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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孟流琛故意将车速降到很慢,之前去跑马场的时候,他很希望乔倚夏可以将路西绽可能会去的地方告诉他,可是现在,在他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抑或是说,不知道怎样用自己笨拙的言语来安慰她。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座城市,就是在这座城市里,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姐姐,第一次见到了,那所谓的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孟芊芊跟他想象中差别不大,样子算漂亮,但人刁蛮得紧,生怕自己会抢了属于她的小公主的地位似的。
当年他在澳洲过得算不上特别幸福,但勉强算风生水起,姑姑会给他很多生活费,他不用出去工作,每天游山玩水,颓废,但心不烦。后来姑姑把他带回国,让他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贺兰秋白,贺兰秋白先入为主的跟他讲了很多很多,一时间,他不知道对路西绽该爱还是该恨,只是觉得,单单就十年前的事情来说,贺兰秋白的确值得同情。可当他第一次见到路西绽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折磨着自己的不是亲情缺失所造成的遗憾,而是由自己身世所衍生出的一种深深的愧疚感。
这一辈子他这么不幸,也许就是上辈子造孽太深。只有此生把欠下的债全部还完,来生才有机会得到幸福吧。
到达山脚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手里抱着饭盒,往深处走去。
来之前,乔倚夏给了他钥匙,所以他径直便走进了栅栏,走进了房内。
房内一片昏暗,窗帘紧拉,几乎没有光线。气氛诡异又阴森,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摸索着想打开水晶吊灯,只听那人说道:“别动。”
紧接着,蜡烛的光芒渐渐让孟流琛适应下来,他朝她走过去,低声唤道:“姐。”
她头发披散着,上面穿着一件乳白色的毛衣,下面一条暗黑色牛仔裤,像是坐的时间太长,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她斜觑他一眼,径直往楼梯右侧的博古架走去。她娴熟地拿下一瓶酒,光线太暗,孟流琛看不清是红酒还是啤酒。
只听她说道:“过来。”
孟流琛跟着她往厨房那边的吧台走去,看着跟前高脚杯里渐涨的红色液体,轻抿嘴唇:“姐,今天是冬至,我给你带了饺子。”
她只淡淡嗯了一声:“陪我喝点酒。”
说是陪她喝酒,可是除此之外她根本就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一句话不讲,一杯一杯灌着自己酒。待红酒喝尽又去拿了白酒,白酒那过高的度数和灼辣的口感,孟流琛尚且会醉,更何况是路西绽。
“你不要再喝了。”他紧握着拳头,皱眉看着她。
她却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喝着酒。他索性直接夺过杯子,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液体浸湿了羊毛地毯。她瞪他一眼,却不恼,索性直接拿起酒瓶喝起来。孟流琛粗喘一口气,把酒瓶一甩扔出去了好远。路西绽起身又想去博古架。
孟流琛扬手一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也许是未曾预料到,也许是酗酒令她头晕目眩,她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摔在了地上。
她仿佛瞬间清醒了过来,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近。那双眼睛里藏着锐利的匕首,散发着逼人的寒光,同他第一次见她时如出一辙。她的右脸烙了一片红色的印子,孟流琛看在心里,痛在心底。不待她开口,他就照着自己的脸狠狠甩了好几个耳光。
“打姐姐是我的错,这几巴掌,我向你赔罪。但我不后悔。”
路西绽冷笑一声,凌乱的碎发丝遮住了她的左眼,右眼底下有一片浓浓的黑色阴影,可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能削弱她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她看着他的眼睛,充满了不屑和讽刺:“你以为你是谁?一声姐姐,就能取代路书野吗?”
“那你倒是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啊!”孟流琛丝毫没有被她吓到,反倒咆哮了起来,眼底弥漫着红血丝,“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这么久以来,我之所以‘怕’你,不是因为你是路家的小姐,不是因为你是人人敬畏的教授,不是因为你有多了不起,我怕你,是因为你是我姐姐,你值得我去呵护。”
“这里没有你教训我的份。”
“那么路书野有没有呢?”孟流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铿锵有力地说道,他上前捏住她的肩膀,泪流满面,“他都已经为了你结束了他的生命,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你让他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她像是痴傻了一般,愣愣站在原地,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握住她的肩膀:“你可以不为我们任何人,但是为了路书野,为了那个守寡守了十年的贺兰秋白,为了他们,请你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眼睛明亮却失落,她往后退了几步,看起来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把头深深地抱紧了自己的臂弯里。蜡烛燃尽了,整个屋子又重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黑暗,可这一次孟流琛不再害怕了。他闭上眼睛,用自己的真心去感受着这恰如其分的黑暗。
“我对不起她。”
他蹲下身子,伸手捋着她的头发:“其实,大嫂她也很关心你。而且,失去大哥,你的痛苦,不比她少。”
“‘只要你过的不幸福,那就够了’她曾这样对我说,但我没能做到。”
“那,倚夏呢……”
提起乔倚夏,虽然只有一瞬间,可孟流琛还是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柔情,那柔情里,夹杂着无以言表的爱意,令人心醉。她抬起头,痴痴望着天花板:“跟她在一起,我没法不幸福。可跟我在一起,她再也不会幸福了。”
孟流琛鼻头一酸,差点流了泪,他狠狠摇了摇头:“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啊。你不是路家最聪明最年轻有为的女博士吗,哪个女博士,会说出这样傻的话……”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我当初不会回国。”
“都说女博士心肠硬,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你要是不回国,怎么遇到我?我又要去缠着谁?所以,你怎么可以不回来啊。”他努力开着玩笑,可话说出口他才发现,此刻再好笑的话,也不过是徒增感伤。
在孟流琛的记忆里,那一天他们一起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没有说话,就只是那样坐着。比起原先那个总是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姐姐,他发现现在这个会脆弱会伤心的女人才是她最真的样子。
“你走吧。”
孟流琛没有赖着,点点头,起了身。他知道,老虎即便受了伤也还是百兽之王。他逼不了她的。他伸手指了指餐桌:“那是她包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她过的不好,很不好。”
路西绽从地上起来,走到餐桌旁,打开餐盒,看着饺子娇小又精致的样子,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第一次教她包水饺的时候,她总是捏不成形,可现在手艺却越来越好了。饺子已经凉了,路西绽没有去热,生怕失了她的味道。一口又一口,她其实吃不出什么味道,加之方才喝了太多酒,胃里翻腾的厉害。乔倚夏像是怕她吃不饱似的,为她煮了好多,好多。
路西绽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因反胃而呕出来。一面胃已严重超了负荷,一面却还是把她煮的每一个饺子吃完。
豆大的泪珠滚落到饺子汤里,也许是因为太过炽热,竟为这冰冷了的汤水平添了几分温热。十年了,十年前那场事故,她再也没有哭过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事情都让自己落泪。几千个日夜之后,再次触动到她心房的,竟是一碗冷了的水饺。
可是,十年,真的已经过了十年了吗。
那天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乔倚夏一直高烧不退,孟流琛和蓝雪梧有时间就会去轮流照看她。约莫过了八天,那一天,本来有退烧趋势的乔倚夏体温升到了40c的高温,甚至说起了呓语,而孟流琛终于将失去意识的她送到了医院。
“姑姑,你别太担心,姐姐会没事的。”蓝雪梧揽着乔母的肩头,柔声安慰道。
“我不该逼她。”
“姑父,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姐姐也不会怪你的。”
乔一海叹了声气,转身出了病房。
“是谁啊?怎么一直在给姐姐打电话。”乔倚夏的手机被孟流琛拿着,本来为了她好好休息,他们调了振动,他们毕竟是外人,总不好替她接电话。
“写的是商陆。”孟流琛道。
“给我。”不知道是梦话还是醒过来了,三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就乔倚夏的身上。孟流琛愣了愣,还是把手机给她了。
没有顾及乔母和蓝雪梧的呼喊,乔父的追逐,甚至于孟流琛一个二十几岁年轻力壮的大男孩都追不上她的步伐,一个发着高烧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精力?会跑的这样快。她手机攥着车钥匙,径直跑到了停车场,孟流琛开了另外一辆车,在后面紧紧追着。
“妈的!会出事的!”驾驶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孟流琛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他亲眼目睹乔倚夏不管不顾地穿越了红灯,消失在人海里。
终于,她赶到了。
“倚夏姐……”
“人呢?”她看着商陆闪躲的眼神,看着尚未彻底熄灭的火光,看着进进出出的消防员,向里头冲了去。
“倚夏姐,你冷静一点!我们正在努力搜寻!”商陆从后面紧紧抱着她,不让她挣脱。
“放开!”可人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又岂是旁人可以拦得住的。
乔倚夏挣脱了他,拼命朝前冲过去,被其余的警员紧紧桎梏住。白英从前方跑了过来,她没了心思去管商陆,只是把那些警员拉开转而紧紧抱住她:“倚夏姐,你相信我,路教授不会有事的。”
在她的怀里,乔倚夏逐渐软了身子,慢慢瘫倒在地上,白英难受的要命,却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乔倚夏猛然站起来,对着天地,放声呼喊着。
“苍苍!”
白英跟她共事几年,在白英的印象里,乔倚夏是个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的女英雄,哭这个字离她很远很远,好像她就应该站在那高高的山顶,笑看风云。可是这一晚,伴随着逐渐归于平静的山地,和这一片烧黑了的废墟,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