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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发出的短信始终没有收到来自佩妮的哪怕一句回音。
这尚在情理之中。要是佩妮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回复一个“陌生人”、并和他顺利开展情感上的交流甚至最后见面,他就需要开始担心她是否具备健全的安全防范意识了。
亚瑟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迫使自己保持必要的清醒和冷静,动手彻底清空了发件箱。
他本就对此没抱太大期望,因而在预料当中的结局降临时也就不会感到失望。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情绪低落了几天。幸亏这段时期他没再在楼道或电梯里偶遇佩妮,否则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失去理智、做出些他自己都会后悔的事儿来。
近日来,亚瑟多年唯一的好友——马修的表现也有些不太正常。他开始注重打理自己的外表,频繁地旷课又辞掉了全部兼职、早出晚归,临近月底还翻开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朝亚瑟借了五十镑钱。
“我遇见了一个特别酷的姑娘。”
马修严严实实将亚瑟递来的几张纸币揣进兜里放置妥当,再按捺住活跃地抽跳的眉毛,语声难掩兴奋道,“她对爱情的看法居然跟我一模一样!你能相信吗?”
“……恐怕不能。”
亚瑟一直无法赞同对方那不可思议的爱情观。他收起瞬间少了五十镑的钱包,很快转而说道,“或许我可以见见她。”
马修更换女友的速度非比寻常,其中有几段恋情无疾而终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亚瑟都没得到机会和她们打个照面。
马修向来乐于和他分享自己的恋爱进展,而且总是迫不及待地把新女友介绍给他看。
但是这一次,马修的表情在短时间内变得极其古怪,欲言又止地讷讷半晌,碧绿眼珠低垂着转向一边。
他含糊其辞地说:“你们……会见面的。总有一天。”
对于他信口承诺的“见面”,亚瑟没有等待太久。
这天亚瑟从打工的超市晚归,满身疲惫地刷卡走近公寓楼,恰巧停靠在零层的电梯门徐徐合拢,他加快步伐赶上前去,抢在楼层数字开始跳动之前按下了按钮。
门开了。他习惯性垂落的视野首先看见两双交缠的腿,然后他发觉里头的两人正以如胶似漆的亲密姿态彼此拥吻。
其中左侧的女孩个头不高,脚踩高跟鞋还是被对面的年轻男人用力搂得整个人快要悬空。她穿着裹身针织短裙,纤细手臂勾着对方汗湿的后颈,整个人埋在他怀里,亲咬着他的嘴角和下唇。
她有着一头浓密光滑的黑发,和蜜糖一样色泽亮丽的皮肤。
亚瑟认识这个女孩。
他也认识正在吻她的那个男人。
“噢……”
发觉了有人正从头到脚地旁观着他们的亲热,女孩像埋怨更像是撒娇般推了推对方的胸口,抬起手指理顺被磨蹭得有些缠结的发梢,脱离对方还想凑上去的嘴唇,转头冲亚瑟歉意地笑笑。
马修循着她的目光望过来,看见亚瑟的脸猛地愣了一下。
“佩妮,亚瑟。”
马修先开腔给女孩介绍道,再出声时在后半句的中间迟顿了一瞬,“亚瑟……佩妮。”
“你好。”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音节便卡了壳,亚瑟甚至无法强迫自己说出一句略长的“很高兴见到你”。他将竭力保持平稳的视线投向马修,后者出于某种他不明白的缘由涨红了脸。
“晚上好。我听马修说起过你很多次,亚瑟。”
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唇边显露几分笑意,友善地向电梯内侧挪了挪,为他腾出一片空间,“去几层?你得赶快上来了,不然电梯门很快就要……”
她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刹那,他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后来她又说的几句话在他耳中褪淡得十分模糊,满心都是她刚才随意念出的那一个“亚瑟”。
“不用了。”
好不容易找回了满是涩感的声音,他头一回仓促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抱着连他自己都不甚明晰的心情。
“我去楼梯间。”他怕再多看她一眼就无法克制自己濒临失溃的声带颤音——事实上,这句话的末尾已经隐隐发着抖了。不过除了他谁也没注意。
背过身去走到楼梯拐角,他听到她压低了声音充满疑惑地对马修说:
“……你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不。
他踏上第一级台阶的脚步陡然凝滞,撑握着扶手的指节疯狂地神经性蜷紧,痛苦而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是太喜欢你了。
自那以后,亚瑟觉得自己被迫面临了道德和伦理上的双重难题。他有意无意地回避起马修,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从未再单独碰见过佩妮。
过了一个多月埋首学业无暇顾及其他的忙碌生活,亚瑟不慎在走廊间听见了马修和佩妮的通话,商议着关于晚上一场派对活动的具体事宜。
“听说你晚上想办个派对。”
亚瑟不动声色地透露了自己想要参与的意图。他实在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都没看见她了。
“我以为你厌恶那种场合。”
马修惊奇地扫了他一眼,锁上手机屏幕随手丢进衣袋,“你当然可以过来。只要你想,随时都行。”
亚瑟准时去了。
因为没遵守约定俗成的“派对迟到十五分钟”原则,他抵达时在场的人影还很稀疏。毫无难度地用眼神捕捉到了酒柜边的佩妮,他绕着弯缓步贴近了她,又在她眼角的余光瞥向自己时避到了吧台另一头。
佩妮端着一杯啤酒走了过来,礼貌地冲他打了声招呼:
“嗨,亚瑟。”
“嗯。”
他还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连随意谈谈接连几日的糟糕天气都做不到。那种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反映在外表,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淡漠矜冷,令人望而生畏。
佩妮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便稍有些困惑不解。情绪转变没能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他解释不清这其中的误会,只好沉默地看着她的脸。
“要不要来喝一杯?”一个来自学生会的红头发男人不识趣地凑了过来,用肘关节碰了碰佩妮的肩膀。
她顺势转过身去,显然准备放弃和亚瑟讨论刚才尴尬的话题:
“为什么不呢?”
眼看着她就要和别人一起离开,有股力气从天而降,亚瑟从身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佩妮猝然顿足回头,眼中残留着错愕的痕迹。
“嘿……”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红头发男人还想据理力争,在接触到他能将阳光冰封的骇人眼神时又退却了,“ok,ok,先来后到。”
“喝一杯吧。”亚瑟不理睬对方,一面对佩妮说着,一面取过吧台边缘还没来得及归置的干净玻璃杯杯。
喝一杯吧——他同时也在劝说自己。只要他把自己灌醉到不省人事,说不定就可以突破心理上无解的桎梏,向她真实而顺畅地剖明心迹了。
佩妮答应了,留下来等待他把杯子用酒精灌满。
“快到这边来,佩妮,派对要开始了。”
马修的声音突如其来响彻大厅,“你可不想错过出风头的机会吧,亲爱的?”
“看来我得走了,不过我们可以把这杯酒留到下一次。”
佩妮听闻搁下手里的玻璃杯,迎向一路小跑而来的马修,临走前回头留下了一句简洁而短促的“再见,亚瑟”。
亚瑟站在原地,看马修搂着佩妮远远地离开。
把这杯酒留到下一次——虽然她这么说,可他不知道究竟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把手里的杯子举起来,从透明玻璃杯底部望着剔透的琥珀色酒液,姿势凝固了数秒,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手,杯沿抵到唇边一饮而尽。
“我爱你。”他兀自低声对空杯说,然后用力地按住自己腾热的面颊。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里亚瑟又陆续在不同的聚会上和佩妮碰过几次面,只是真正交谈的时刻寥寥无几。
在一场盛大的狂欢过后,马修醉醺醺地靠在副驾驶上,揉着额头隔过车窗盯着急速掠过的街景,忽然说道:“我想跟佩妮分手了。”
亚瑟最初以为马修不是在开玩笑,就是在说些无意义的赌气谎话——谁会舍得离开她?
直到三天后他接到了一通打到马修手机上的电话。
“该死的,你居然没戴套!”
佩妮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尖锐恼怒过,“我母亲说,如果一个男孩儿伤透了我的心,我就该去睡了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你等着瞧吧,我肯定会去把你最好的朋友睡到手——”
最好的……朋友……
真的吗?
亚瑟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冲到嘴边的“快来睡我”替换成一个简单的“你好”,接着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猜你是马修的女友……”不,已经不是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改口,“前女友,对吗?”
在他出声的那一刻,话筒那头立马没了声息,只是电话没被挂断。
他平复着咚咚作响似要撞破胸膛的心跳,时隔将近十年再度鼓足勇气,在她面前第二次介绍了自己,“我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