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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亮,天空变成浅浅的蓝色。原本挂在深蓝色幕布上的明月竟渐渐失去光泽,暗淡得只剩浅浅的轮廓。鸡鸣阵阵,亢奋的如同战场上集合的号角,刺得人一激灵。间或掺杂着几声狗吠,似是不满意鸡鸣搅了好梦,低声呜咽控诉。
黄土路面白石矮墙,明晃晃的乡村风光。四个大汉呼号着从院里奔出来直奔村外,搅得鸡飞狗跳的好一顿热闹。鸡鸣狗吠不止,人声呵斥起起落落,村落仿佛一下子被惊醒。
许是听见动静匆忙起来,不少的大老爷们都是随随便便搭了件衣裳出来看热闹。头发未梳脸未洗,有几个妇人嘴里咬着钗子空出手来盘头发,眼睛却巴巴往出事的院里瞧。唯独这个站在人群中的少年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皮耷拉着似乎时刻就会睡着,头发紧紧得束起,灰色衣裳处处布满银色兰花暗纹,蓝色的包边衬得整个人略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精神气,容貌气度与一村土气完全不同,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嘿,兄弟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
少年人不言不语,似乎不知道楼敬予在跟他说话一般。
着实有些尴尬。
楼敬予呲牙嘿嘿一笑,开始扑拉身上的土。树下的土还算松软,褐色颗粒状粘在身上一拍就掉落下来,让人省心的很。而胡同地面长久经人踩踏出来的粉末,黄澄澄的一层浮在上面,随便打个滚就能粘一身,走个路还能扑一裤腿的尘,扬一阵风就能土尘齐飞迷人眼,实实在在的粘人恶心。
从树上翻滚下来的兄妹俩滚自然是了一身土,邋里邋遢的完全像两个不听话的村里娃娃。扑拉衣裳扑拉的震天响,抖得灰尘满天飞,活像刚刚从水里刚爬出来毛发尽湿的狗抖着身子甩水——不由让人退避三舍。
周围凑热闹的群众皆退几步远离两人,以手为扇,忽扇着扇开可能落到自己面前的灰尘。却也不跟他俩计较,人挤人的往出事的院落里钻,非要看个清楚。
只有少年人抬眼看着他们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跟着人群走近胡同里靠近墙头束得整整齐齐的干树枝子,抽了一根放手里掂量了掂,转身拽住楼敬予就作势往他身上招呼。楼敬予一愣,眼疾手快得抓住少年人扬起的手,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少年人动作一僵,偷袭不成反被逮,他拨开遮了眼的头发,冲楼敬予淡淡一笑,思忖道:“呃,我看他们晒被子都得拿棒子敲打敲打,你们这满身土的……”
他话未说完,楼敬予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大庭广众之下拍土影响了他人,这少年人怕是忍不下去才做出此番动作。
这提醒的方式实在是妙啊,楼敬予看这人不由带了几分赞赏,说话留一半,日后好相见,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心中不免起了结识的心思,楼敬予冲少年人拱拱手,“在下楼敬予,明都人。”
那少年人点点头,随手扔下树枝子,似对此番结识没有半分兴致,只给他留了个名字,“任不鸣。”
楼敬予却看不出来。他连连追问,“你是哪里的人?听你口音不像我们齐州的。”
“我长安的。”
楼敬予一听,顿时有些兴奋,“京城来的?你自己?”
“嗯。”
京城距齐州上千里的路程,一路上车马劳顿,想想就辛苦。他不由叹息,“兄弟你真厉害,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我们两刚下山走了一天就累死累活的,真是不能比啊。”
任不鸣却毫不客气的戳破他的赞美,“我跟商队来的,平时就坐在车里,一点也不累,就是有点无聊。”
“哦哦哦……”楼敬予脸面有些挂不住,讪讪住了口。
胡同里衙役跑过来,直奔出事院落。围观众人皆自觉散开一条道,让衙役先行。待衙役过去,人群聚拢,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楼初起一抬头,赫然发现树上已然坐着四五个汉子,个个伸着脖子看得聚精会神。再看周围的屋顶墙头,凡是能爬上去的地方个个被人占了遍。
“这这这……”楼初起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楼敬予也低低呼了一声,拍拍楼初起的肩膀,“咱们走吧。”
“好。”楼初起点点头,看向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任不鸣鸣,“任……”
她忽然卡住。叫全名?似乎不太尊重。叫兄弟?她跟他又不熟。看出了楼初起的犹豫,楼敬予直接招呼,“不鸣兄,你走不走?”
任不鸣看都没看他俩,“不走。”
“哦哦好,我们先走了。”楼敬予笑着拉起楼初起,一转身就黑了脸。算他看错了人,这个任不鸣也不过是俗人一个,看不起谁呢?
“哥?”楼初起觑他脸色,试探着唤他,“哥?”
“嗯。”他低低应一声,声音沉闷仿佛黑云压城。
楼初起假装没有看出他的不快,“咱们去哪儿?”
“进城找点事做。有哥在饿不着你。”
楼初起默然。她当然知道自己饿不着,单不说从明都家里带过来的许多钱财,只是凭楼敬予个人打拼,想必也不会饿着她。
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咱们不能去找师父么?”
楼敬予脸似乎更黑了些,拉着她避到墙边。
“师父?他老人家来无影去无踪一年只来看咱们一次,你以为咱们能找得到他?呵,就算找到又怎样?他能把咱们放在明都一放十几年,任凭流言蜚语攻击咱们连面都不露,这般心狠你以为他见了咱们会欢天喜地的迎接咱们?”
他开口便是嘲讽,毫不留情的打击楼初起刚冒出头的那一丢丢希望。这些偏激的话如同被他隐藏多时的毒素,稍一刺破便喷涌而出。许是看她失落的厉害,楼敬予拍拍她的手背,颇有些长辈劝诫晚辈的架势,“阿初,不要太天真。世间残酷的事情多得是,只有你哥哥我才是真心护你的。”
话虽难听,却是事实。楼初起垂眸一笑,掩饰住心中酸涩,“我知道了。”
可她总觉得,师父把他们留着明都,必然留住他们的道理。说她天真也好说她心存虚妄也罢,相信人性本善,她自觉这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