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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乌仑盖大草原刚刚度过严寒而漫长的冬季。
雪层融化汇入银带河,如同绸带一般蜿蜒在茫茫无边的草原上。大大小小积水而成的湖泊和水泡子如同散落的琉璃珠子,在低矮的云层倾斜而下的一丝丝金色的光线里,如同最上等的水银镜一样反射亮芒。
然而在牧民眼中,三月是草原最贫瘠的一段时间。鲜嫩的牧草还没有长出来,土壤潮湿泥泞,可是储存的干草饲料早在三四个月的冬季里消耗殆尽。草原的上的野狼狐狸狍子饿了一冬,也不必蹲守,便扑到了跟前,羊群也没力气逃跑,不到半月就少了大半,母羊没有奶水,刚下的崽子不是饿死就是被狼叼走。
恰是这种青黄不接的季节,也是犬戎等草原游牧族袭城最疯狂的时候。
一群犬戎士兵围坐在一个小小的水泡子边上,一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话,一边将火堆里烧红的石头扔进水泡子里,然后丢了些肉干和鱼,水很快就滚了起来,飘出阵阵香气。十六、七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在主人旁边低头掘着草根,长长的马尾甩来甩去。
‘一群貉贼!咱们这儿蹲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他们倒吃起来了!’怀夕身上搭着草甸子,盯着香气来源咬牙切齿。
‘嘘——’趴在最中间的少年握着长枪压在他们身上,闻言手腕用力,枪头便弹了一下怀夕的屁股,他严厉地瞪了怀夕一眼,用口型让他闭嘴。
他们悄无声息地趴在缓坡下头,身上的颜色跟周围黄黑的草皮几乎融为一体。
香气越来越浓,十个犬戎人掏出酒囊开始喝酒吃肉,发出粗野的笑声,显出十分的得意。少年侧耳一听,妈的,还在那儿吹嘘他们是怎么从西关牧民手里抢来的上好马匹。
‘大郎,咱们甚个时候动手?’另一个少年也听懂了,忍不住凑过去耳语。
中间领头的少年修眉一皱,微微摇头。
又等了两刻钟,那伙犬戎人终于有了些醉意,一开始还时不时谨慎地四处望望,现在已经东倒西歪地说起黄话骂骂咧咧,酒囊散了一地都是。
领头少年嘴角一勾,打了个手势,埋伏的几个少年人便都精神一振,个个背部紧绷握紧了兵器,犹如潜伏伺机的幼豹一般,目光凶残地盯着那些犬戎。
就在水泡子边的笑声达到最肆无忌惮的一点时,领头少年猛地挥手,六个人便一跃而起,猛地扑向犬戎。
战马先于人察觉杀气,各个撩起蹄子仰头嘶鸣预警,倒是被抢来的几匹马不声不响。正阳怀夕二人手握长刀,劈头直下收了两颗人头,血喷溅出来跟下雨似的,立刻惊到了其余八个犬戎士兵,他们怒吼着滚到一边,拔出雪亮的大刀。
“都让开!”领头少年喊一声,长枪一震,手握住枪尾用力一扫,五六个犬戎士兵噼里啪啦倒了下去。他手腕使劲,枪杆往回一收,一挑,一个犬戎就被他硬生生挑离了地,哀嚎着摔去了坡下,滚了几圈便没了声息。
另一个白净皮子的少年就哈哈大笑,几步冲到一个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跟前,一脚踩翻,单手提刀往下一刺,立时便割断了脚下士兵的气管。这些犬戎士兵喝得半醉,手脚不听使唤,加上突袭来得迅猛,顷刻间便死伤大半。唯剩两个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转眼就跑出去七八米。
“阿达!阿恒!”领头少年吼了一嗓子。
两个晒得黝黑的小子丢下手里的死人,转身就把手里的长刀甩了出去,两声闷响,逃跑的两个犬戎士兵就刀钉死,从马上跌了下来,血水沿着湿润的草皮蔓延开。
一场小型的突袭就这样干脆利落的结束了。
领头人,也就是赵元,低头看着水泡子里烧成乳白色的鱼汤,满脸可惜。
“大郎,你看啥哩?”正阳第一时间跑到赵元身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去,不由无语,“这汤里混了犬戎的血了,不能喝!”
赵元郁闷地用枪头搅搅鱼汤:“我知道,唉,这可是野鱼汤,鲜着呢!好容易有羊汤以外的东西吃吃……”
“你们还在干啥子?快点割首级啊!”远处收了刀回来的吴恒提着两颗人头,丢了一颗到赵达手里撑开的麻袋子里,“咱们可得快些回去,不然叫我爹发现要吃军法!”
怀夕费劲力气割了他和大郎还有正阳的,丢到麻袋子里,手都已经开始脱力,闻言便哭丧着脸喊赵元:“大郎,咱们可快点吧!郎君巡视回来就得找你,找不着咱们就惨了!”
赵元翻了个白眼,竖着枪头在草甸子上蹭蹭,然后过去看那十来匹马。这样的季节,犬戎人还能把马养得这样肥壮,可见抢了不少东西。
“马全吗?”白净皮子的崔明跑过来跟着他一块儿清点马匹。他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对,就转头问赵元:“我怎么觉得少了一匹?”
赵元也看了一圈,脸色一沉,咬牙道:“可不就是少了一匹!”他明明记得分给那牧民八匹好马,其中就有他的大红枣,红棕色的鬓毛,唯有额心一缕洁白的毛,所以他的马还有个小名叫毛毛。结果一清点,除了犬戎人的十匹马,还就他的毛毛不见了。
正阳也跟着焦虑起来,搓搓手转圈:“这可怎么办?大红枣那么聪明,不是都跟他说好了叫他看着其他马匹的么……”
赵元面无表情,但心里的焦急不比正阳少。毛毛可是他亲手照看大的,跟他亲如兄弟,上了战场就是战友,毛毛很聪明,能听懂简单的指令,这回竟然不见踪影。他低头看着一个犬戎士兵的尸体,眼睛里就燃起怒火,别是给这群蛮族给杀了吧?毕竟毛毛一看就是群马的头子。
“算了,大家收拾收拾先回大营,”他一挥手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马,“这里不能久待,天一黑狼就得来,全部上马!”
他这个小小的伍长倒有一点便是等闲百夫长千夫长都未必能做到,那就是令行禁止。当然五个人和一百人一千人不能相提并论,但论起让一个独立的人如人偶一样听话,一个人和一百个人的难度之大并不不同。
赵元口令一出,其余几人立刻拎起麻袋翻身上马。其余马匹都拴在一起,它们会本能地跟着大部队走。
十来人的马队溅起水花,朝着远远矗立的西关城门疾奔而去。
此时西关大营里已经炸开了锅,无他,大将军的独子,还有下军军佐的儿子,崔家的嫡幼孙,以及其他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都特么不见了!跟着一块儿不见的还有马场里的七匹好马,还有赵元的大红枣!
赵谌往周围百里的哨楼巡视两天,一回来就四处找不着儿子这不是要逼死当爹的吗!他掀开帐子刚出去,就撞上一样正在到处找儿子的下军佐吴生,两个爹目光一对,就觉得不好。赵元鬼精鬼精的,刚升的小小伍长就带了自个儿的小伙伴,几个小东西聚在一起,那简直破坏力惊人。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不假,几个孩子上天入地就没有不敢去的地方——要说军法,西关一打仗就有人死,谁舍得对孩子动手?何况这几个孩子都是当兵的好苗子!
赵谌一身铠甲未脱,在中军帐里来来回回踱步。吴生怒得直拍案几:“娘的臭小子!看回来老子不揍烂他的腚!”说着又纳闷起来,侧头问监军,“您说说,他们带走那些个马干甚?”
“吴将军莫急……他们骑不了这么多马,”廖霆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马*,“这马肯定有用途。”
甲逊掀帐子进来,对赵谌道:“郎主,外头几个牧民求见。”
赵谌立刻转头,厉声道:“让他们进来!”
几个人都是常年受犬戎欺压的草原牧民,进帐子见到几个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将领,腿都有些个软,立刻把赵元找他们,让他们用马匹吊犬戎来抢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在西关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犬戎人在北草原建立了白狼国,不光频频侵犯赵国边境,还抢掠周遭的草原民族,但这些人通常都是骑马使刀的好手,反抗起来犬戎也要损兵折将的,于是往往抢了马就走。
那几个牧民寻常跟赵元也有交情,看天都快黑了几个孩子还不回来就有些担心,忙到军营求见赵谌。
赵谌一听就知道这是他儿子想的馊主意。
“你们可知那些犬戎人都往哪个方向去了?”他脸黑得似锅底,一字一句问道。
长相粗狂的牧民给他的气势压得险些连头都抬不起来,忙掀帐子指着一个方向,用蹩脚的汉语道:“两个时辰前去的,不会太远。”
赵谌不能妄动,甲逊却立刻就要带人去找,这时候大红枣却自个儿溜溜达达地跑了回来,沿路兵将都拍着他打招呼称奇。赵谌大步出去,大红枣见了他立刻委屈地嘶鸣几声,跑过来用大脑袋来回地蹭。
“毛毛怎地一个人回来了?”甲逊冷汗刷的就下来。
赵谌却摇摇头,抚摸着马头道:“阿奴没事,否则大红枣不会这个反应。”他心头担忧一缓,怒火便跟着上头,只恨不得家里那臭小子就在面前,他还真要跟吴生学一学,非狠揍一顿那小东西的屁股不可!
于是等到赵元带人连马一块儿回到军营,军营里反而一阵诡异的祥和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