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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人生如戏
话说大帅府门外挑灯夜战,一片忙乎,看来不仅是警卫部队的调动,连“搬家公司”驴马大车都出动了,怎么看也像是司令部要动迁的架势,否则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大帅府的主人,古龙总兵此时仍坐在他的议事室内设的一个套间闭目养神.
此套间小而私密,地面铺有一层毯子,靠墙放一张竹榻,现在叫躺椅.竹榻旁有一红木茶几,放着一套宜兴的紫砂茶具;另一面靠墙放着两把红木的八仙椅,此类椅子看上去比较华贵,靠背是雕花的红木龙飞凤舞,中间众星捧月般镶有一块圆形的画有山水图案的大理石牌,八仙椅的两侧扶手也是红本雕刻,曲里拐弯,文心雕龙.椅子做得很宽,放屁股的地方足有大半个樟木箱那么大,靠背很高,像现在的航空椅.大概坐得起这种椅子的人都是心宽体胖,体重超标,大腹便便的商贾巨子,或乡村的土豪地主和府衙里的高官之类.
外面虽然人声鼎沸,小套间里古龙席地而坐,双目微合,双腿交叉盘着坐在地毯上,一心在做功课:打坐.人虽然坐下来了,双眼也合上了,但内心仍是思潮迭起.这段时间古龙遇到了几件事,一是清明节来临,他要利用这个机会祭奠父亲古汉武.
清明前一天,他去了父亲曾经围歼倭寇的那个临海渔村,面对出奇平静的大海,他先是向老天躬身三拜,然后又双膝跪在海滩上,久久不起,任凭涌上的海水打湿他的官袍,他心思道:父亲大人,天堂有知,龙儿今乘全民之祭日,遥拜父亲天国平安.
父亲大人,您老人家心目中一直以国是为大,社稷为大,民为大,官员次之.父亲一身光荣为国,不计个人安危和富贵等身,是龙儿我心中一座永远的丰碑.
拜过父亲后,他回到帅府,当晚父亲就在梦中显灵了.在梦中看到父亲在擦拭几个银元宝,这是皇帝亲赐他的抗倭礼物.他又看到父亲年青时一个个身影:在西北秦地建立民团,父亲与他的习武弟子们在腊腊寒风中树起数丈高,标有“习武,强身,保家,卫国”八个大字的营旗:他看到父亲与武林盟友们在集镇街头,书塾院落,黄土高坡,秦川谷地习武的场景……
说来也巧,父亲与清末中兴名臣左宗棠差不离,也是自学成才,走上以武报国之路. 圈里人喜称古氏为“大漠梁山”,“德武双馨”,他的事业倒也做得风声水起.
后来父亲被朝庭招安,进京做官,干的是老本行以武报国.他像桃园三结义中的关公,忠心耿耿保卫刘备那样,保护给他以官位和荣誉的满清帝国.履行古代仕生“士为知已者死”,“精忠报国”的信条.
古龙在打坐中表面心静似水,胸中像窝了个兔子崩达不已,他思忖:父亲此时托此梦为何意? 这不是感应吗.抑或是身在天国的父亲大人看到地上人间的儿子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倘一不小心走错一步,后果不堪回首呵.作为父亲,有责任在关键时刻点拨儿子,让他顺利走完这一生……
古龙又想到前几天收到上海总兵王金魁的飞马快信,信中称北京政府为加强上海这个开放口岸的保卫力度,拟调全国有名的“龙虎将军”,杭州总兵古龙,到上海出任武部统领.
古龙本不意为然,也没有将这一内部消息当作什么重大任免事项放在心里,他想自已本是一介武夫,到哪儿都是带兵吆喝打仗的.国不可一日无兵,兵不可一日无将,将不可一日无国.国之将存,武魂永久;国之不国,武魂魄散.他无所谓任职的所谓业绩,哪儿都可以去,青山处处埋忠骨,像他父辈那样,从西北的黄土地来到北京的紫禁城,又转战东南沿海,最后魂归故里.他愿意像满清皇朝的栋梁之才,先辈左宗棠那样,以一已之力,老迈的身躯,为国挑起重任,统率十万清兵赶赴西北平定叛乱,左宗棠的名字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古龙愿意像左宗棠那样的名臣活着:出身低微不忘忧国忧民.做什么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他一个舞台,他就可以导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给他一个支点,他就可以撬动整个中国大陆.古龙想:做人要有底线,底线就是担当.因为你是人,是宇宙之子,神之子,是创造万物的天之子.尽管你犯有原罪,被眨入地上人间,但为人一世毕竟与草木,与牛马狗羊们的一世不同.后者没有人的意识.
人的意识即神的意识,天的意识,造物主的意识,这就是人与世间万物的区别所在呵.古龙还认为,底线不是放在嘴上唱的,底线是心里的秘密.他当了几十年的兵,深知兵不厌诈的厉害.古话云:言多必失.所以他从不多言,该出手时就出手.
现在俄罗斯的普金大帝,道:谁侵犯俄国,就用核武云云.没有那么多表白和抗议,没有那么多核心利益和底线的陈述.谁动了老子的奶酪,对不起,该出手时绝不以口代手,因为你动了我儿辈孙辈的粮食,你是存心要抄底,斧下抽薪,灭我中华民族呵.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核心和底线呢?
让总兵大人感到心思不够用的是形势比人强,刚从上海总兵那里得到内部消息,要调他赴上海就职,消息还没捂热,上头对他的正式任职文告就下来了,看来上头也是未雨绸缪呵.北京的大官们坐江山的屁股还没摆稳,一只手已伸到上海,要解决上海的保安形势问题.君不见凡是能在政坛上长袖善舞的人,无论是袁世凯,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会对上海唾涎三尺.
上海是长江的龙头,长江流域是中国经济半壁江山,上海未来毕定是中华之重镇,得上海者,得天下,所以他们伸手也是刻不容缓的事呵.
古龙是一位稔熟中国古典文化的武人, 他相信古籍中“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言论,俗话说“乱世出枭雄”,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看现在各省纷纷城头树起大王旗,他思忖这个世界必有所变.冷兵器刀抢入库,马放南山.中华大地上出现了革命党.
什么是革命党?说白了就是“要你命”的组织.组织,就是有共同信仰的人联合起来,组成一个系统,实现自已的使命.所以革命党就是志趣相投的人联合起来要别人的命.以前是皇帝以“天子”之名联合一帮官员要老百姓的命.老百姓被搞得生不如死,起来造反,在造反过程中形成一些军事组织如明朝末年的太平军,这是要明太祖朱元璋徒子徒孙的命.,
1911年革命党领导人孙中山领导武昌起义,导致清宣统皇帝下台.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改组成中国国民党,成为中国革命的先行者.
其实在此之前,军队和地方大佬中一些开明人士已接纳一些思想开放的年青人加入军队,黄兴等人就是军队中的急进分子,黄兴后来成为北伐军中的翘楚.古龙作为地方大佬也受此思潮影响,蠢蠢欲动.他深知形势比人强,识时务者为俊杰..
其实轮关系,古龙与西北“愤青”崔阳刚八杆子挨不到边.古龙,无论从家世背景还是本人从政理念,都执着于旧军人忠君报国的思想体系,与现时新派理念还没有接轨,但他还是有一颗中国心,中*人的心.无论为自身仕途,或为国家考量,他开始接近新的革命理念,也想学国民党,找一些有新思想,又有武功底子的青年加入军队,如发现好苗子放在身边,做贴身保镖,何乐不为呢? 既是摆设,又不是花瓶,俗话说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哩,独木难成林呢;人在江湖,不抱团就会被风浪打得粉身碎骨!
因缘机会,他见找到门下的崔阳刚生性耿直,武功高强,而且也出身官宦世家,是一个可塑之才,心里打算要留他作为自已的贴身何镖,但还需考察一段时间,才能让他进入角色.
古龙虽在打坐,但思绪一波一波扑面而来,让他不能自已.毕竟与修炼为生的道家中人不一样,他们可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而自已则是一职业军人,业余练习修身养性还行,断没入道为仙的想法.近期形势变化之快,每每令他有思考不周,措手不及之感,所以思想的闸门一经不加控制,难以再让奔腾的思维浪花停止流淌……
“笃笃笃,”套间的门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古司令发出沉闷的问话.
“报告司令,我是张小冬.”外面的人应道.
“有事吗?”里面问.司令没有起座,眼睛仍闭着,但心里很清楚.
“司令,你让我潜伏,跟着新来的那个武林高手……”
说起武林之事,古司令顿时兴奋起来,道:“门是虚掩着的,你推门便是.”张小冬一闪进入套间,见状随手给司令倒了茶水,双手呈上.
古司令抿了一口茶,道:“你看见什么来着?说来便是.”
张小冬将做“跟屁虫”一路盯梢崔阳刚的情况说了个全.难能可贵的是,他还“采访”了那个农妇,搞清了农妇与亲生女儿失去联系十余载后竟奇迹般地在杭城重逢的前因后果,张小冬叹道:真不可思议,他唏嘘不已,心里道:母女别离情难舍,天下姻缘一线牵.要说此等事有如此结果,实属异想天开,可天道之大.现在看来,世间之事看似混沌,实是有章可循,该来的总会来,一切皆有可能.他又意犹未尽,道:
“为什么?在人海茫茫中找人,形同大海捞针,简直是痴心妄想.但说也怪,此事竟办成了,要说容易也就是半天功夫,大功告成,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全是因为崔阳刚管闲事锲而不舍呵,他的一颗真诚的心感动了上苍,天人感应呵.一出活生生的大悲必大喜的人间大戏哩.”他又对司令神神叨叨地说:“大帅,你火眼金睛没看错这匹西北狼.”大帅得意地摞着八字胡,笑逐颜开,两眼快眯成一条线.又见张小冬凑过来,道:“那个西北人心比天宽,义超云天.“张东说完,后退一步,双手下垂,意思是:老板,小人任务完成.
说起这个张小冬,也是古氏的“江东子弟”噢.张小冬的祖父张闯原是北方一习武之乡的农人,育有两子:长子张关,次子张东.张闯一生有个梦想,就是离开河北老家去关外闯世界.他将自已的梦想寄托在儿子身上,将父子两代人的宿愿都刻在名字上,以示励志.
但梦想是一回事,现实是一回事,其实就是两回事.佛学上说这个世界是婆娑世界,婆娑在佛学里是不完美的意思.佛学还说这个世界是无常的,无常就是人难以操纵的,人们往往感叹命运无常,十分鬼谲,人不能把握.造物主的高屋建瓴实在高,就是好,就是好,要不人间早就翻了天,群魔乱舞,不见消停.
次子张东出世不久,父亲撒手人寰,不久母亲也因郁郁寡欢去天国与父亲相会.好在长子张关已能挑起家庭重担,务农之余不忘家庭祖训,带弟习武养身,尽长子如父之责.转眼间,张东也长成大小伙子,除了干些农活,平时也在场院里玩举石担.劈砖头,绑沙袋,走梅花桩等杂耍,成了一名“孩子王”.
张东闲时在村头田间听村里老人们讲三侠五义的故事,对大侠展昭的神功如痴如醉.三侠五义听腻了,老人们也很知趣换成水浒传,把林冲逼上梁山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村里的男孩子,小伙伴恨不得也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翻,因为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一不小心就可吃香的喝辣的.比在家老啃玉米棒子强了去了.
一天,张东对老哥张关说:“哥,俺长大了,站起来快与你一般高了,再让你操心吃喝拉撒的事,俺脸面也快像猴子的屁股子臊得慌,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一旁的嫂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咋的啦?十五岁的爷们长本事啦?你哥的破庙装不下你这坑头王了?”嫂子又横眉冷对千夫指,道:“自古道长兄为父,老爷子老妈走得早,你哥就如同你的父亲,这是祖宗订的规矩.你一个小毛孩才种了几天庄稼就想另起炉灶了,没门.”
一旁的大哥听了自已婆姨的唠叨心里暗自高兴,这女人刀子嘴豆腐心,亲不亲一家人,看她对自已的弟弟如同已出,好着咧.张贵嘴上却放出硬话:“你一个女人家,大老爷们的事要你瞎掺乎,快把在场上练童子功的儿子女儿叫回来吧,他们还小着哩,一天到晚只知弯腰踢腿的,也要干点别的嘛.”
“你说别的是啥东西,说出来让俺也长长见识.”老婆扭过头对一家之主说.
“认字呗.除了练功,也在沙子地上练写字呗,这才叫文武双全.”张关说.
“龙生龙,凤生凤,农人的儿子犁田垅.不过识几个字也没坏处,总比睁眼瞎强些.”婆姨说完风风火火到场院叫孩子回来,道:“你妈等你们吃饭喽!”
晚上,黑灯瞎火,大家早都上坑了.张关又对老婆聊起白天他兄弟张东要出门闯世界的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孩子大了由不得爹妈守一辈子,真守一辈子莫非也是害了他不成.”
“你说咋办?”老婆捅了他胸部,又道,“你是当家人,你说咋办就咱办.”
他顺势将老婆的手抓住放在自已的胸口上慢慢磨蹭,道:“放虎归山.不过要约法三章.”说完将老婆的头扳过来正面对着他黑乎乎的脑袋,道:“我还有话要说,你听好了,”说完一口将老婆的嘴贴上了“封条”.
第二天一早,一家之主将兄弟叫到堂屋正式宣布他的决定:
“东东,哥承认你长大了,但只要你与哥在一个屋檐下,你的一切就有哥担着,不用你忙乎.谁叫俺是你哥呢?这是辈分,有这个辈分就要有这个担当,这是老天爷定的规矩,天道不可侮.往远里说,以前的皇帝以天子自居,‘辈分’吓死人,老百姓也认了,但是你要对老百姓好一点噢,毕竟是老百姓在养你们天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养老百姓,这个道理你懂的.
“这土这水不是你皇帝带来的,是老天爷创造的,但是,所有不管哪个朝代的皇帝只知享受辈分的尊荣富贵,对老百姓没有一点担当,这是天道所不允的.所以皇帝跑路了,老百姓起来造反,将皇帝赶跑了.以前是这样,现在共和了,来了革命党,天道还是如此,一万年后也是这样.为什么?这是天道.欺天者,必自食其果.
“哥同意你出去,是因为你想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这是天公所期望的,是好事.哥不能因兄弟之情而有违天意.将你窝在家里,影响你的前程,若父亲地下有知,我担当不起.
“俗语说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老哥放你一码,让你率性而为,做一回自由人,你要自珍,习武之人出手要有轻重.世间万物一切不是瞎捣鼓,表面混沌,实质有序,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就是说,有付出才有回报.说到底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有因必有果.所以你必须记住自已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外面的世界虽然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要凭良心做事.”
一家之主说完了该说的,突然想起还有一个要点:“出去混迟早要还的.混不下去就回来,没有人非要让你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不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叫尽人事听天命.记着,你嫂子随时在村口等你回家吃饭呢.”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