毛病算得了什么,自然陪小姐观灯要紧!”

    林玉润听了不由又是气又有些好笑,道,

    “观灯那一年不能观得,你病得这般重,那里是小毛病,还观什么灯啊!”

    “观得了!观得了!小姐,再用些这里出名的素斋,等会儿我们就去观灯!”

    说罢,就挣扎着要起身,林玉润让赵宝儿去拦他,只是这赵旭生得高大魁梧,赵宝儿累得额间冒汗才把他弄回榻上坐下,

    “哎哟!我的大爷,您还是消停些儿吧!您已经病了两天了!一直这么烧着怎么得了!”

    林玉润吓了一跳,

    “难道是十三晚上淋了雨!”

    赵宝苦着脸道,

    “大奶奶明鉴,可不是十三晚上嘛!回来就发了高热!”

    赵宝心道,不光淋了雨还骑着马傻笑着跑了二里地,又跳进家里那个大池子里游了半宿,不烧死都是命大了!只是这后面的他都不敢说,要不然大爷病好了,知道自家漏了他老人家的底,怕是要使鞭子抽人了!偏赵旭半躺在那里还咧嘴笑道,

    “小姐心疼我了?”

    林玉润面上红霞乱飞,忙遮掩似的伸手去摸那药汤,

    “莫……莫要胡言……”

    只觉触手冰凉,

    “这药汤怎也不喝,已是凉了!”

    “小姐未来,我喝那琼浆玉露也无甚滋味!更别说这苦叽叽的黑水儿了!”

    林玉润又唤了赵喜去煎药,不多时艾叶把新煎的药端了进来,赵宝儿过来端了药就要喂,却被赵旭一脚踢来,幸喜他见机得快身子一扭,退到了一边,手里的药汤才得以保全,赵喜又上来劝,无奈床上那厮竟是烧糊涂了,说什也不肯张口,急了就一拳头挥过来,差点打翻了药,弄得四个小厮都不敢近前,一时众人也没了主意,赵正沉着脸左右看看,突然开口道,

    “大爷嫌我们几个粗手粗脚不会伺候,不如……就请大奶奶伺候我们大爷吃药吧!我们大爷虽病中糊涂了,但您的吩咐,我们大爷一定肯听!”

    说罢,也不待林玉润反应,忙把赵宝儿手中的药接过来递给了林玉润,

    “小的们,退下了!”

    几个小厮都是机敏人儿,赵正的话令他们顿如醍醐灌顶般,脚下功夫使了出来,当下就退得是一干二净临了还随手携了小丫头艾叶出来,艾叶被赵固提了衣领子,似那被抓了后颈毛的猫儿一般,龇牙乱叫着却是挣脱不开被拎到了门口,

    林玉润把药托在手里,又是气又恼,心道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些无赖!

    有心想一走了之,又见那人一脸潮红,不用上手就知道他是烧得厉害,心下也实在担心,便厚了脸皮端了药过去立在床边,微微弯腰用汤勺儿一点点的给他送到口边,他张嘴就吞,果然乖觉无比,一碗药汤不多时就喂了个干净,林玉润起身放碗,却不料裙摆儿被他拉在手上,轻轻扯又扯不动,重了扯生怕扯坏了,回到家里不好说,只得好言哄他,

    “大官人,把手松开!”

    那赵旭吃了药,嘴里苦得厉害,皱着一双浓眉,眼儿半睁半眯着看她,哑声道,

    “雍善,我小字雍善,小姐敢莫是忘记了!为何不唤?”

    他说起那一晚,林玉润自是记得,红了脸道,

    “我自是记得……只是……”

    只是小字之类,夫妻之间也多是不曾称呼的,更何况未婚夫妻,更不好这样称唤!赵旭见她不语,复又用力扯了扯手中的布料,林玉润只觉腰间一紧,当下花容失色,忙伸了一只手去夺道,

    “你莫扯!你莫扯!”

    若是扯坏了,换了衣裙回去,还怎么见人!

    “你唤我一声,我便松手!”

    那人一只手跟铁钳一般,不见他怎么用力,自家使尽了劲儿却怎么也弄不开,头上都沁出薄薄的汗来,最终无奈细声细气的唤了一声,

    “雍善!”

    那人立时笑了,松了手,林玉润忙起来把手中的碗放下,再低头一看,那裙儿被抓得皱成了一团,心下甚急道,

    “这可怎生是好!”

    “小姐莫怕!”

    赵旭竟摇摇晃晃的要坐起身来,

    “我来帮小姐,熨烫平整便是!”

    说罢就又要站起来,林玉润吓得喊了声天爷,忙过去把他推回倒躺好,

    “大官人就莫要再作妖了,你会那门子的熨烫,还是快歇了吧!”

    赵旭只拿眼瞧着她不放,

    “若是别人的自是不行,但是小姐的,我却是可以学着做做!”

    一句话儿撩的林玉润脸红心跳,扶了他躺好却被握住了手,她一动,他便嚷嚷着头痛,只得任他握着,待一会儿趁着他放松,便要抽回手,他又嚷嚷着脚痛,待一回会儿又喊渴了,复一会儿又叫头晕了,又要喝水又要握小手,又还要按头,只可恨门口那几个小的,一个个都坏得透顶,躲在门口装鹌鹑,还把艾叶也挡在了外头,整得林玉润小半个夜里围着他团团转着,一脑门子的薄汗,真是又气又急又羞又恼,好不容易亥时过了一刻才好说歹说,让那无赖放了人,赵喜与赵固依旧送了林玉润回府,到家里众人还未回,林玉润与艾叶自回了院子梳洗睡下,只觉得这年的八月十五花灯未曾观到,人却累得慌,上了床,眼一闭不过几下呼吸便睡了过去!

    待得第二日一早,林玉润一觉醒来,拥被而坐,想起昨晚种种事项,心中顿时气苦不已,心道这世上男人都是些贪花好色之辈!但凡女子有些好颜色,性子偏软些,他们便要轻薄无礼,对女儿家不尊重,昨晚赵旭虽说烧得糊涂但也不是神识不清,那里就能借着病就动手动脚,只怕是他在心里也未有敬重过自己几分!想到这里不由的心中气愤,继而又心中自省道,这桩婚事你也是心思不纯,不过是怕乱世将至,无力自保便找一个靠山罢了,他贪你美色,你贪他权势,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只怕自己也不敢说,那里能得到别人敬重!转念又想起孙绍棠,自己前世对他死心塌地也不过换来一场笑话罢了,可见这世上真心真情难寻,能回应你真心真情之人更是难寻,又如何能苛刻别人!现下他这样也算是男子的常态了,只是不由忧心,若是保了这样的心思嫁过去,只怕也是处境堪忧,一时愁肠百折,心里一团乱麻,不由感叹前世今生做女子都不易,心下暗暗埋怨天爷,

    “即是让我重生,怎也不将我变了男儿身,也省了这许多磨折!”

    想完,心下里又暗暗笑自家的妄想,转念又到了赵旭身上,若是与他成了夫妻,只因颜色被他看重,随意折辱亵玩,这日子只怕比跟孙绍棠也好不上那里去!回想起前世那凄冷的小院,孤寂的时光,不由的抱着被子身子发抖,这一世我本想嫁与赵旭能求一个一世的安稳,但若是他对我心存轻视,也不过是走前世的老路罢了!到不如……不如绞了发去做姑子,遁入深山之中,便是外头乱世也可躲藏!只是……我若是跑了,姨娘又要如何活?

    想到这里心里更加乱了,真是左也难,右也难,前也苦,后也苦,也不知如何能过活!林玉润独自拥被在床上,正胡思乱想,自怨自艾间,艾叶过来催了几道,才无精打采的起了床,艾叶见她心绪不宁,问了几句,她却只是闭口不言,小丫头无法只得精心的伺候她用了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