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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人犯逃跑,特寻了个地窖辟做牢房,通风不良气味自然好不了。多铎一下来就皱眉道:“着人勤打扫,这儿臭得跟猪圈似的。”
额尔德克明白他是怕把这唯一活口弄死了,便回道:“嗻。不过此人身手了得,怕有疏失,折了他一手一脚。”
多铎道:“让医官给他瞧瞧,吊着命就成,别染什么疫疾。”
额尔德克领了命,接着叫人打开牢门,把人犯提出来。
那刺客见了多铎便红了眼,戴着镣铐,又被侍卫一边一个架着,还挣扎着想拼命,睚眦欲裂地吼道:“狗贼,还我徒儿命来!”
多铎最不耐烦这种人,睨着他道:“既行刺本王,便是以命相博,事败身死怪得谁来。”
刺客又喊:“建州鞑子,你们占我中原,抢我财帛女子……”
多铎打断道:“中原是你的,不是老朱家的么?”
刺客一时语塞,一直在旁看着的齐布琛道:“少惺惺作态,尔等要真光明磊落,怎会掳走王妃以做要挟!”
刺客愣了愣,斥道:“胡说八道!我慈门弟子怎会做这等事!”
齐布琛冷笑道:“不然为何留你狗命!王妃不过弱质女流,如今生死未卜。”
多铎走到近前,盯住他道:“你同党杀了仆役婢女,以血书地,要以福晋之命换你性命。但凡你心中有一丝善念,便写一封书信,叫你同党不要加害于她。你等不过撮尔小贼,是死是活爷何曾在意,只要福晋平安,放你出去也无不可。”
那刺客本不信徒弟会干出这种事来,但见多铎面露忧色语气恳切,不似作伪,于是怀疑地问道:“我便写出信来,你又往哪里送?”
多铎见他上钩,便道:“这你不用管。你同党已挟持王妃出城西去,我们自有办法送信给他。”眯了眯眼又道,“福晋无事便罢,若有半点差池,本王定灭你满门!”
那刺客听了这话已信了大半,之前虽一心求死,但有生机总好过眼下,却又担心带累了仅剩的两个徒弟。他心道,那鞑子王妃若真是殊烨掠走,实在有失仁义,但他也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怎忍心怪罪。他左右犯难,半晌才道:“容我想想。”
多铎道:“给你半日考虑。”又吩咐在牢房外留下笔墨,他若想通了,隔着栅栏写下就行。
出了地牢,多铎向额尔德克与齐布琛道:“爷不管什么‘雌门’‘雄门’,救出福晋,必要一个不留!”
两人当即领命,自去调集人手不提。
秦殊烨赶车,两人一路往西北而去,傍晚到了一处集镇。钱昭爱洁,寻了一间干净的客栈住下,两人都是饥肠辘辘,也不外找饭馆,就让店家做了两碗削面祭肚。
钱昭胃口很好,一碗面片吃得干净,对那碟冷切羊肉倒是没动几筷,全便宜了秦殊烨。秦殊烨吃完了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我们两个,点这许多,会不会太费钱了?”他身无分文,全靠钱昭会账,很是过意不去。
钱昭心道,就这些食物,不过饱肚而已,莫非他以前吃不饱么?却也不好问,只是道:“不算什么。路上花销,我身上带的银足够了。”
晚饭后,钱昭在房中休息。秦殊烨出去镇上转了一圈,回来兴奋地道:“我看到外头有师门暗记,师妹应在附近,我也留了信。明日我们再住一天,等他们寻来。”
钱昭其实不愿在此逗留,只想离京师越远越好,唯恐夜长梦多,但要去人家家里住,总要客随主便。
不过也没耽搁多久,第二天吃晌午饭的时候,便来了两个人。秦殊烨见了他们,便带着回房间说话。
钱昭跟在后头,对其中一个十分好奇。她还未见过如此标致的男子,他年约二十许,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眼眸深邃,薄唇带着淡淡的粉色,身材细瘦,却显得俊拔有力。
那人进了屋子,便迫不及待地问:“师父在何处?”
一听声音钱昭就知道自己错了,嗓音虽不娇柔,却能分辨并非男子的低沉。是呢,男人哪有这样细腻的肌肤,这么纤细的腰身。况且,未薙发就大模大样地在京畿附近行走,有谁会如此招摇。
秦殊烨不敢看那人,低头回道:“行刺事败,师父与师兄都没能出来……”
“啪”那人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动作极快,钱昭还没看清,秦殊烨左颊上就肿了。她红着眼眶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们听人挑唆胡来!行刺就算事成,又有何益?你们竟然都瞒着我,要不是师叔,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另一人此时才说话:“是啊,我也劝过师兄,可惜他一意孤行。”他三十余岁,长得也算过得去,就是一双吊稍眼黑少白多,让人有些不舒服。
秦殊烨自知理亏,也不敢争辩,只是对这位师叔十分不齿,师父定计之时他不反对,临了却不敢犯险,竟还有脸跑回去跟师妹告状。他见钱昭一直在旁看着,才想起来介绍道:“钱姑娘,这是我师妹秦殊华,师叔傅百山。”
傅百山刚才就盯着钱昭,皱眉问:“她是谁?”
秦殊烨答道:“这回多亏了钱姑娘我才能逃脱。她家在江南,前年被那鞑子王爷掳去……”
他话还没说完,傅百山就闪到钱昭跟前,单手掐住她脖子,用劲一收,阴狠地道:“这种祸害留着做什么?”
钱昭毫无反抗之力,张着嘴喘不过气来,就在这一瞬间,眼前闪过一道残影,仔细辨认却是未出鞘的长剑,“咄”地一声直接击中傅百川的手腕,他吃痛缩手,向出手的秦殊华怒目而视。
秦殊华收了剑,双臂抱胸睨着他道:“师父不在我就是掌门,师叔行事不妨问过我。这位姑娘对师兄有恩义,本门需待若上宾。”
秦殊烨将钱昭扶起,见她脸色煞白咳嗽不止,不禁对傅百川更恨了几分,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动手,想他受人之托照顾钱昭,刚离京就差点失了信义,愤愤道:“傅师叔若再有此举,就休怪殊烨不客气!”
傅百川自觉面子上下不来,扫了两个师侄一眼,道:“师兄不在,你二人就目无尊长。”
秦殊华哪里理他,冷冷道:“以门规我才是尊,师叔虽是长辈,最好也别倚老卖老。”
傅百川听她说话如此不客气,面色十分难看。但这两个师侄,单对一个他也没自信收拾,何况两人联手,只好暂时忍下。
抬头望晴朗夜空,明月皎洁,院中分外寂静,自主人离开后一直如此冷清。牧槿叹了一声,打起帘子进了屋。
屋子每天有人打扫,桌椅柜格擦拭得一尘不染,可总觉得没有活气儿。她就整日与死气沉沉为伴,提不起一丝劲。
有人尾随她进了屋,她以为是今日当值的侍女舍里,便道:“天渐渐暖了,我再理一理福晋春天穿的衣裳……”那人在她肩头拍了一记,她回头一看,竟是额尔德克。
牧槿望着他,眼里泛起了泪光。
额尔德克慌忙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莫不是太想我了。”
眼泪夺眶而出,她低头抹了把,道:“你怎么进来这里?小心被人瞧见。”
“怕什么!”额尔德克将她搂了,道,“想哭就哭吧,我护着你。”
牧槿窝在他怀里,只觉得万般委屈都涌了上来,抽噎着捶他:“混蛋,就会说嘴,要紧的时候跑没影儿,我差点就给人杀了!主子、主子不见了……”
额尔德克听班布理说了经过,回想她此番凶险也是心有余悸,心疼之余抱着她哄道:“好姑娘,我知道你这回遭罪了,都怪我,成不?”
牧槿又捶他,道:“怪恶心的,好好说话。”
额尔德克亲她脸颊,说道:“怎么就恶心了?那叫心肝宝贝儿你觉得如何?”
牧槿啐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忒瘆人!”
额尔德克笑着去撸她袖子,道:“让我摸摸,胳膊上起了么?”
牧槿推开他,道:“说正经的,王爷召你回来是不是有要紧差事?”
额尔德克无奈地回道:“这要紧差事就是去寻你家主子。”
“啊!”牧槿吃了一惊,望着他认真地道,“那你不去办差,怎么还在这里?”
额尔德克愣了愣,心想这翻脸也太快了。早知道她对她那主子死心塌地,却不想自己在她心里地位远不如钱昭,不禁有些吃味,皱眉道:“没良心的丫头,亏我一直惦记你!”
牧槿见他脸色不好,怕伤了他的心,又恐他不肯落力寻钱昭,便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嘀咕道:“生什么气嘛。福晋现在不知如何了,我自然担心。”
她微红着脸撒娇,他也没法继续板着脸,叹了口气,握住她手问道:“我要是下落不明不知死活,你怎么办?”
牧槿看着他的眼睛,答道:“你要是死了,我跟着你去;你要是活着,我自然好好的。”
他望着她坦然的双眸,忽然觉得愧疚,紧紧抱住她,吻着她发鬓道:“我们的事,我一定想法子。”
多铎偶尔来这院子,不过是怀着些莫名的念想。故而听到屋里有人轻声说话,明知不可能,心中竟还是抑不住有些渺茫的期许。因此兴冲冲地撩开帘子进得房来一看,竟是这两人,心中惊怒可想而知。
相拥的两人见他进来都大惊失色,牧槿白了脸跪下,额尔德克也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喊了声:“王爷。”
多铎盯了他一眼,冷冷道:“出去。”
额尔德克见牧槿咬牙跪着微微发抖,跨上一步哀求道:“主子……”
多铎背着手踱到炕前,打断他道:“滚出去。”
额尔德克无法,更怕触怒了他连累牧槿,咬了咬牙行礼退了出去。他是多铎旗下人,婚娶全凭旗主定夺,而牧槿身为包衣更是无法自主,此事要有转机,还需过后再下功夫。额尔德克怕牧槿受责,也不敢离远,就在廊下候着。
多铎在炕上坐了,抬了抬下巴,对跪在一旁的牧槿道:“在爷的后院勾搭,胆可真肥了!是吃准了碍着你主子,爷不敢把你怎么地,是也不是?”
牧槿又是委屈又是羞愧,抽泣着道:“是奴才的错,听凭王爷发落。”
她这么着倒叫他为难了,要是依他的性子,拖出去抽一顿鞭子总是免不了的,只是钱昭就几个用得着的人,怎么也得给些脸面。他气儿有些不顺,看着她哭丧脸更是心烦,道:“别哭鼻子抹泪的,爷瞧不惯。你主子就从来不这么哭哭啼啼的。”
牧槿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抬头跟见了鬼似的盯着他看。
“你还敢瞪人?”多铎见她没规矩,更是不悦。除了钱昭,他对女人的小脾气向来无甚耐性,何况这么个模样普通的下奴。
牧槿把心一横,吸了吸鼻子道:“奴才不如主子要强,心里难受当然会掉泪,也不指望王爷您怜悯。”
多铎不料她真敢顶撞,拍着炕桌道:“反了你!”
牧槿索性破罐子破摔,瞪着他继续道:“您从来不管福晋伤不伤心,谁顺您的心就找谁去,主子就是哭得眼都肿了,您又怎么会知道!”
多铎闻言怔住了,就听她抽噎着说道:“去年您去了漠北,把主子留在摄政王府,她受了委屈只能半夜淌泪,白天还得装没事人一样。前几个月,主子大着肚子,您只管去寻欢作乐,她能找谁抱怨,不知偷偷哭了几回,有时写着东西,眼泪就掉下来,把字都晕了……”牧槿越说越伤心,摘下帕子擤了鼻子,又道,“奴才本来也不指望什么,求您给个恩赏,等主子回来让奴才见一面,就是死也甘心了。”
多铎呆坐着说不出话来。想起他们好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笑着对他,也从来不诉委屈不提抱怨,即便他迫着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也依了。但是最后,他还是让她伤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