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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难过,路难行。白玉堂心中憋闷,出了闸楼直顾打马飞驰。行约小半个时辰,方至一茶竂前停住,这才记起一件要紧之事,回首急急追问:“潘盼,解药可曾服下?”
“嗯……”她忙将帕子塞回袖拢,低低哼了一声。
“怎地还是这般红肿?”白玉堂细看她双目,关切问道。
潘盼下意识触了触眼角,火辣辣地痛楚难当,眼圈一周抚过,果然鼓得跟个核桃似的,支吾言道:“吕神医说……恢复是……是要不少日子的……”耳边陡然闻见添茶倒水的吆喝声,便岔开话由去,“白大哥,前头可是有茶水摊子歇脚?不如咱们去那边坐会儿。”
“正有此意。”白玉堂点头,却看潘盼一手怀抱烈儿,一手沿车壁摸索着往前靠,不由心生怜惜,健臂一揽,打横将她与孩子抱下车来。
潘盼不备,轻唔一声落地,丝帕不经意由袖间飘落。
白玉堂眼尖,半空中接住,迎风一抖,星星点点的血迹如梅花一般在素绢上洇染开去。再望潘盼,心头骤沉。
“白大哥?”潘盼浑然不晓,侧耳相询。
白玉堂不语,丝绢在掌中纠结成团。
她心底倍感疑惑,奈何目力尽失,只能平平伸去一只手去:“白大哥……”话音未落,腕子已被人捉住,钝钝的痛楚漫至整条臂膊,“谁……”她忍住疼道。
白玉堂声色冷冽,在她耳畔逐字逐句问道:“潘盼,我再多问一遍,你可要据实作答。解药——可曾服下?!”
潘盼闻之身形一颤,别过脸慌乱道:“自是服过了,白大哥何出此言……”
白玉堂猛力扳过潘盼肩头,迎上那对光彩不在的双眸,怒声喝问:“解药是膏?是丸?是散?一日服用几次?一次需服多少?你说!”
锦毛鼠心思细密,失明一事,她知晓绝难瞒得过去。遥想当日在陷空岛,也曾身不由己诓骗于他……而今,一而再,再而三,全是欺他义气。当下满是歉疚回道:“我的错……白大哥……前日在吕存府上,他递过来的两瓶药……不过是做戏给你看的罢了……”
“你们!”白玉堂咬碎钢牙,“串通一气骗我……嗯?”
潘盼点头,复又摇头:“吕神医料定白大哥会出手拦阻,故而……”
“要你瞒着我,去行此等蠢事?”白玉堂忿忿打断她道。
潘盼幽幽接口:“倘若白大哥换作是我,会如何处置?你为个‘义’字,可舍了性命不要,我赔上一双眼睛,又算得了甚么?”
“你要好好儿的,不可以跟我学。”白玉堂口气蛮横,伸手将她牵到茶竂入座,“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回。”
“白大哥!”潘盼骤惊,死死攥住他衣袖不放,“好容易才得出关。冰蟾无解,你不要再回白罡川涉险!”
“冰蟾无解?”白玉堂冷笑挣脱,“吕存说的?我这就去拆了他的骨头,看他有没有得解。”
“白……”反掌再抓,已是一手虚空,马蹄声由近及远,渐渐寥去无踪。“白大哥……”潘盼话音喃喃,不由地落下两行泪来。
“这位大嫂子,可要进些茶点?”守摊的伙计上前唱个喏道。
潘盼回神,辨那男声年轻,遂低首轻抚烈儿面颊,应道:“小二哥,劳烦沽一碗热浆,再上些软缩的点心。”
“不烦,不烦。您看来点丰糖糕可好?”年青伙计正暗自惊叹此女美貌,多打量两眼,却瞧出是个瞎子模样,想到方才失言,连声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小人真是瞎了眼了,没看出大嫂子……”越说越错,不禁自抽两个耳刮子,懊恼道,“大嫂子见谅,小人并非有意冒犯……”这接二连三的吆喝,反将满座眼光俱吸引到潘盼这一桌来。
此刻烈儿却是醒了,打个哈欠,腹内空空,中气十足地开始嚎哭。她更觉窘迫,忙不迭由腰间摸出一锭碎银:“小二哥,有劳。”
“嗯嗯,您稍等。”伙计接了茶钱,闪身便去准备。
须臾,热浆与糕点皆端了上来,那伙计倒是好心,喋喋不休关照道:“大嫂子,您手头向左是碗浆汁儿,刚温过的,烫得很,您小心些了。手头向右是碟丰糖糕,都切成小块了,码在盘里。竹筷跟勺,都在您手边上……哎,再往前伸一点个,就够着了……”
潘盼按他指点,摸来筷勺在手,心酸并无奈道:“多谢小二哥,你去忙罢,我家官人随后会到。”
两眼抹黑地喂了烈儿几块糕点,委实大费周折,生生儿急出一身薄汗。想到从今往后,伸手不见五指地熬下半辈子,恐惧之深,难以名状。她紧按住胸前那块琉璃,前尘旧事,一时间打心底升腾而上,直溢得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嘚——嘚”,阵阵马蹄声响,细辨之下,厢车辎重,竟似到了大批人马。潘盼心惊,怀抱着烈儿僵坐,惟盼白玉堂速速回转。
“嘭!”重物叩于桌面的声音,一个粗豪嗓子道:“瓜娃子的,开德府关口查得忒紧,白耗一多个时辰!王第十,你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歇脚的凳子都不够!”
烈儿闻着吵闹,倏又哭将开去,潘盼只哄个不住。
又一道年长些的声音响起,听调子,倒像出自一个地块儿:“张第二十,你少在那里聒噪。走镖的本就是风餐露宿,你还当转堂口的不曾?”
潘盼心怀稍慰,原先忧惧会是官兵追到,听两相言语,也是走江湖路过罢了。
“各位大爷,空处请,空处请……”小伙计战战兢兢招呼众人。
那大嗓门的张第二十便在潘盼邻近落坐,捶着条桌吩咐道:“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有啥吃的喝的,统统上了来!”
“是,是。大爷稍等一会,马上就到。”伙计喏喏应声。
这晌烈儿受不住喧嚷,哭得益发大声,潘盼心啊乖的哼唱数遍,仍不能将其安抚。
张第二十旁观半刻,更生了捉弄之心,大咧咧道:“喟!我说那瞎眼的小娘子,哄的小娃儿是你的不?怎地没日介号个不歇呐?”
周遭的趟子手们本就粗俗,听见打头的拿人取笑,也跟着后首干哄。
潘盼羞忿难当,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小伙计瞧了不忍,走近她道:“大嫂子,棚子里头憋闷,您往边上挪动挪动。大官人到了,也能就近听个清楚,不是么?”
“多谢!”潘盼领会他好意,摸索着起身,“劳烦小二哥引座。”
张第二十不依不饶说着混话:“老子走南闯北见识过多少私奔路数,这抱着娃儿跑的,倒是希奇……”
潘盼只气得浑身发抖。
“笃笃”,又是一骑踏风而至,但听马步,极其神骏。
策马之人翻身跃下,直往茶寮行来,那小伙计打量此人与潘盼年岁相仿,相貌也极为俊朗,单看这外貌,当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他心急替潘盼解围,不惶多想,孰料错把冯京当马凉。
“客官!你家娘子在这。”伙计挥手示意。
“甚么?”来人怔住。
“嗄?”小伙计一琢磨,十分尴尬。
那走镖的一路,自是哄笑不止,直把个张第二十,乐得快要打跌。
“两位对不住!两位对不住!”伙计忙不迭两头作揖。
潘盼恼得很想一头撞死算了,只恨摸不着北,遂摆摆手强作淡定道:“小二哥怕是认错人了,劳烦你再带几步。”
“好咧。”小伙计应声,赶紧将横七竖八的凳子往边上扯扯,“大嫂子您请直走,有个三四步往左边去……”
张第二十瞧着不耐烦道:“喟,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做生意的?有这闲功夫,倒把老子点的吃食快些拾掇了来!”
“晓得,晓得。”小伙计斯斯艾艾去了。
往左倒是该走几步……潘盼立在当下,一时间犯了难。试探着轻移些许,却恰好被个凳腿绊到,人径直打斜撞出。惊魂之际,有人在她腰间轻托一把,借着巧力带过,将她扶坐在长凳之上。
“谢了。”搂着孩子,她满心悲凉道。
一个熟悉地声音涩然接口:“你……怎地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