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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这信上,写了什么?”吴亮关切问道。
“不过是山东巡抚李懋芳,写信替那刘泽清前来求情罢了。说什么大家都是山东官军,虽因小人挑拔,而致上下生隙发生冲突,却还是希望我军与刘泽清尽快和好,然后放归俘虏,此事便可揭过。哼,这人却是好笑,我军好不容易方擒得这些俘虏,岂有凭他一封信,便将俘虏轻易放回的道理!”李啸一脸冷笑,随即将信丢至一边。
“大人,话虽这般说,毕竟自万历年起,巡抚大人下辖三司,又兼着山东都指挥使一职,文武皆管,职权颇大,实乃山东一省生杀予夺威福自用的诸侯一般,他既亲自写信过来,这份面子,却还是必须要给的。”吴亮一脸郑重地回道。
李啸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就给这李巡抚一个面子,本官亲自回信一封,将这场内斗的来龙去脉对其讲明,省得巡抚大人偏听偏信,光听那刘泽清的一面之词,却兀自曲枉了我军。”
吴亮离去后,李啸铺纸研墨,挥毫疾书,很快就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一封长信。
李啸在这封信中,虽未明确点名,却已详细说明了,那刘泽清一伙,是如何暗中拉拢自已手下将领,使其与郑隆芳里应外合,欲一举夺取赤凤堡之事。李啸在信中义正辞严地说道,刘泽清身为上官,竟这般对下属施予毒手,何其卑劣!幸得自已早做了准备,方未让其毒计得逞。李啸最后在信末写道,望巡抚大人禀公而断,重重惩处某些挑起事端之人,在还李啸军一个清白与公正后,才可讨论返还俘虏的事情。
李啸写完,封了蜡印,便交给那名已在堡内休息的信使,要他明天便带着此信回济南去,信使连声应诺不提。
接下来的几天,堡内除在紧张修建库房外,无有他事。
现在,全部的军兵都换装了盔甲,原先只有棉甲穿的一部分玄虎重骑,皆改穿铁甲,多余的十来件铁甲,则让穿着棉甲的飞鹞子换上。现有枪兵盾兵皆全部换装棉甲。而从枪盾兵处汰换下来的鸳鸯战袄,则分发给火器部队、水师水手以及治安大队穿,李啸没有给他们配较为沉重的棉甲,却是为了使他们行动更加方便快捷。
换了更好装备的军兵,人人脸上满是欣喜,训练出操更是热情饱满。
李啸军还剩下一千多件缴获的棉甲没有使用,李啸打算新招了辅兵后,就发给他们穿。
李啸不知道,此时在巡抚府衙内,山东总兵刘泽清与巡抚李懋芳,正在发生激烈的争论。
“大人,你看看这李啸信上所言,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而且言辞何等狂傲!说什么本官要图谋他的赤凤堡,才拉拢其手下部将并暗派兵马偷袭,真乃无稽之谈,血口喷人!本官手下3万兵马,若要图他这个小小千户堡,何必这般费心思,只需大军一出,他这赤凤堡立成齑粉!”刘泽清气鼓鼓地坐在一张楠木椅上,一脸愤怒难遏的表情。
坐在上首的一张垫了软绒的官帽椅上的李懋芳,面孔白晳,长髯飘拂,颇有士大夫的闲雅之态。他听了刘泽清的话语,脸上却是平静如常,与时同时,鼻孔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
李懋芳,字国华,号玉完,明代上虞人,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中进士,初任福建兴化县令,随后一路高升,最后被首辅周延儒提为左副都御史,周延儒被温体仁攻击倒台后,因朝中两派角力的结果,向来以孤介自守,不参与结党营私的李懋芳,最终取代升为漕运总督的原巡抚朱大典,继任为山东巡抚兼山东都指挥使。
李懋芳能当上山东巡抚,并不是他能力有多么出众,而完全是朝廷内部斗争与妥协的结果,故当任命下来时,他自已都大吃了一惊。
而自来山东上任后,这位初来乍到的文官官员李懋芳,表现得相对弱势与平庸,被担任都指挥佥事兼山东总兵的刘泽清极其轻视,带头对其阳奉阴违。尤其是在军事方面上,都是刘泽清说了算,李懋芳虽内心极其愤懑,但心下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已不懂军事,又无倚仗势力,只能默默忍受刘泽清的专横跋扈。
只可叹,李懋芳虽这般曲意求全,那刘泽清却对他越看越不顺眼,终于在后来寻了个时机,在崇祯八年底,向上奏报说他在救灾之时贪墨公款,不恤民生,还侵吞了军饷2万多两。而素以奸相著称的首辅温体仁,原本就想着要提拔自已人,就利用这个机会,将李懋芳弹劾去职,随后安排了自已的亲信颜继祖,继任山东巡抚一职。
去职还家的李懋芳,心情悒郁,闭门不出。数年后,便忧愤而亡。
看到刘泽清这般生气之状,李懋芳斜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鹤洲,你既这般说,那这郑隆芳部三千兵马,如何会无缘无故跑去赤凤堡,又如何会与李啸部交战,岂不怪哉?”
刘泽清闻言一噎,他看着李懋芳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下恨得直咬牙。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大人,郑隆芳部为何去赤凤堡,下官亦未知其因,且待郑隆芳释放归来后,本官自会向他问个明白。”
李懋芳心下冷哼了一声,暗道,刘泽清你身为山东总兵,下面的参将带着三千兵马去攻打赤凤堡,你竟然还说你原因不知,哼,你骗鬼去吧。
他随即又想道,这个刘泽清,还真是个没担当的东西,出了事,便把责任往下属头上推,那郑隆芳跟了这样的人,也算瞎了眼了。
不过李懋芳心下虽这般想着,脸上却依然平静,他哦了一声,又平静地说道:“那依刘总兵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理呢?”
刘泽清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他拱手大声向李懋芳说道:“在下恳请巡抚大人同意,让在下立刻召集山东各卫所兵马,齐集大军后,即刻发兵,定能迅速将那反贼李啸的巢穴赤凤堡一举荡平,我军被俘将士,也可立得解救。”
刘泽清说完,一脸恳切地望向李懋芳,不料李懋芳却只是细眯着眼,没有说话。
见李懋芳这副气定神闲不徐不急的样子,刘泽清心中,又羞又气,他在心里,暗地已把自家军师李化鲸又骂了好几遍。
当日溃兵逃返济南后,闻得消息的刘泽清几近气炸,二千多精锐兵马啊,竟这样丧于李啸之手,简直是奇耻大辱!
刘泽清当日,愤怒得几乎想把站在自已面前颤栗不已的李化鲸立刻砍头,还好他把心头那股邪火压了又压,只把李化鲸狠狠地大骂了一通,并罚其薪俸半年了事。
他娘的,如果不是李化鲸这厮,非要取巧走捷径,搞什么细作策反再派军偷袭之计,自已如何会现在这般,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让李懋芳这个无用的文官看了笑话。
如果当初自已强硬一点,就趁那李啸赤凤堡尚未建好之机,3万大军齐出攻击,现在早就砍了那李啸的狗头了。何必现在还在这里,受这姓李的文官这股鸟气。
当日盛怒的刘泽清,终于冷静下来,开始面对现实。
现在自已这3万兵马中,精选而出的3千精锐,除了逃回的近800人外,已全部被李啸或杀或俘。刘泽清很清楚,李啸军经此一胜,军心士气定然皆是大涨。而自家精锐大丧,纵然人数还多,但精锐已失,若要攻打已是城池坚固守备周全的李啸,却是难了。
这便是刘泽清在前几天,专程来求见李懋芳的原因。
他想通过李懋芳,去下达去各地卫所调集兵马的军令,从而再集齐大军,一举攻克那该死的赤凤堡,将那该死的李啸千刀万剐。
令刘泽清又惊愕又羞愧的是,这个看似软弱可欺的李懋芳,竟一口拒绝了他的要求。
李懋芳对他说道,你与李啸,都是山东的大明官军,如何要落到这般相杀相残之境。我山东官军,历时两年,到去年三月,方剿灭孔有德作乱的叛军,已是元气大伤,如何又要这般自相攻伐,不死不休。刘总兵你这般鲁莽行事,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况且若是朝廷怪罪下来,非但你刘总兵与那个李啸要吃不了兜着走,我这个巡抚,怕亦要被圣上痛加斥责了。
刘泽清被李懋芳这番明为相劝暗为训斥的话语,说得哑口无言。最终只得同意,由李懋芳出面,居中调解,给李啸写封劝解信,希望李啸释放俘虏,就此两家和解。
没想到那李啸,却不肯给自已这个台阶下。他虽未点名,却在回信中痛斥了自已这卑劣行径,还要求李懋芳严惩自已,这让看了回信的刘泽清,心下怒火不由得又是腾腾而起。
“鹤州,你还是要冷静些。”李懋芳叹了口气,淡淡说道:“那李啸信中话语,亦有道理。若是偏听偏信,倒是本宪处置不公了。也罢,本宪再给那李啸几分颜面,亲自去趟赤凤堡,把事情调查清楚,也把这和解之事,早日定下来。”
刘泽清一脸窘色:“大人何必如此,这般行事,岂不太抬举李啸那厮了。”
李懋芳摇摇头:“本宪只不过行走一趟,若能换得我山东官军之和睦共处,却是值得。鹤州你且回去吧,待本宪了解清楚事实后,再将此事作个定夺。”
刘泽清无奈,只得告辞而去。
刘泽清方走,从客厅屏风后面,一名身着青色儒衫,长着一张白晳圆脸的年轻人,笑着走了出来,对李懋芳说道:“东翁,现已安定了这刘泽清,却要决定何日出发前往赤凤堡?”
李懋芳用一种欣悦的眼神看着他,笑着回道:“卧子,看来这事情演变,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啊。”
年轻人笑了起来,向李懋芳拱了拱道:“哪里,学生只不过提点粗浅意见,大人能采纳,实为在下之幸。”
这个号为卧子的年轻人,是当时一位青年名士,全名陈子龙。
陈子龙,南直隶松江华亭人,著名文学家,复社名士。初名介,字卧子、懋中、人中,号大樽、海士、轶符等。此人忠贞耿直,文武兼备,是个难得的人才。曾任绍兴推官,论功擢兵科给事中,结果任命刚下明朝已亡。清兵攻陷南京后,他和太湖民众武装组织联络,开展抗清活动,最终事败后被捕,于永历元年投水殉国。
此时的陈子龙,刚刚娶了湖广宝庆府邵阳知县张轨端之女为妻,为考取功名,今年年初前往京城,参加了这次崇祯七年的会试。
没想到,因他在会试畅言国事艰难,乃是朝廷诸多高官不作为之故,被首辅温体仁等人深为忌恨,让其不第还乡,据正史记载,一直到温体仁下台后,此人方考中进士。
自京城南返后,陈子龙前往济南,拜会时任山东巡抚的李懋芳。陈子龙之父陈所闻,曾任刑部侍郎,与李懋芳为旧时好友,李懋芳见得故人前来,十分欢迎。后发觉陈子龙谈吐不俗,言语机智,才华似还在其父之上,心下更是十分欣赏,有心将陈子龙延揽为帐下幕僚。不料陈子龙虽嘴上已称其为东翁,却始终未曾明确答应成为其幕僚。李懋芳惜其才,便邀其于府中多住些时日,陈子龙难却其意,便于府上暂住不提。
李懋芳看着面前玉树临风的陈子龙,又笑道:“看样子,卧子是想与本宪一同前去那赤凤堡了?”
陈子龙笑着回道:“东翁,学生正有此意。学生却要看看,这个在辽东打出威名,在山东又能自创基业,且大挫那军头刘泽清威风的李啸,究竟是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