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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归想,郭礼还是很快问到:“蜀王所言大哥可是先太子殿下?”
“自然,罪臣只有一位大哥。”
“太子何以令你……令王爷返京,王爷可有证据?空口无凭,可是无法取信于人的。”
“证据自然是有的。”
郭礼道:“来人,呈上来。”
堂上衙役刚走过去,朱椿眉峰一挑,道:“慢着。此物甚是珍贵,罪臣恐有心之人中途破坏,是以之前一直未曾出示,为免发生意外,还是请郭大人亲自来取吧。”
“……”这从堂下到堂上不过几步路,还能出什么意外?不过蜀王这么说,大概是暗示此番是遭奸人陷害,故有脱罪之物也未在锦衣卫诏狱中出示,不知道皇上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没有?
其实,今天审案之前,也有几拨人出于不同目的与他联系过,只不过郭礼尚未思定怎么站位。今天洪武帝突然莅临,他才觉得自己没站位是对的,想要在皇上面前玩花招,简直是活腻了,再者……或许蜀王在洪武帝心里,还是颇有些分量的。
堂堂刑部尚书审案时,亲自到堂下取证物,完全是有失颜面之事。但是横竖他今天是不能威武霸气了,洪武帝没吭声,应当是默认蜀王的要求了,郭礼觉得宁可让洪武帝觉得自己孬种,也还是暂时不要得罪蜀王的好。
于是,郭礼乖乖地走下堂来,从蜀王手上接过了一张薄薄的信纸,亲自捧着回到座上,看了一眼,然后恭敬地呈到了洪武帝面前。
洪武帝将那信纸拿在手上,握惯了兵刀、玉玺的手,竟然有一丝不堪这薄薄信纸重量的颤抖——
“十一弟,一别半年,殊深驰系。愚兄寝疾之际,汤药罔顾,昨日入梦,重见潜溪先生(宋濂)指点文史,你我宫*读之景。中都阅武,乃父皇之命,兄自知或与弟不得重聚,望弟日后勤勉自持,为父皇分忧解愁,兄纵魂归碧落之地,抑当含笑。
丁卯年正月初一”
纸上的字迹,虽然轻重不一,间或有些歪曲,仍能看出是朱标亲笔所书。正月初一,本当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标儿那时候却是卧榻不起。这一封信……他应当写得很艰难吧?然而,思及他素来与椿儿交好,会写这么一封信,也是在情理之中。
洪武帝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忍不住眼眶有些泛红。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身为九五至尊却是不能失态。洪武帝敛了敛心神,道:“这信既然是太子正月初一所写,送到中都也无须几日,何以你正月十五才从中都出发?”
“这其中缘故孩儿不知,孩儿是正月十四才收到此信的,”朱椿说罢微微垂首,道:“况且,父皇有命,孩儿不敢私自返京。若不是头晚上梦到一个不详梦境,孩儿心系大哥,也不会不顾其他,私自动身了。”
洪武帝沉默着,算算时间,朱椿离开中都的头晚上,倒是标儿去了的头七,莫非真是标儿托梦与他?
“父皇,儿臣自知犯下过错,然一切皆源于情难自禁。敢问父皇一句,儿臣虽私自回京,既未带一兵一卒,也未图谋任何祸国之事?就当真不能容了吗?”朱椿此刻言辞恳切,抬头仰视洪武帝的双眸目光灼灼。
洪武帝刚才看到太子书信,已经是心下动容,此刻再看着堂下这个玉树临风、素来乖巧的儿子,是啊,他究竟犯了什么不能原谅的大过?
片刻后,朱椿恭敬地低头,道:“儿臣还有一言要上禀,请父皇赎罪。”
“说。”
“儿臣前脚刚踏进京城,后脚便有人到父皇圣前禀告,父皇可曾想过,这个中缘由?”
个中缘由?洪武帝冷笑了笑,他怎会不知道,无非是东宫一死,儿子们就开始暗中斗法了。他素来讨厌皇子们为了皇位,做出罔顾亲情之事,甚至在让老师们讲解历史的时候,特意跳过诸如玄武门事件这样的兄弟残杀之事,然而这些东西,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他朱元璋再强势,也不能杜绝了这皇家历来争权夺位的事情。
没想到标儿尸骨未寒,就有人开始行动了,椿儿不过是刚好撞到了刀刃上而已。这些事情,他清楚得很,只是之前因为标儿过世,伤心过度,椿儿正好不听话,他便想小惩一番,自然也没有要他的命,或是将其贬为庶人的意思。
“今日主审官是郭尚书,朕不过是旁听而已,”洪武帝说罢将那一纸信笺递给了郭礼,“郭尚书,该怎么办,还是你决定吧。”
“……”郭礼觉得自己额头上冷汗直冒,您老人家坐在这,我怎么敢判啊?
不过……看洪武帝松动的表情,还有刚才看到太子书信动容的样子,郭礼心下已经有了七八分主意。多年前晋王、燕王阅武之时偷溜回京,已有先例,这又不是多不能饶恕的事情,皇上一向对儿子心慈,此案只可轻判不可重判。
“这……皇上,蜀王此番过错,《大明律》中并无判法,臣觉得,蜀王虽有不当之处,却念其兄弟情深,实乃大孝大义之举,是以……臣觉得,不如罚俸一年如何?”蜀王尚未娶妃纳侧,那么多俸禄也吃不完,应当不会在乎少一年的俸禄吧?
洪武帝在心中暗笑了笑,面上却是不显。蜀王明明违抗皇命,到了郭礼这里,却是成了“大孝大义之举”了,看来此人也是个擅长察言观色之人。
“爱卿自行决定就好。”
郭礼心下一喜,洪武帝这么称呼,应当是很满意这个判法了。当下一拍惊堂木,道:“蜀王私自返京,行为不妥,罚俸一年,以儆后效。”
朱椿眉毛微微抖了一抖,罚俸一年啊,一万石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个郭礼,就不会罚俸半年吗?
不知道蓝玉是怎么得到这封书信的,不过此番他能化险为夷,还真亏了大哥。这么想着,朱椿心里对大哥朱标生出了浓浓的感激和怀念之情。如若大哥能够继承大典,仁德慈爱,必然是一代明君,他自然会心甘情愿做他的左膀右臂,承担拱卫朝廷一责,其他的兄弟,大抵也会如此吧。
但是……上天终究不肯让大明朝的江山这么平平静静完成传承,而大哥……也终究是好人不在世啊!朱椿在心里道:“大哥,虽然弟弟此番回来,却是心中另有所系,但你一贯疼爱于我,定然不会介意救我一次吧?”
那日夏子凌送来的锦帕,其中自然是有玄机的,但是藏得极为隐秘,朱椿也是琢磨了一整日,才解开了谜题。那封书信,本是用薄薄的笺纸写的,正反两面又附上了薄薄的蜡,再在蜡上织上丝锦,是以放到水中,有蜡掩饰,看不出暗藏字迹。
而取出书信,也必须一丝一线,把正反两面都拆开了,再刮去蜡封,破费功夫。当时锦衣卫当值的本是被夏子凌买通了,也没有费时间去研究这些玄机,才救了他这一劫。
蜀王一案就此了结,洪武帝当即摆驾回宫,蜀王也无罪释放。走出午门,正月刚过,南京还是寒风凛冽的时候,城墙之下,翘首企盼等候的人群中,朱椿一眼看到了伸长脖子够着头的夏子凌。
朱椿心中一暖,走近前去,道:“你这伸长脖子的样子,可真像只鸭子。”
“……”为什么蜀王每每开口,夏子凌就觉得那惊如天人的美好形象崩坏殆尽呢?
“王爷,您没受苦吧?”看朱椿这样子,他其实也就是意思意思问问,有洪武帝坐镇,刑部那些人还不敢为难堂堂王爷。
“他们敢吗?”朱椿狂傲一笑,想到夏子凌为自己近日来的奔波,又心软了软,道:“子……凌,这些天你为本王操劳……辛苦了。”
蜀王突然柔下来的语气,以及那个明显想套近乎,却反而显得别扭的称呼,让夏子凌不禁起了几颗鸡皮疙瘩。
他望着朱椿,有些犹豫而别扭地开口道:“王爷……”
“嗯?”
“您要是不喜欢我那表字,还是连名带姓叫我‘夏子凌’吧,您这么称呼,我不习惯啊。”
“……”真是岂有此理,自己屈尊降贵,这么唤他名字,夏子凌这家伙居然不领情!朱椿正要发作,夏子凌忽然“阿嚏”打了一个喷嚏,朱椿抬头,看到他微红的鼻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陌生的、绷紧般让人不舒服的情绪。
“大冬天的你就不会多穿点衣服吗?”夏子凌时而聪明、时而愚笨的行为简直让他受够了,“快点给我回王府去呆着,让下人给你煮碗姜汤。”
“哦……”夏子凌顿了顿,“王爷不回去吗?”
“我先去母妃那一趟。”自己这番乱来,虽然最后化险为夷,但母妃估计是气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