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蜜汁燕窝

我即江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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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公二十二年的秋天,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头一件事,便是襄河公廷上状告大将军之子赵元,涉及到宗室,就连国君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人前从不表现对赵元善恶,扫了告书,开口问道:“赵砚,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襄河公只有两个儿子,就连庶子也是自幼悉心教导。可惜妻子不喜庶子,他考虑再三还是妥协了,赵岫等于是被赶去了西关。他因此对幼子十分愧疚,什么好的都想着送去赵岫那里,就是听闻赵岫一些不羁言行,也只当儿子故意所为,并不敢在信中责备。

    赵砚这头正在挑庶媳人选了,还在等儿子的回信呢,孰料等来的却是幼子的死讯,于他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在食邑地不得随意离开,只能反复审了来报的人,确认了死讯,便在书房里闷头哭了一场。之所以拖了两月,无非是在找那个叫奴儿的娈宠,可惜竟一直找不着!

    这便直接告到了廷上。

    赵砚红着眼睛跪首:“还请陛下明鉴,臣那儿子不成器,当街掳了赵元的婢女走,街上人人都看见了,下晌那婢女送了回去,晚上臣子就死在了自个儿房里!岫儿好歹有亭伯爵位在身,西关无人与他结仇,除了赵元……何况府中娈宠还亲眼见着了赵元杀人一幕!”

    赵公挑眉,哦了一声,尾音高扬拖了老长。

    他眼里闪过光,问道:“既有人证,怎不带着人证直接去内廷司?”

    赵砚心里直打鼓,他到现在才告,人都快烂完了,不就是因为那人证没了踪影!且朝中谁人不知内廷司受内廷令廖霆管,而廖霆正在赵谌军中监军!赵谌受西关七年,廖霆便在军中七年,亲疏有别,难道会管他一家之言?

    可想想屈死的儿子,他咬咬牙,咚地一下磕到地上,悲声道:“臣,臣觉得儿子实在冤屈,想要陛下为臣做主!岫儿虽说不对,可万没有贵族替奴仆偿命的道理啊!那赵元分明是仗着其父在西关说一不二,仗着他父子二人守西关功劳大,杀人泄愤!”

    此一言出,廷上哗然。

    大司马栗甫冷冷地斜睨赵砚。

    赵公没有出声,直等着玉阶下众人都噤声之后,才道:“寡人还是那句话,这事非同小可,西关战事未平,赵元作为西关将领,责任重大……”他见赵砚目有不甘,又道,“寡人会派内廷令到西关查证,若此事属实,自然按照宗法处置,你不必多言。”

    就在这时,廷下突然有人朗声道:“臣有事禀奏。”

    赵公眯起眼一看,竟是原家家主原邈。原邈已近花甲之龄,一头白发束在高冠中,便是遥遥望去,也十分显眼。他看着原邈,脑海却闪过女儿的面容,沉吟不语。

    上不语,原邈躬身便不敢动,只片刻功夫就冒了一头细汗。

    “原卿何事?”赵冕半晌开口问道。

    原邈直起腰扬声言:“老臣掌尚书奏事,近年多有弹劾大将军之言,今日听闻赵亭伯惨事,实不可忍,故出廷禀奏!虽西关战事不歇,但大将军父子有袒护、杀人嫌疑,不宜领兵,好在三军中名将甚多,西关魏宏魏杰,北大营臻廖原褚都可担大任,还请陛下另择领兵人选,令赵谌父子返绛城待审!”

    好家伙!人家只弹劾儿子,他倒连人老子一并弹劾了!

    范家父子在一旁倒抽一口冷子。

    范凛且不说,他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还欠赵谌一个人情,范康却着实头疼。他身为侍御史,虽属司空,犹在原邈中书监之下,此番上司的举动完全不曾知会过他们,连个廷上应对法子都没有!他就算想替赵谌父子辩解,也不好与原邈顶上啊!

    且再想深些,这原邈为官几十年,拿的是中书监的俸禄,却从不出头,整个原家被这人带得四平八稳,说是百年大族,实则就是缩着头的鸟。这时候出来咬人,为的什么?不过就是赵谌倒了,他们范家也跟着不好,崔家向来蛰伏,再加上原家娶了王姬静,朝上还有那一家比得过他们原家!

    不止范家父子,县伯申华也暗自心惊。他心惊倒不为别个,原邈出列弹劾赵谌,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陛下竟不发一言……

    四面宽敞的大殿之内,表面寂静无声,私底下已然蠢蠢欲动。大家不着痕迹地交换眼神,最后都一致看向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原邈。

    不说赵谌擢升大将军,便是当年他以十几岁的年纪任军中主帅,乃至后来新君继位,他一力担起内外廷的护卫,背后不知有多少人不满,弹劾上书日日不停。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一份上书能留到第二日朝会,都被赵公坚决地压了下去。

    终于也到了这一天,赵公沉默了。

    申华直感到背后凉飕飕的,一层冷汗打湿了里衣。

    君心,难测啊。

    同一时间,大司马栗甫脑中也闪过这样一句话。他目光暗沉,躬身出列,沉声道:“陛下,老臣也有事启禀。”

    赵冕眼神微移,看向他道:“大司马直说便是。”

    栗甫可不管身旁原邈怎么瞪他,直接道:“老臣觉得原中监提议不可为!赵谌领兵镇守西关七年,西关再不曾被攻破,可见他领兵得当,众将齐心,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在这种大戎国随时可能入侵的时候更换主帅,岂不是破坏此大好之势,使西关数年安定功亏一篑……万一与大戎的战事一起,原中监可否担保西关稳妥,担保我赵国稳妥?!”

    话音方落,原邈老脸已经涨红,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能担保吗?

    当然不能!

    一直站在文官头首位置的相国屠郸也默默出列。

    “陛下,大司马所言极是,此时非是时机,还是等战事过去,再行召令不迟。”他正当年纪,一身紫袍,俊美端方,声音在大殿回响,也十分低醇悦耳。

    他在文官中威望甚高,话一出口,不少人便赞同地低声附和。

    原邈知大势已去,低着头怒得面容扭曲,跪在他后头的襄河公赵砚也觉察不好。但他不为权势,只想着儿子冤死,竟突然嚎啕大哭,趴在汉白玉的地砖上嘶声道:“陛下!陛下啊……我儿冤屈!我儿死不瞑目!万望陛下替我做主!人命关天啊!”

    赵冕撑着下颔,看向屠郸勾起一抹嘲笑:“屠卿,你可听见了?人命关天……何况那赵岫,乃宗室子弟,流着赵王室的血脉……”

    屠郸的头垂得更低。他知道,金阶上那位陛下,是在嘲笑他“虚伪”。

    赵冕哼了一声,直起身朝旁边点了点手。

    寺人瑜随时都在留意他,见状斜眼看去,见国君神色不耐,眼睛因为困倦含水,显然是困意上头,脾气便开始躁了。这是要服药休憩的征兆啊。

    他膝行到国君身侧,侧耳听了片刻,就扬声道:“着中书监撰旨,召赵谌、赵元父子返回绛城问审,上缴兵符,明日将撰旨呈交御前。”

    就此散朝。

    原邈和赵砚怔愣之后大喜过望,而其余人都震惊无语。

    难道陛下已经忌惮大将军到如此地步,区区一个嫌疑,还不曾查证是否属实,就要急招大将军回来,这岂就是要架空大将军的兵权吗?

    这一次大朝会的内容很快便传遍整个绛城,不说原家如何喜气洋洋,范家等与中军府有关的人又是如何焦急,左金吾崔直一听到消息,便换了衣服往下坊行去。

    内宫芷兰园,百珠神色仓皇,拎着裙角跑了进来。

    “你这慌个什么,小心惊到了娘子。”千金不满地低声斥道,“炖好燕窝盏都险些给你打翻了!”

    “我有事,你别耽误时间……”百珠急死了,推开她直接上廊进了屋子,“娘子,不好了!”

    赵闵最近精神不大好,刚睡起正在通头发,被百珠一惊,梳篦上便多了几丝断发。

    “出什么事了?”她蹙眉对着镜子问道。

    百珠跪坐下来,眼眶泛红,抖着嘴唇说:“娘子,陛下要下旨抓大将军父子啦!”

    “什么?!”赵闵急转身看她,脸色煞白,“你说清楚,怎么好好的,要抓他们?”

    千金进屋正听到百珠的话,闻言整个软到了地上。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她们娘子怎么办?

    百珠抽噎道:“奴婢也是听宫人说的,早上襄河公就上书状告赵小郎君杀人,都牵扯到内廷司了……然后中书监原大人就弹劾大将军父子,然后陛下就散了朝,只说让中书监拟旨下诏,要抓他们回来待审呢!”

    赵闵仔细听了,听完心就往下沉。

    赵元也罢了,长姐之前也说过,父亲不喜他。可大将军一向的都受到父亲器重,多少年头了,眼下却命人拟旨,这是打算卸磨杀驴了?

    她脑袋一片乱,一会儿是传闻中赵元的英姿,一会儿是赵静说父亲不喜赵元,一会儿又是赵元第几次拒绝回来……似乎又零星闪过一支簪子……几年的等候,就是这么个结果吗。

    百珠看赵闵恍惚,忍不住哭道:“娘子,您可不能再痴等了!这回须得去求陛下撤了婚事,否则赵小郎君若定了罪,您往后可怎么办呀!”

    这都不是主要的,她们都知道,就算赵元最后证明是清白的,赵谌父子这一趟回来,也再讨不到好,能保得命在就不错了。但是,她们娘子身为王姬,哪能嫁入这样的人家!难不成她们娘子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不成,哪儿有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我知道,”赵闵忽的苦笑起来,看向自己两个婢女,“我就算不为着自己,也得念着阿娘,念着你们俩儿……”这一回再不得任性,也顾不得什么盟约了,她必须得自私一回。

    何况,她和赵元,又算得什么盟约呢?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待国君下旨的时候,也许是赵谌父子气运不绝,一道八百里加急快马连夜传到了虒祁宫。

    大戎,宣战了!

    朝臣中的很多人对犬戎还是前朝的印象,就像那豺狗,年年都来,谈之生厌。他们都未料到,当初的豺狗,竟变成了如今的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