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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峥咽下剧痛,就势坐在那里,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火烫。
她伸手取过水囊,自己喝了一口水,便将其余的给方路,哑声道:“多喝些水。”
方路盯着秦峥半响,却见惨白的月光下,她眉目清冷,脸上丝毫没有痛意,仿佛那个肿得不成样子的脚踝并不是她的一般。
方路喉头发涩,偏偏又有一股气恼涌上,他狠狠拿过水囊,解下头上已经被他捂烫的粗布,倒水弄湿,然后弯下腰,强硬而小心地将秦峥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开始用湿布轻柔地敷在她肿胀的脚上。
秦峥从旁观察他气色,挑眉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方路冷扫了秦峥一眼:“我好多了!”
经此一惊,颇出了一些汗,冷风一吹,沉重的大脑仿佛轻松了些,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
当下两个人也不再试图离开,干脆并排坐在那里,靠在水渠的壁上,仰望着星空。秦峥又取了包袱中之前准备的盐爆落花生,拿出来分着和方路一起吃。又取来水囊,各自轮流喝上一口。
方路将脑袋仰靠在水渠壁上,苦涩地笑了下道:“方路,为什么我们还活在这个世间?”他饮下一口甘甜的水,低声喃道:“为什么还要如此艰难地活着?”
秦峥侧头看了方路一眼,低头沉吟一番,终于道:“我从小就没有母亲,长大一些才知道,我的母亲还活着,只是不见了,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在都城等着她回来。”
方路倒是没想到这个,禁不住看过去,却见她的侧脸在朦胧的月光中形成一个剪影,那剪影竟有几分山川流水之秀美。
秦峥低低叹息一声,继续道:“父亲等了母亲十七年,可是至死都没有等到母亲的踪迹。”她的手轻颤了下,摸索到被在肘间的砂锅,语气开始转得温柔起来:“他临死前让我一定找到母亲,那我就会去找,穷我一生,也会找到她的。”
方路明白这乱世之中,找人不易,再者这秦母已经失踪了十七年了,就是见到也未必能认识啊。
秦峥自然也看出方路的心思,当下笑了下道:“不能找到又如何,既然父亲让我去找,那我就会去找。”
她回首看着他道:“或许这就是我还活在这个世间的原因吧。”
方路望着秦峥,只觉得秦峥双目坦然明亮,坚定而温柔,他忽然忆起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正步入死亡的门槛时,眼前这人喂了自己水和吃食,将自己拉回这个人间,那时候的秦峥,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神情?
良久,方路叹息了声:“秦峥,当日你因为我自弃而打我,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活着。”
他垂下头,眸中渐渐浮现出深沉的痛来:“我原本有七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还有父亲母亲和奶奶,如今这些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他望着前方一处杂草丛:“父亲是一辈子的忠将,他要保护大炎朝的大好河山,要保卫我大炎朝的黎民百姓,可是最后,他死得如此屈辱。我如今侥幸活着,却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我既无力去阻挡北上的敌军,也无力去护卫这群遭受屠杀的百姓。”
秦峥抬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方路——”
方路身形动了下,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不叫方路,我是路放,路家最小的儿子。”
那个传说中的路家最小的儿子,生下来便注定的天之骄子,三岁上马,四岁拿剑,十四岁一身白色战袍一把□□名震天下。
他苦笑了下:“今天的二十六夫人,便是我以前没有过门的妻子。”
秦峥确实早已猜到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怕是也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乱世之中,她一个弱质女子,失去了护庇,自然是要嫁人的。”
路放点头:“是,这个我也明白,所以我并不怪她。”
秦峥想着他今日一病,一方面是多日吃食不继,另一个怕也是心事过重郁结在心,恰又受了这位李夫人的刺激才病的,便有心开解他,当下笑道:“等到了凤凰城,我们开了馆子挣了银子,我自然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你又生得俊秀,到时候不知多少姑娘争着要你呢,何必为这个忧愁。”
路放闻言,哑然失笑:“罢了,此时哪里想过这些。再者说了,天下女子,不外如是,我已经再没有成亲的念头。”
秦峥听他话语中对女子多有鄙薄的意思,明白他把自己当男子了,当下也没解释,只是默默地把已经没多少水的水囊递给了他。
路放接过来,就着那小小的囊口,慢慢饮了一口,却是不再喝了。
秦峥知道他不忍全部喝完,要给自己留下的,心中泛起暖意。
路放握着那水囊,抬眼望着秦峥,温声道:“秦峥,你我今日共饮这一囊水,从此之后便为一母同胞亲兄弟,祸福相依,富贵共享,可好?”
秦峥听到这话,点头笑道:“极好。”
两个人喝光了最后一点水后,干脆相互偎依着靠在沟渠中,静静等着天亮。也或许是折腾了半夜,实在是累了,不知不觉中,秦峥竟然靠在路放胸膛前睡去。
路放见此,笑了下,干脆搂过秦峥在自己怀里,将他整个人抱住取暖。
他将秦峥抱在怀里,越发觉得他身形未免太过纤弱,很快他便想明白了,想着他或许从小生活困顿,不曾吃饱过,这才没长好身体吧?此时他心里已经把秦峥当自己的兄弟看待,是以想到这里,他不免心疼,抬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
曾经他为万人敬仰的白袍小将军,提枪上马,无往不利,自以为可以守住江山护住黎民,可是最后却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如今,他再也没有那等野心,只盼能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让他安枕无忧,不再饥寒交迫,不再饱受困顿。
第二日,秦峥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搂在路放怀中,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抬头摸了摸路放的额头。额头微凉,胸口热乎乎的,看来是彻底好了。
路放早已醒了,眸中泛着暖意:“秦峥,你又救了我一命。”
秦峥笑了:“你我既为兄弟,又何必说什么救不救的。”
路放见此也笑了:“我不但是你的兄弟,还是你的伙计呢,等着你什么时候发达了,给我发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
秦峥见路放提起以前,想着自己当日怒其不争将他痛打一番的情景,自己也觉得好笑。
这两个人各自取笑了一番,拍拍身上的泥土各自起身,重新回到破庙,把要带着的家当都收拾齐全,便重新上路了。
三日之后,两个人总算来到了凤凰城的边境之处。远远不见边境大门处围了许多的人,看着很是眼熟。这些人有的骂骂咧咧的,有的唉声叹息。
秦峥和路放对视一眼后,忙走上前,找了一个难民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如今凤凰城主说了,难民太多,他们管不过来,不让进去了。于是就特意拍了他手下最为精明的第七管家前来,在这里坐镇挡住难民。
秦峥皱眉,问路放道:“你可知道这第七管家是什么人?”
路放道:“我只知道,凤凰城里一共有一百七十多位管家,第一位和第二位是受了何笑祖父遗命的,都是连何笑都要尊重的老人家。第三位到第六位都是何笑父亲为他留下的,据说如今年纪也都不小了,也都是为凤凰城立下过功劳的。这六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这六个位置也是普通人动不得的。而只有第七位,据说很年轻,投入何笑手下不过六年,便做到了第七的位置。”
秦峥听此,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既如此,看来这个人必然难缠。”沉吟片刻,她方道:“今晚我们先在附近找个栖息之地,看看形势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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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秦峥和路放打算先歇下另寻办法,看来其他难民也打得同样的主意,晚间时分,众人吃过饭没吃过饭的,都聚集在一起互相闲聊打听。秦峥也混在众人中支着耳朵,而路放吃过饭后,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踪影。
此时众人闲聊,便说起那几个胖的秃头,一看就是有钱的,如今不见了,那是进城了。至于为什么进城了呢,那是花钱了的。
众人恍然大悟,顿时明白,凤凰城里出来的管家们一个个死抠死抠的,眼眶子是圆的,眼珠子是方的,恰恰形成钱的样子。
要让他们放行,可不得拿钱么?
可是呢,这兵荒马乱的,他们往哪里变出钱来?
秦峥听到这话,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胸口那里。
就在这时,路放回来了,他悄无声息地蹲在秦峥旁边,低声附耳道:“跟我来。”
当下两个人走到一处偏僻地儿,路放这才道:“我已经观察了这里的地形,东边是一片山,虽然地势险要且有人把守着,可这也是我们唯一的路子了。”
秦峥点头:“好,那今晚我们就试一试。”
两个人先找了挡风处睡了一会儿,等到三更之时,众人都睡熟了,这才悄悄出发。
山路极其难走,路放把身上行囊都挂在自己身上,又握紧秦峥的手,小心翼翼往上爬。
秦峥见此,淡声道:“我的力气未必比你小。”
路放侧脸,笑看着秦峥:“可是你年纪比我小,个子比我矮,身板也比我单薄。”
秦峥不言。
路放又笑道:“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呢,你是我弟弟,我自然要护着你。”
秦峥听到这话,胸口泛起暖意,当下不再说什么。
此时天上连个星星都没有,耳边又呼啸着山间的风,脚下是陡峭的山路,两个人手握着手,小心前行。
正走着,忽见前面仿佛有什么声响,路放连忙拉过秦峥,一起倒在山石杂草中。秦峥猝不及防,一个闷哼,只好受着,紧贴在路放身上。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萦绕,路放压低声音道:“看来他们真得设了哨岗在这里,我们要小心了。”
秦峥默默点头。
露水湿重,寒风沁骨,秦峥觉得冷。路放见此,抱紧了她,让她越发靠在自己身体上,却把自己大半个身子挨着冰凉的草地。
秦峥没说话,可是眼眶却逐渐有湿意。
其实自父亲死后,她知道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亲人了,她孤身背着行囊,没有任何牵挂。
可是她何其幸运,遇到了路放。
这个愿意当他一辈子兄弟的男人。
而就在此时,那个守护此处的卫士也并不是泛泛之辈,他隐约听到什么动静,感觉到不对劲,可是偏偏又找到任何可疑的人,于是便干脆吹起口哨暗号来通知伙伴。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有数名身穿玄衣的卫士向这边靠拢过来。
路放见此,知道这些玄衣卫士是要搜查此处,如果他和秦峥一味躲在这里,怕是要被搜到。
事已至此,他附耳低声对秦峥道:“你现在此处守着,我去引开这些人,你就一直往前走。到了那边山脚,你等着我。我会去和你汇合的。”
秦峥想来也只有如此了,她倒是不担心路放,便嘱咐道:“小心行事。”
路放点头,悄声离去,走到离这里十丈之远,便发出声响,于是众卫士纷纷追去。秦峥见此,便起身小心地往前行,谁知走了没多远,便忽地从暗处跳出一个玄衣大汉,手中拿着闪了寒光的刀,盯着秦峥。
秦峥笑了下:“这位老兄,天这么晚了,你也赶夜路啊。”
玄衣大汉瞪着秦峥,喝道:“好生狡猾的流民,亏得我们往日训练有素,留了我在这里逮你,不然岂不是让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