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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没有放开她,反而跨步到她面前,一双墨色深瞳定定望着她在夜幕下显得苍白的脸颊,“言言,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唐言蹊静静与他对视,脸上一派无动于衷的神色。
他低霭的嗓音绕着凉薄的笑,“通常情况下,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有权有势,只手遮天,脾气自然大一点。就像你说我不能忍受别人来打我女人的主意一样,”陆仰止平铺直叙地陈述道,“我同样,也不能忍受我想要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唐言蹊被他这番话说得震了震。
明明,他每个字她都听清了,可组合在一起,这话里蕴含的深意,她却忽然不懂了。
“尤其是你今天见了墨岚。”他凑近她,鼻尖与她贴着,性感利落的鼻梁就在她垂眸可见的地方,说不定道不明的暧昧起来,“这时候再拒绝我,我会想很多。”
唐言蹊沉默,如同石像般,脸上的曲线动也没动分毫,眼珠还是那样无神地落在他脸上,却不知究竟是在看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她眉梢动了动,心平气和地问:“见不得我拒绝你,所以不由分说把我按在这里强吻。陆总,你这种强盗行为和温子昂追不到庄清时就想强暴她有什么区别?”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许多,“你觉得我和温子昂没区别?”
“不是我觉得。”是事实如此。
陆仰止压着骨血间又一次沸腾起来的怒意,“唐言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弯唇,笑得如同这夜风中缓缓盛开的睡莲,端庄优雅,风华绝代。
虽然,“端庄优雅”这四个字,和榕城千金圈子里远近闻名的恶霸唐言蹊,从来好像就不沾边。
可她这一个笑,仍旧晃了谁的眼。
“感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就算没有一见倾心,至少也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还没见过有人强人所难却厚着脸皮地自封情圣呢。”她抬眼,懒洋洋地望着天上一轮孤月,“还是陆总你觉得,你一句‘想要我’值多少钱?”
反正唐言蹊也看不见对面的人面色阴翳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想到哪就继续说了下去:“刚才那句话是我考虑不周,你和温子昂怎么会没区别?温子昂喜欢庄清时十几年如一日,为她做过的痴心事多了去了,就连把她推上床时反反复复说的也是‘我爱你’。而陆总你呢?”
陆仰止一怔。
“你连一句喜欢一句爱都说不出口,‘我想要的女人’五个字就把我打发了。”唐言蹊自己说着,都有种仿佛在拿到剜自己心的感觉,“陆仰止,你说你不是我可以随意玩弄随意丢弃的东西,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握在她身上的大掌攥得更紧了,他的呼吸声都重得有了痕迹,“言言……”
“酒倒在我身上,伤落在我身上,这场无妄之灾最后也降临在了我身上。”她扬唇浅笑,淡淡地说着。
语气从始至终没变过,连起伏都没有,却像一只无形的手,陡然扼住了男人的咽喉。
“是不是我没像庄清时一样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你就觉得我唐言蹊是钢铸铁打的,感觉不到痛,也不知道什么是廉耻颜面?”
陆仰止心上破开一个大洞,冷风不停地灌进去,他全然无力阻止,慌乱瞬间撑开到最大,几乎将他吞没。
“言言,我没有这么想过。”
短短几个字,在他的唇齿间打磨了太久。
薄唇几次翕动,却吐不出再多一个音节。
“我知道啊。”唐言蹊轻笑着,对他的紧张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一场意外,就算都是你策划的,但你没想把我卷进去,所以我同样没想归咎于你、没想把满心的愤怒委屈发洩在你身上,因为我觉得,那对你不公平。”
说到这里,她突然平视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是精准地平视着他的眼睛,“可是陆仰止,你今晚的所言所行,对我公平吗?”
她笑,笑得泪水悄然滴落,“就连你找来顶替庄清时、给温子昂陪睡的女人,你都付了她不少报酬吧?那我呢,我遭受的这些我要跟谁索赔?”
“我不说话并非我不怨恨,我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对自己的清白无动于衷,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轻轻浅浅四个字,震得他肝胆俱裂。
她那么害怕,那么委屈,却不曾在他面前泄露一星半点。
于是他便以为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唐言蹊。
而他,仅仅因为见到墨岚将她抱出温子昂的卧室,便忍不住地出言讽刺她。
那些话有多尖酸刻薄,陆仰止连想都不敢回想。
可笑他一向自诩冷静沉稳,觉得男人无须在口舌上逞英雄。
却原来,在她面前,什么风度修养都成了一纸空谈。
趁在他还出神时,唐言蹊伸手推开他,亮了眼前的路,一深一浅地往外走去。
刚出温家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慕尚,车身的轮廓深沉而大气,颜色亦是与夤夜中的天幕一脉相承,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气息。
那是谁的车,不言而喻。
不过,车外还恭谨立着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身穿藕色礼服的女人说着什么,表情不大自然。
唐言蹊看见她便关掉了手电照明,怕灯光晃过去引起她的关注。
但事与愿违,庄清时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你怎么在这里?”庄清时踩着高跟鞋走来,皱眉睨着她狼狈的衣裙,冷笑,“你怎么这副样子?不会是又和什么人鬼混去了吧?”
宋井无奈地跟上来,“庄小姐,陆总吩咐我送您回去,您还是快点上车吧。”
“不,我等他。”庄清时一笑,视线又飘回唐言蹊身上,“你不是和墨少一起来的?他人呢?”
宋井吓得冷汗涔涔。
方才众人去温子昂房间里“捉奸”时,陆总便吩咐司机送庄小姐先回去,因此她并不晓得那间房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庄小姐执意在停车场里等陆总,不肯先离开,陆总没办法,只好又派他亲自来送。
可惜宋井也劝不动这位大小姐,是以才让这二人在此处撞上。
唐言蹊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完完全全将她的声音屏蔽掉,不作理会。
庄清时双眸一闪,忽然瞧见她肩膀上披着的西装,月眉紧紧拧起来,语调都锐利了,“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这件外套,她再熟悉不过。
唐言蹊被她吵吵得头疼,屈指按着眉心,依然不置一词。
庄清时心中苦涩憋闷至极,咬唇瞪着她,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痛。
仰止说会替她讨还一个公道,却不让她留在这里等,非让人先送她回家。
那时她就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如今瞧见唐言蹊身上这件衣服,仿佛是心里种种猜测被证实,终于尘埃落定,又忍不住更加恼火起来。
“唐言蹊,我在问你话,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我穿的是谁的衣服需要向你交代吗?”唐言蹊总算开口,平静温淡的声音流进夜色里,透骨生寒,“一件衣服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榕城第一淑媛原来就这点气量,你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说完,她抬手从肩上摘下陆仰止的西装,想也不想就冲着庄清时的方向扔过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庄小姐喜欢的话,就当我施舍给你。接好了,然后闭上你的嘴,少在我面前吠。”
“啊!”女人失声尖叫。
“清时!”
男人凌厉的嗓音适时响起。
眼前一阵喧闹,唐言蹊像个看戏的局外人,明眸如秋水含烟,一眨一眨的,面对着漆黑的虚无,莞尔轻笑。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庄清时心有余悸地靠在陆仰止怀里,抓住他熨帖的一丝不苟的衬衫,“仰止,吓死我了……幸好你来了……她突然把那件西装扔过来,我往后一退,不小心踩空了。”
她一解释,不光陆仰止听明白了,唐言蹊也听明白了。
“我看见了。”男人说得沉静内敛,眸光不悦地望向唐言蹊。
他匆匆追上她时,看见的确实是这一幕。
唐言蹊扬手将他给她的西装扔了出去,清时下意识往后一退,高跟鞋踩在一粒石子上,这才崴了脚,还差点摔在地上。
“你那么宝贝他那件衣服,我还以为你会冲上去抱住呢,哪想到居然还往后躲。”唐言蹊笑着摇头,言语里说不上有什么太多情绪,却莫名叫庄清时心头生出一种低她一等的感觉来。
“我送你去医院。”陆仰止没别的话,英俊成熟的眉眼此刻沉得能滴出水来,却还是淡漠而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宋井,送唐小姐回去。”
唐言蹊冷得在夜风中打哆嗦,听到他这一句,垂着眸子,微微合眼。
然后凭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宋井的车前,二话不说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路过那二人身前时,脚下好像踩住了什么东西。
她没太在意,陆仰止的眼神却深了。
连宋井也是一脸受惊地瞧着女人漠然踏过地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
再抬头,发现陆总棱角分明的俊脸已然被一整片阴霾笼罩,阴影下深邃的五官凝重非常。
……
唐言蹊被宋井送到家里,将礼服脱下,顺手扔进垃圾桶里,洗了个澡便在床上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响起了静笃的脚步声。
女人从羽绒被里伸出手,不声不响地拧掉了一直开着的床头灯。
果然,那脚步在她门前停住。
门被人打开,有人轻轻走到她床边。
陆仰止望着月光下背对着他、呼吸均匀的女人,视线掠过她湿漉漉的发梢,眉心沉了沉,开口道:“我说过多少次,头发吹干了再睡觉。”
而后展臂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中,又将床头灯打开。
女人还是那副睡相平稳的模样。
他眸色幽暗,突然俯身。
唐言蹊只觉得唇上被温热的什么堵住,激灵一下子睁开眼,正跌进男人深不可测的瞳色之中。
陆仰止在她有所动作前很快撤开,居高临下睨着她,淡淡道:“不装了?”
唐言蹊盯着他脖子上的什么印记,笑了下。
陆仰止心里一紧。
忽然想起在晚宴上,他默许清时在他的颌骨下方留了个唇印,一是当时人多不好推开,二是……也为让她瞧见。
此刻唐言蹊躺在床上,懒懒抬眸睐着他,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那枚唇印。
可陆仰止却深深觉得这不是个好时候。
“言言。”他脸色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话想说。
唐言蹊笑得温和,“陆总,这个称呼太亲昵了,不太适合你我。”
他单手将她抱起,揉进怀里,低哑道:“人都住在我家里了,还不亲昵吗?”
唐言蹊不大愿意动弹,就这么无可无不可地被他抱着。慵懒里绕着几分妩媚,头发沾着水气氤氲,颜色更加乌黑盈亮,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又白皙,美得惊心动魄。
“我只是借住。”她道,“如果陆总觉得这就算是亲昵,我可以补交房租,或者现在就搬出去。”
无视男人越皱越紧的眉头,她径自说得认真,“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感觉价钱也还算划得来。一开始搬过来由头就是照顾你这条胳膊,但是看陆总的意思好像也不太在意它是好是坏。”
“所以。”唐言蹊安然微笑,“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无数双手撕扯着他的心脉,陆仰止忍得艰难,沉着嗓音问:“倘若我说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呗。”她轻笑,倒也不太执着,“有人愿意管吃管住,我也乐得清闲,不过亲昵二字,让庄小姐听见怕是又要闹我了。”
唐言蹊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没怎么用力就将他推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男人静立在她身后,耳边不停回荡的都是她那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
这分明,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
他是那么了解她,知道她绝不做无用之功。
那句话宛如一把刀插进他胸膛,凛冽的刀锋外是淋漓的血肉。
陆仰止很久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觉。
可是下一秒,她却又无所谓地笑着说:“不行就不行呗。”
似那把刀,又这么平静从容地抽了出去,顿时鲜血如注。
陆仰止想,原来这才是最糟糕的感觉。
她终是连争都懒得同他争了。
从前见她或恼怒或聪慧或调皮的样子,哪怕是与他作对惹他心烦都好,好过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安慰。
想来,他们之间,一直是她追逐着他,她说要什么,他看哪些是能给的,便给了。
如今,她不会再说自己要什么了,陆仰止却发现,他竟连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
想撬开她的外壳走进去,却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缝隙。
“言言。”他沙哑地叫她的名字。
唐言蹊心尖一颤,将眼帘闭得更死。
“今天晚上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陆仰止这样说。
唐言蹊搁在枕边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印象中,高高在上的陆仰止从来不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
尤其是她追他那几年,无论他怎么伤她的心,她也只能自己跑到角落去疗伤,疗完再厚着脸皮一脸热情地蹭回他身边去,也许他连她受过伤都不知,更不会知道那些伤口里有几道致命的,她差点就没挺过来。
如今——
唐言蹊茫然地睁开眼,望着对面落地窗上倒映出的、男人沉默而高大的影子,巍巍玉山般立在她身后,融进颜色相仿的夜里。
她这算是什么呢?熬出头了吗?
浑身上下散架般的疼痛犹在。
腿上那些青紫交错的痕迹,洗过澡被热水一泡,疼得更明显了。
她就在这种深深浅浅的疼痛里想,会不会太晚了呢?
唐言蹊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平静开口:“其实我今天把墨岚赶走,想在公园里等你。”
陆仰止死寂的眼波突然一阵晃动,眉峰也蹙起。
“我看到你在温子昂卧室里脸色就不大好,那时候我想,你兴许知道自己错怪我了,还挺担心我的。”
男人握拳,嗓音都跟着绷住,僵硬道:“我是很担心你。”
第一次说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拉不下脸面,声音低得像要埋进泥土里。
他错开视线,没看见窗户上倒映出女人脸上轻轻袅袅的笑。
“我想,你肯定会严惩温子昂,无论是为了我还是庄清时,所以,这事也用不着我多提点你什么。”她笑着说道,“我就在公园里等啊,盼啊,想着你来了之后会跟我说点什么。说你错怪我了,说你心疼我,问问我伤到什么地方,用不用去医院。”
男人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寸寸泛白。
唐言蹊依然没睁眼,渺渺笑意浮于嘴角,带着能击穿人心的落寞与茫然,“然后你就来了,后面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你没问我疼不疼,也不管我伤没伤。”
都没有。
那时他说了什么?
——唐言蹊,若说脏你五年前就已经脏了!
——既然不愿意让我碰你,那前两天你为了一本书委身于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以前我一直以为,做愛这个事情是两厢情愿的,也没谁比谁高一等、低一截,却不曾想,陆总心里其实是这样看待我的。”她笑,“真的挺意外的。”
她这话里没有分毫责怪与质问,可这淡然的语气却以在他心底卷起一大片风暴,摧枯拉朽,令陆仰止惊痛交加。
他再管不了那么多,上前紧紧将她扣在怀里,呼吸紊乱粗重,打在她耳廓上,急急如风,“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男人扳过她的脸,用力吻住她,长驱直入进她的口腔里,翻搅着希望能带起她一星半点的反应,却总是徒劳无功。
“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她自始至终都未再打开双眼,漠漠然地开口驱赶他,“明天还要上班,很累。”
“我放你的假。”他深如古泽的黑眸很认真地凝视着她,将她圈在自己的视线里,“你好好休息,累就不去了,嗯?”
他继续嗓音沉霭道:“明天让宋井请几个厨子来,做你爱吃的菜,你就在家里歇着,谁也不会来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