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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堂东花厅院内,夫人和颜悦色又问了些细琐之事,潘盼透着恭敬一一作答,见夫人有些乏了,她忙识趣打了告退。末了,翠凤奉命送她回走,二人一路闲话。
翠凤笑道:“小潘,我们家夫人对你不错吧?”
“嗯嗯,夫人心地真好。”潘盼连声称是。
“那当然了,我们夫人是出了名儿的菩萨心肠,对下人也好。我跟着夫人好些年了,从没见她跟谁红过脸。”翠凤颇感自豪道。
哟哟哟,小样,还真是奴性坚强……潘盼暗地里狂汗,未注意西首穿廊行来一男子,身旁的翠凤早已福下身去深施一礼。
“舅老爷安。”
翠凤语声婉转,潘盼惊闻回首,看清来人,惊得是转不了身,开不了口,只那么呆呆站着,待男子打身旁经过,愣了有一会,才魂归来兮。
翠凤将手伸到她眼底,拃开五指轻晃,皱了眉头,微微嗔道:“得了赏银,乐傻了还是怎地?”
“你……说啥?”她漫不经心答话,双眼死盯着男子背影,目光发直。
“你这是咋啦?”看到潘盼仍是一副呆样,翠凤忍不住轻推她一记。
“这……这人是……是谁?”她结巴问道。
“噢,你来得晚,怪不曾没见过我们舅老爷,他常来县衙看望老爷夫人的。”翠凤恍然大悟道。
舅――老――爷!?那不就是县令王青山的小舅子,他老婆的亲弟弟?潘盼倍感惊悚,忙问:“他也在县衙当差?”
见她神色有异,翠凤款款叙来:“不是啊,舅老爷家中一直有些生意的,考过几回科举,总也落第,如今做的是酒楼营生。春风楼知道不?大老板实上就是我们舅老爷呢!”
“啊?哦……”某人头如捣蒜。
“看你奇奇怪怪的,打听这些做甚?”翠凤倏也觉着疑惑。
“没……没啥,看舅老爷面善得很,还以为在哪见过。”潘盼讪笑一声,将话头岔了开去。
辰时已到,点卯的钟声响过三遍。潘盼拔腿便向二堂跑,总算没误了应卯。满腹心思转回西跨院,也没望见柳青,只得坐下独自整理前日绘制的尸图与验尸格目。她心不在焉地誊录着验状,努力思索,试图将近三日来发生过的片断能够一幕幕合理串联起来……
张仁死因不明,杨氏不守妇道,杨氏同时又与赖子七、王青山的妻弟维持着不正当关系……按那晚的情形,杨氏与王青山妻弟相好,赖子七该是不知情才对。若为财色动了杀机,赖子七倒是嫌疑最大,而王青山的妻弟在中牟也算有些财势了,不会为个杨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吧?倘若真的是他,王青山会不会庇护于他呢?这年头,人情大于律法的事儿多了去了,加上案子本就蹊跷寻不着把柄,和稀泥容易得很呐……潘盼思前想后,不由愁肠百结起来。
“内里无毒,外表无伤……内里无毒,外表无伤……”她反复小声嘀咕这两句。信手在验状上抄下“头面、髻子全,无青紫、无淤痕”,写完一瞧,执笔的右手不禁抖个不住……当日开棺所见,张仁那发黑膨胀大如巴斗的巨颅仿佛就在案卷之上若隐若现!惊惧之下,甩手扔了羊毫笔,跳将起来。
“你!”一道暴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方才瞎掷毛笔的某人只觉阵阵寒意来袭……
“对,对不住啊……”潘盼空着手转过身,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柳青神色,摆出个标准的投降造型。
“准头真不错,后脑勺长着眼睛呐!”柳青捡起弹落在地的毛笔,在指间打了个旋,怒极反笑道。
“没,没!”看清柳青袍摆之上尽是墨点,簇新的一件月白夹袄被污得不成样子,潘盼更是愁云惨雾,“蒙的,蒙的……小的帮您带回去洗,洗洗……”
“能蒙成这样,你手气可真好。”柳青抬手送出一道弧线,羊毫准确无误地射入笔筒之内。
“先生神技!先生神技啊!”某人逮着机会,赶紧大吹法螺。
柳青轻哼一声,俊脸绷得更紧:“验状、尸图、格目都誊录完毕了没有?”
“好了!全好了……”潘盼捧起誊对清楚的一撂卷子,屁颠屁颠送上前去。
柳青接过验状详阅,细细回想当日验尸情形,可有疏忽错漏之处,盼能寻着些蛛丝马迹,用以说服县令王青山三次开棺。早间展昭到访柳家庄,说起失盗的断魂香,看似与这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他白面判官的秘制药香又岂是江湖上那些阴损的蒙汗药可比?莫说只是窃去小丁点儿,纵是用上一合,也不过多迷几个时辰罢了,半分也伤不了人,更不消说取人性命了……从昨夜追踪赖子七至今,张仁之死仿若一抹阴云,歇在心头挥之不去,他惟愿能速速拨云见日,封了那猫儿的口,以免日后行走江湖,惹群雄非议才是……
潘盼继续面壁纠结:这事儿该咋整呢?咱又不是刑侦专业的,瞎想也想不出名堂啊,再说了,人证物证全无。早上被熊飞一气,又忘了和他说杨氏np那事儿了。现在可好,县太爷的小舅子是奸夫之一……真是头疼啊头疼……她揉着太阳穴,烦心得直想叹气。正寻思着,脑中灵光陡现:头疼?!宋人蓄发挽髻,难不曾这头发里有文章?话说那天开棺,确实没将死者的发髻打开细验啊!双钉记?潘盼猛一抖呵……没这么悬乎吧?那电视上是说故事呢,长钉入脑,一锤子夯下去,是个活人都得疼得叫唤啊,稍稍挣扎有点声响,邻屋的张羲和张刘氏还能不发觉?不会去得这般杳无声息吧?
“髻子!对!还有髻子!”柳青拍案而起,神情激动地跃到潘盼身前,把个潘盼唬得倒退一步。
“你……可明白?”柳青劈空拽过她的芦柴胳膊,大声问。
我的……大大滴明白……某人被扯得呲牙裂嘴,哭丧着脸一个劲点头。
“既是明白,那还装什么糊涂,为何不尽早说来?”柳青满脸不悦道。
你老人家哪该姓柳,简直是姓牛的嘛,这不蛮不讲理么?潘盼哀号:“你说了,我才想到啊。放手啊,膀子被你拎断了!”
柳青松了手道:“我即刻去求见大人,说服他开棺,你速将器具验状准备好。”
“嗯。”
柳青走到门口,忽又顿住,回头看向潘盼,欲言又止。
“先生还有何吩咐?”她转着胳膊小心发问,心底恨不得将对过那人一脚踹出门去。
“你上回戴那面巾,有多的话,借我一只。”柳青神色略显扭怩,能让心气儿高的“白面判官”拉下面子说话,倒也并非易事。
“有有……好好……”潘盼受宠若惊,咱那土制口罩还蛮受欢迎滴吖。
开棺定于巳午之交,时近正午,阳气充旺,中牟县衙大队人马再次开拔,一路浩浩荡荡行至城郊。
一回生,二回熟。潘盼现在的心情仍是紧张,却没早前那般慌乱了。照例,开棺需得官府、死者家属与族人三方到场,她冷眼旁观,那杨氏虽显镇静,双眸却有些闪烁不定。王青山则一脸严肃,专注之态令人叹服……看王青山和他老婆都像是正经八百的人啊,怎冒出个小舅子偏偏猥琐不堪呢?她暗自叹息道。
尸体很快便被担出置于油毡之上,隔了两日,肌肉内脏都在加速溶解,尸身已不似前日膨胀如鼓,渐渐瘪陷下去,泛出一种诡异的灰白之色。潘盼半眯着眼睛跟在柳青后头,也不敢仔细去瞧。
“把髻子解开。”柳青吩咐道。
几十道目光瞬间射向柳青身后……你自己不能动啊?又指派咱!潘盼杀人的心都快有了,却又得不从。抖呵着凑上前去,一个如意结足足解了有半刻钟。总算好了,她长叹起身,如释重负,突然觉着头晕目眩起来。蹲太久了,脑供血不足啊,她自嘲着,努力眨眨眼睛……
钉子?!真是一根长钉!贯穿全颅!潘盼愣在当场,呆若木鸡。娘咧,咱这眼睛到底是咋整的……
柳青只当她是被摆弄尸体刺激到了,无奈挥手道:“先去歇着罢,有事我再唤你。”
她木然退至一旁,蹲着身子细想:难怪今早咱能拾见那锁麟囊,隐在茜草丛中,翠凤当然看不见了,那一瞬间和刚才一样,肯定是透视了吧?上回开棺也是……总觉看见什么,想必就是那钉子!忍不住喜忧参半,喜的是咱好像有特异功能也!忧的是这功能时灵时不灵的,咱没法控制呀……
烦杂的思绪陡然被柳青一声清喝打断。
“大人!死者张仁头部后顶穴检出异物。”
“速速呈上!”王青山击掌叫道。
托盘内一根七寸见长的铁钉静卧其上,钉尖薄锐,通体紫黑,看似普通的一根长钉此时却是一件残忍的杀人凶器。
“歹毒如斯!”王青山满面怒容下令,“众衙役听着,速将死者张仁入土为安,张氏婆媳一同带回县衙候审。”
收班回转,众人齐聚在大堂西首的议事厅。柳青、潘盼二人因勘验有功,也被允了入内。稍候片刻,师爷匡镇急匆匆进了来。
“张氏婆媳可曾苏醒?”王青山急问。
匡镇点头,神色凝重道:“已无大碍,许是方才悲伤过度,又看见凶器受了惊吓,二人才至晕厥。醒来只是哭个不停,问那杨氏道,张仁被害当晚,张刘氏恰逢喘疾发作,她并未与其夫同床而眠,而是整夜陪在她婆婆身侧,直至第二日早间才发现张仁暴毙。问向张母,她也是如此作答。”
“这样说来,案发当日,张仁是一人独处。他的家人倒不存有作案时间。师爷以为下步该如何进展?”
柳青与潘盼都在一旁暗想,把那赖子七捉起来打上一顿得了……可又不便插话,扒人墙头,蹲人墙角本是见不得光的事儿,正所谓天知、地知,说的人知、听的人知,不清不楚,道尽了旁人也不知啊。
只听匡镇缓缓道来:“大人,如今有物证在手,属下愚见,不如顺藤摸瓜,寻访凶器出处,或许能寻获些蛛丝马迹。”
“此话有理。”王青山点头,目光如炬,逐一扫过厅堂内众,最后停在了东角落伫立的唐风身上,“唐捕头?”
“属下在!”唐风挎刀出列,声若洪钟。
潘盼下意识往柳青身边缩了缩,捂着一只耳朵犯嘀咕:这么大嗓门作啥?谁不知道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王青山又道:“查访凶器出处,事关本案进展,唐捕头,你速去抽派人手。”
“谨遵均命!”唐风应得是斩钉截铁,赤胆忠心,忽而话锋一转,踌躇不决道,“大人,近些天咱快班兄弟是伤病、告假不断,今早能来应卯的,只得六名,都遣去巡街了,再调人手查访凶器,这个……怕是……”他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眼光也开始在厅内众人身上打转。
潘盼正暗地里嘲笑这唐风不够创意,成天就伤啊病啊、短人手什么的,老掉牙的理由了……骤然觉着不妙,侧身偷瞧,恰和唐风打了个对眼……唐风盯着她那是一个炯炯有神啊!这下死定了!咋又看上咱了呢?潘盼大叫不妙,擦着冷汗往柳青身后躲……
“嗯,快班的难处,本官早有耳闻。这样罢,皂、壮二班的衙役随你调用就是。”
“谢大人!”唐风忙道,“那就皂班的小潘罢,他上回跟咱们巡街,都还熟稔。”
潘盼傻站着不知所措,未等答话,一块腰牌、一卷白布包裹的长钉已被唐风塞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