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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轻扫了她一眼,目光掠过桌上倒伏的卦筒、遍地散乱的竹签,落定在同处阁子间的公孙策身上,俊眉微皱:“出了甚么事?”
雨墨抢着道:“那婆娘刁难公孙先生,欺负我家公子。雨墨看不过去,斥了两句,她便出手伤人。”
公孙策踱步而出,息事宁人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颜查散也帮腔圆场:“公孙先生所言极是。贤弟,时候不早,还是早些回住处安置罢。”
雨墨拽着白玉堂的袖角,仍欲唧歪,适逢颜查散丢来一道嗔怪的眼神,当下只得住了口,不服气地将脸别向一边。
“不急这一刻。”白玉堂转着手中茶盏道,“颜兄,为弟也知雨墨脾性,纵是有些稚气顽劣,却断不会撒谎乱诬他人。方才说的,想必是实有其事。”
颜查散面色讪讪:“算了,贤弟。咱们回去再说。”
尔等慢慢商量,我且坐着歇上一歇……元翠绡蹑手蹑脚挪至窗靠,朝下看了看:娘咧,好高,溜是溜不掉了……猛然想起沈仲元,心底又在哀嚎:夫子,快来救命啊啊啊……
白玉堂面色不悦道:“哥哥休要忍气吞声。虽说好男不跟女斗,但这女儿家,也须讲理才是。”说着,一双利目似电,灼灼投向许久未曾出声的元翠绡。
罢了,想默默地装会儿蒜都不成……元翠绡无奈起身,回到原位坐下,双手撑着桌沿,深吸一口气,抬眼挑眉道:“我就不讲理了,你待怎样?”
眼前之人,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眸,正遥遥望着他,白玉堂一怔,没来由地生出些许相熟之意。
雨墨猴蹿过来,又扯白玉堂衣襟:“我没说错罢,五爷。这婆娘无赖得紧。”
白玉堂抱一抱拳道:“区区白玉堂,今日与兄长朋友初到贵地。小娘子与他二人素昧平生,却不知因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他们?”
元翠绡暗自委屈:人家只是想静静地削一会儿竹子而已,谁让你们个个儿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来着……她无言以对,两手一摊道:“那便怪我咯?”
“既然如此,白某斗胆有请小娘子,与他二位赔个不是罢。”白玉堂弹指一挥,手中茶盏激射而出,正落于元翠绡面前。
元翠绡那面巾本是匆匆系就,折腾了好一会儿,更是摇摇欲坠,眼下被这破风而来的茶盏一激,便飘落开去。她一慌神,连捞了两记,亦没捞着,对上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意识跳了起来,拍桌子喝道:“大胆!”
白玉堂身形一晃,闪入里间,与她隔桌相对,乍惊乍喜道:“你是……”待看清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深似寒潭却了无半分情谊在内,不由困惑之中带了几许失望改口,“你并不是……”
元翠绡一门心思只想尽快走人,挥挥衣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甚么是是又不是的。”转身将角落里呆若木鸡的夏蝉拖起,“我们走!”
不料刚出了阁子,又被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掌柜拦住了去路,但见其边作揖边道:“这位小娘子,小店本少利薄,打个商量,能否付了饭钱再走?”
元翠绡色厉内荏地瞪了掌柜一眼:“记在沈仲元帐上。”
掌柜神色为难道:“这,这……小店从无赊欠这一说啊。”
你倒是有完没完……元翠绡不耐烦道:“亏你还是做买卖的,怎么如此不知变通?姓沈的还会短了你不成!”
“不会,不会。”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小娘子是沈爷的甚么人?”
元翠绡近乎暴躁了,指着掌柜怒声道:“他是我甚么人,关你甚么事啊?”
掌柜忙不迭作揖解释:“小娘子莫嫌在下多嘴。倘使你与沈爷非亲非故,这赊欠的银子,在下如何去讨要呢?”
哎,活活被你气死……元翠绡没辙,索性拉过一条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用帷帽扇着风道:“也罢。不赊便不赊,我便再坐等会儿。”
那晌雨墨瞧她吃瘪,早已乐得前仰后合,装作捡签子,移到她附近,仰起脸幸灾乐祸道:“小娘子,等那沈爷前来,让他将咱们先生的卦银一并付了罢。”
好你个聒噪的狗才,扯起鼠皮当大旗啊,也不用尺子靠一靠,够不够罩住你那光腚……元翠绡垂下头去,默默拿起帷帽遮脸,旁人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实上却暗地里踩中一支竹签,悄悄儿地朝偏前的位置踢了踢,待雨墨蹲着打身前过,去捡那支签时,她照其后座便是一脚。力道虽不甚大,但雨墨全无防备,生生儿被踹了个嘴啃泥。
“哈哈哈!”元翠绡得意地大笑三声:总算打中一把。
雨墨一个骨碌爬起,掸了掸衣裤,瞪着元翠绡,气急败坏道:“臭婆娘,偷袭算甚么好汉!”
“姑奶奶我就是喜欢,你小子管得着么!”元翠绡“嗖”地起身,指着雨墨道,“是条好汉,站着别动,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我为何要听你的?”雨墨连忙闪到颜查散身后,兀自喋喋不休,“凶婆娘,怪道你嫁不出去急着求签。我告诉你,再求一百次也没得用。哪个男的不要命敢娶你这样的母老虎啊!”
妈蛋!老娘不发威,你还真当咱是y……元翠绡大怒,拿上帷帽便去追打雨墨。
一时间,一个撵,一个逃,所到之处,桌椅乒乓乱响,整得楼上是鸡飞狗跳。
掌柜急得直转圈,连声道:“二位要打出去打,你们一直在这儿闹,小店还做不做生意了?再不停住,我可要报官了!”
白玉堂拉过掌柜,由褡裢内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怀里,拍了拍道:“包半天场,可是够了?”
掌柜隔着衣服捏了捏,偌大一锭,少说也有十两,登时眉开眼笑道:“足够!足够!”
白玉堂朝他摆摆手:“你去忙罢,不必守在这儿了。”
“是,是。”掌柜怀揣着银子,沿着墙根蹑手蹑脚走了数步,倏地一拍脑袋,又转回白玉堂身前道,“这位爷,那小娘子也是小店一位贵客带来的,许是相熟,你们可别错手伤了她。”
白玉堂点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掌柜这才抹着头上汗珠,一步三回首地去了。
那雨墨不过十三四岁,身量尚未长开,钻桌跃凳,煞是灵活;元翠绡个头虽高出他一大截,但苦于裙裾累赘,不能充分发挥身高手长的优势。二人追赶一阵,雨墨毕竟年幼,又兼背了一早上的书篓子,哪敌得过吃饱喝足的元翠绡。他脚底下渐慢,背上已不轻不重的挨了好几下,眼见着快被愈战愈勇的元翠绡撵入死角,急得高叫:“五爷救命!”
白玉堂身形一闪,挡在二人之间。元翠绡向左,他便往右;元翠绡向右,他又朝左,如此几次,元翠绡忍不住道:“我和他单挑呢,你让让。”
白玉堂抱臂圈肘:“我偏是不让了,你待怎样?”
元翠绡一愣,想来便有些心酸:也罢,耗子哥哥,谁让我坑你那么多次,应有此报……
那雨墨才缓过一口气,见些情景,立马又不消停道:“打不着,打不着。”
白玉堂听着皱眉:你这打不死便要得瑟的性子,也好改改了……当即侧行了一步,让出一人来宽的空当。
雨墨眼前豁然开朗,正对上元翠绡呲牙一笑,不由唬得魂儿都要飞了,边退边嚷嚷:“五爷救我!五爷救我!”
“小子!看你还往哪儿跑?”元翠绡正待欺身上前,来个瓮中捉鳖,不想步子又迈得大了些,一脚踩着裙裾,整个人重心陡失,结结实实地朝地面砸去。
“啊!”雨墨、夏蝉各自发出一声惊叫。
所幸白玉堂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将其倾倒的身子提了起来。
元翠绡仓促站定,暗自琢磨该不该道声谢,倏地发觉白五仍攥着她的胳膊,并无松开的意思。
“你到底是谁?”白玉堂双眸亮得慑人,“又如何识得沈仲元?”
“放手!要你管。”元翠绡心头一沉,使劲儿挣扎,却脱不开去,情急之下,照着白五的薄靴,出力便是一脚。
白玉堂吃痛,手底一松,元翠绡乘机闪到一边,揉着胳膊道:“天下之大,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我与阁下素昧平生,犯得着如此相逼么?”
公孙策走到白五身边,悄声道:“白公子,这小娘子言行颇为出格,恐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你莫要错认了去。”
与双侠一道护送潘盼、烈儿去往辽国,本就是白五的一桩心腹之事,鉴于潘盼的钦犯身份尚未洗刷,更是从不曾对人言。此刻他虽疑心眼前之人即是潘盼,但奈何她咬紧了牙关并不认承,又有这眸色变化,想来想去,也是解释不通。于是沉吟了片刻道:“小娘子,你既然与小诸葛沈仲元相熟,可知他有一位知交好友,名唤丁兆蕙的?”
元翠绡心跳蓦地漏了半拍,略一恍神,冷着张脸,吐出两个字:“不知。”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楼梯间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长随走了上来。
夏蝉见了,慌里慌张地福下身去:“参见王爷!”
颜查散一行俱是惊愕不已。
赵爵眼内并无旁人,扬了扬手中的泥金折扇,冲着近乎石化的元翠绡微微一笑:“过来。”
元翠绡心头一悚:这假爹干嘛来了?!夫子呢?夫子又干嘛去了……她抖抖缩缩地移步上前,正欲行礼,却被赵爵拉住了。
赵爵一手牵着她的细腕,一手执扇柄照她额角轻敲一记,语气宠溺道:“女儿呀,你又调皮了。”
这大叔也太能演了,跟你老飚戏,咱压力山大吖……元翠绡忍下心底恶寒阵阵,深吸一口气,憋出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娇声道:“义父,你为何这般晚才来?”转而指向颜查散一行,拧腰跺脚,噘起小嘴儿皱眉,“喏,就是他们欺负我。义父可要为我做主。”
赵爵“噢”了一声,方才瞧过去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元翠绡扮惯了无知少女,一脸懵懂地摇头:“女儿不知。”
那三人早已站成一排,次序行礼道:“下官颜查散、白玉堂、公孙策,参见西平郡王。”
赵爵草草挥了挥手:“几位大人免礼。”
颜查散近前一步,作了个揖道:“方才小僮多有冲撞,实乃下官驭下不严所致。下官在此跟王爷与小娘子赔不是了,还望二位能够海涵。”
赵爵笑容和煦道:“哪里,哪里。钦差大人言重了,是本王教女无方。得罪之处,还得请钦差大人卖本王几分薄面,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颜查散谦声应对:“不敢,不敢。”
赵爵缓缓松开元翠绡,挥手唤过夏蝉:“愣在那里做甚么,还不快送小娘子回府。”
夏蝉急急应了声“是”,小跑到元翠绡身边,二人对望一眼,俱是如释重负,携手快步即往楼下去了。
赵爵含笑目送她离去,回头又道:“颜大人,我这个义女头部受过伤,脑瓜子有时不大好使,将才搅扰到诸位,改日本王请你们喝酒压惊。”
元翠绡瞎过一阵,耳力练得极好,隐隐闻得赵爵在背后编派她,怄得踏错楼阶,险些没从梯道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