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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前夜,格陵电力公司照例没有任何节日的气氛。下班前从楼上传来一个令人低落的消息——罹患胰头癌的前书记雷志恒缠绵病榻半年之后,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包括屈思危在内的几位高层急忙赶去了医院。
这样一来,值班人员都放了鸭子,居然公然用手机看财经消息:“云泽稀土开采及深加工科技有限公司发言人今日收市后宣布,公司私有化建议已经获得格陵特区高等法院的批准,云泽稀土将于明日收盘后退市,就此结束该公司十七年的上市历程。格陵证监会表示,云泽稀土的私有化并没有影响旗下两家控股公司的运行,还可让小股东在低迷市场下将股票套现,是格陵特区首次实现上市公司朝私有化的平稳过渡,希望仍在私有化浪潮中翻滚的各大股份公司以此为榜样。除此之外,云泽稀土方面发言人表示,将从明年一月一日开始实施云泽稀土原料产品战略储备方案,并着手组建云泽稀土产品交易所。”
“什么世道!”利永贞对财经消息一窍不通,“国有矿业还能私有化。”
“只是退市,不再参与证券交易。哎哟,封雅颂真有眼光,狠赚了一笔呢。”那人还准备就股市动荡发表高论,利永贞的电话响了便急忙走开。
“永贞,圣诞快乐!”
“有初!今天有什么节目?”
“我来格陵办点事情,刚刚办完。”
“好!我也下班了,一起吃饭吧,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公司楼下。”
“好极了……”利永贞还没说完,腰间的卫星电话响了,“真讨厌!整整一天没响过,偏偏现在打来!有初,我很快就能把他打发了!”
她将包甩到背上,一边往电梯狂奔一边接通了封雅颂。
“事先声明,我已经下班了。”
现在北极已经进入永夜,极光时有发生,所以电话背景里有很强的杂音:“永贞,是私事。”
利永贞走进电梯:“哦,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你女朋友说?”
“麻烦你。”
“不麻烦,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封雅颂会为了私事打给我呢?如果他对我提出这种要求的话,我应该怎样好好羞辱他呢?叫他到冰面上去翻滚?”听筒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反驳的话语,利永贞顿觉无趣,“算了,现实没有想象的带劲。你女朋友在哪儿上班?我现在去,你最好长话短说,我也有私事。”
封雅颂说了一个地址,离电力大楼大概一刻钟的车程。
“行,二十分钟后打过来。”
利永贞到了楼下大堂,拉起坐在箱子上的钟有初:“真麻烦,咱们得先去一个地方。”
钟有初被她扯着直跑:“等等,这箱子是我的!”
两人和一个箱子坐上出租车,一路飞奔到佟樱彩的公司。佟樱彩还没下班,但有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正在办公桌旁等她收拾东西。利永贞一边说明来意,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避到一边去的眼镜男:“这人很眼熟。”
何止眼熟,每次佟樱彩到封家,都有同事当司机接送,这人开一辆黑色骐达,殷勤非常。
佟樱彩温婉地笑了:“他在楼上的电讯公司上班。”
无暇想它,利永贞把电话和耳机递给佟樱彩:“封雅颂找你。”
佟樱彩戴上耳机:“嗯,你收到邮件了……嗯。”她看了一眼利永贞。骐达男正对着窗外抽烟,一脸深沉。利永贞想了想,对佟樱彩道:“你们公司楼下的美食城怎么样?我和朋友去吃点东西。”
佟樱彩热心推荐了几样食物:“待会儿我去找你。”
因为是圣诞前夜,美食城里人头攒动。利永贞挤到柜台前点了劲辣火锅,抱怨自己在家里吃饭没有自由:“真是要淡出个鸟来!”
钟有初无奈——她还是吃得这么重口:“多喝点绿茶。”
利永贞心事重重,嘴唇辣得发红,又拿筷子去点钟有初的箱子:“这里面是什么?怎么有检疫局的封条?”
她打开箱子,灰色的塑料泡沫中埋着好几个漂亮的玻璃瓶,款式多样,色彩纯正,绝不是国内的玻璃业能烧制得出来的。利永贞被迷得神魂颠倒,爱不释手:“谁送的?我也想要这么一套。唉,不过得要一扇面朝大海的白色窗户才好,把它们放在窗台上,每天早上醒来看见,一天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钟有初顿了一顿:“从国外陆续寄来的,最长的在检疫局待了半年,今天叫我去签字。”
利永贞拿起检验单来看:“空的也要隔离这么久?发件地是墨尔本、悉尼、奥克兰……”
还有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南非的伊丽莎白港、智利的圣地亚哥、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寄件人却是同一个,是这半年来陆续寄出的:“lei?lei是谁?南美旅行家?总不会是英语课本上那个lilei吧?哈哈哈!”
我说他是无脸人,你会信吗?钟有初心想。利永贞会深信不疑,这就是朋友和粉丝的区别。她十分想和亲密的人聊聊感情事,但利永贞一向尊重偶像的隐私,绝不逾越,已经转了话题:“这检疫报告也太扯了!为了瓶子里的一滴水还做光衍分析!反恐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简直是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金钱!”
钟有初也觉得搞笑:“是啊!因为温度和湿度下降,到了格陵后,瓶子里析出了一些水滴。他们说是行政上有些小失误,所以没能及时通知我。”
“哪里的行政单位没几个傻货呢?总有那么一两个,每次见到都想使劲用大拇指碾!碾!碾死!”想起总务的雷暖容,利永贞摇摇头,“如果寄件人到了格陵,东西还没到,那才可笑。”
她看了看表:“嚯!已经这么晚了,我上去看看,你在这里等。”
结果佟樱彩已经不见踪影,利永贞转了两圈儿,抓住一个人来问:“佟樱彩呢?”
“你是谁?”
“呃……她男朋友是我同事。”
那人恍然大悟:“她刚跟你同事离开了嘛。”
“什么?”那人立刻在利永贞的脸上看到了精彩的风云变幻,“你把佟樱彩的电话给我。”
那人脸皮一绷,把气呼呼的利永贞当做不识相的第三者来看:“你要她电话干什么?小佟和她男朋友关系好得很,天天接她上下班。”
利永贞憋着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她在北极那个男朋友的同事!”
“哦,你说那个电力工程师啊,都半年没来接过小佟上下班了,不要也罢。”
这种武断令利永贞难以置信:“他去北极了啊——接上下班就是男朋友?那公车司机的女朋友不是一大堆?”
那人看她长得可爱,于是也没计较:“小佟很吃香的,我们这里就有三四个男同事一直在追她,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可还是敌不过那个柴可夫斯基。要知道感情这事儿,自己不好好把握,就要被人乘虚而入。”
利永贞从小认真读书,毕业就进了电力公司,和电打交道多于和人,感情生活也一直单纯,不知道社会上的道德标杆已经降低至此:“不负责任!”
“你说谁不负责任呢?感情的事,对自己负责任就行了,关你什么事儿。”
利永贞没心情和他废话,卫星电话在佟樱彩手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是重大事故!普通手机不能联系上卫星电话,她只好打电话给楚求是,劈头求助:“楚求是,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求是科技是不是租用了一颗商业卫星监控保安系统?我丢了一部卫星电话,赶快帮我定位。”
楚求是也很爽快:“把号码告诉我,给我一分钟。”
利永贞听见他从办公室走出来,走进另一个房间,推开椅子,开始操作。
“L波段?”
“是。”
“你现在在哪里?……信号离你只有四条街,”楚求是报出街道信息,“由北向南行进中。我来看一下卫星地图……在一辆行进中的黑色骐达上,外车道。”
“谢了!”
真不愧是做监控的精英,他立刻报出了车号:“需要车主信息吗?”
“不用!”
因为日期特殊,下班的堵车潮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退去,根本打不到车,利永贞拔腿就跑。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大谢利存义——老爸,多谢你!多谢你强迫我长跑锻炼,现在我才能在车阵中穿梭自如!
何蓉做着下班的准备,循例要到监控室里转一圈,谁知大老板正抱着手站在监控屏幕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车潮:“楚总,今天是圣诞前夜……”
“你先下班吧。”楚求是道,“别耽误了你晚上的节目,我在这里,不要紧。”
何蓉心中冒出一个大问号——你的节目就是在监控室里看实时车况?
楚求是没顾得上理她,开始打电话。何蓉退出监控室之前,听见他对电话那头儿的人道:“郑局吗?有件事得请你帮忙……我有个朋友在炎帝大道上追一辆车……她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延长红灯……”
何蓉惊诧无比——改变交通信号?这可是一个极大的人情!她再度望了一眼监控屏幕,将门轻轻带上。
不知道为何,今天的红灯格外长。利永贞在断气之前终于追上了那辆熟悉的骐达。
“佟樱彩……”
等她看清楚车里的旖旎风光,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老子拼命跑了四条街,不是来看封雅颂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
一股无名火腾起,利永贞拼命地拍着车窗:“下车!你们两个给我下车!”
骐达男没有动,也没有把车窗降下来,看起来是要当她不存在。后面的车主本来等红灯已经百无聊赖,见有戏可看立刻把头伸出来:“快看!哎哟,捉小三的吧。”
这话虽然没有说错,但利永贞也知道自己的立场一塌糊涂:“佟樱彩,我的卫星电话呢?你有时间补妆,没时间把卫星电话还给我?”
化着精致妆容正要去赴宴的佟樱彩一脸错愕,大概也是没想到利永贞会徒步追上,赶紧拿着包下车。
“哎哟,下车了!要打起来了!”已经有人掏出手机来拍。
利永贞伸直胳膊去点那些无聊的人:“和你们无关!你跟我过来!”
骐达男终于发怒:“喂,你干什么骚扰我女朋友?”
交通信号灯这时候突然转绿,骐达男赶紧缩回头,将车开走。
佟樱彩自知理亏,不停地对利永贞抱歉:“不好意思,我赶时间,明明想着要到美食城找你,结果补个妆就忘记了,你瞧我这记性!真的对不起!”
利永贞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卫星电话,面色很是阴沉,吓得佟樱彩不敢再发一言。利永贞讨厌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冷冷道:“封雅颂不是一辈子留在北极,他会回来的,你也该收收心了!”
她转身就走,心里像吞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我已经和封雅颂分手了。”佟樱彩在她身后叫道,“他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件事情。我们是心平气和分开的,你这样说不公平。”
利永贞的背影一滞。佟樱彩又道:“远距离恋爱不会有好结果,更何况是北极,连一天一个电话都保证不了。你们这些人,说得好听是电力工程师,不好听就是电工。节假日还要保电,从来不说能陪我一天半天的,这些我都忍了,去非洲两年也就算了,为什么一点也不和我商量就去北极?为了儿时的梦想?我以为我能等,但我等不了。”
利永贞转过身来,盯着她说:“佟小姐,我以一名电工的身份来告诉你,有很多特殊性质的工作不是你们这些都市白领能体会的。我们没有节假日,我们只有忙和更忙的分别。我们已经选择了这样的工作,就希望有能理解和包容的亲人,否则我们的压力不是你们能想象的。你做不到,是你软弱,不是封雅颂忽略了你。”
“是,我确实很软弱,雅颂没有忽略过我,相反我一直很依赖他,什么事情都是他帮我做好。他自己也承认,在北极的时候确实会想起我,怕我没法照顾好自己,但不是需要我的那种感觉。我需要雅颂,远胜于他需要我,而他……他这段时间帮了我很多。”
两个“他”指的不是同一个人。佟樱彩想了想,除下封雅颂送的戒指:“本来他说留给我做个纪念……可是你这样一说,真是没意思,它应该属于更好的、懂他的女孩子,封雅颂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你当封雅颂是什么?你们当感情是什么?”
利永贞没有接,转身疾步离开。
因为没赶上夜车,当晚,钟有初在利家留宿。林芳菲一见钟有初便觉得投缘,盛了可口的红豆汤圆来招待。因为实在是太晚了,钟有初只吃了一口。林芳菲大赞,说是浅尝辄止,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利永贞大怒:“妈!你也太偏心了!平时我要是吃不完你就骂我是落草的贼寇!”
林芳菲拧一拧女儿的耳朵,去了厨房。利永贞问钟有初:“你在我这里过夜,要不要和伯父说一声?不要误会我绑架偶像。”
“说过了。”她给小姨发了短信,说在格陵的朋友家过夜。叶嫦娥问她是否需要车来接,她拒绝了。
利永贞拿崭新的牙具和睡衣给她:“我妈最喜欢在大减价的时候买东西,总以为用不着,谁知道今天派上了用场。这些以后就是你的,专门为你留着,欢迎随时光临。”
“谢谢!”睡衣的折痕,若有若无的樟脑味,让钟有初顿时感到了家的味道,心底又不免掠过一丝惆怅,有妈妈真好。
“你那个朋友为什么要万里迢迢寄几个空瓶子?邮费贵过礼物。”洗过澡后,利永贞又在灯下细细品赏玻璃瓶的每一处细节,怎么看也看不够,“咦,瓶塞上还有印章。有初,你说会不会一打开,里面冲出一股妖气?”
正在擦护手霜的钟有初应了一声,抬起头来:“你试试?”
利永贞打开了其中一个,使劲嗅了嗅,又朝里面吹了一口气,瓶子发出呜呜的回声:“也没啥特别的嘛,真扫兴。”
钟有初笑眯眯地看着她:“永贞,我记得你一直说想去云泽,真是忙得没时间去?下次放假,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睡下前钟有初又尴尬了——利永贞坚持让她睡单人床,自己打地铺。
“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利永贞道,“再说,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会控制不住占有你的!”
钟有初大晕。利永贞关上灯,顿觉四肢酸疼,不由得愤愤地说起今天晚上狂追佟樱彩九条街的事情来:“拿着卫星电话就跑,差点害我犯大错误!幸好红灯格外长。”
“你这样义愤填膺,不仅仅是为了她差点儿害你被处分吧?”
“对!哪有这样的道理?已经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居然说分手就分手,简直就是儿戏!”
“痛快人做痛快事,好聚好散,皆大欢喜。”
“那她不要的男人就推给我?真荒唐!”利永贞深感被冒犯,“呸!我又不是回收站!”
“我看她并没有这个意思。”钟有初笑着说,“你想多了。”
“她把戒指脱下来给我,还说这戒指值得更好的、懂他的女孩子拥有!现在想想,我转身前说的那句话真是太弱了!完全没气势。”
“永贞,仔细想想,她只是托你把戒指还给封雅颂而已,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句话不是针对你的呀。”
利永贞顿时焦躁,翻身坐起,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又重新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妥:“难道真是我‘圣母’了?那可丢人丢大了!”
穿着睡衣的钟有初从床上坐起来,决定对利永贞普及一下中级恋爱教育:“今天楚求是帮你卫星定位,对不对?”
“对啊,他真够朋友。”
“然后很巧的是红灯变得格外长,你敢不敢打电话去问楚求是,是不是他帮了忙?”
利永贞从未费神想过这个可能,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钟有初:“这……”
钟有初真是替楚求是冤得慌:“不解风情是因为对这个人没感觉,自作多情是因为对这个人有感觉,生活给你上了重要的一课,你今天可全体验到了。”
利永贞坐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忽闪忽闪,也不知脑袋里在转些什么念头,突然“嘿”了一声:“骐达男真窝囊,我像个女土匪一样叫佟樱彩下车,他只敢对我瞪眼睛。”
“不管佟樱彩会不会后悔,她选择的都是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道路,你可以评判她,但没必要看低她的选择。”
“这话不公平,封雅颂怎么可以输在骐达男手里?连我妈都知道封雅颂对佟樱彩真是体贴入微——妈!妈!唉!偏偏妈妈今天晚上没偷听。”
“你叫阿姨干什么?”钟有初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事情……可以和妈妈聊吗?”
“是啊!我和我妈在八卦方面比较有共同语言。”
“永贞,我不敢说了解你的芳邻,但如果是为了得到回报才付出,那就不是你喜欢的封雅颂了吧?”
利永贞犟嘴:“谁说我喜欢他?”
“那就当我自说自话好了——远在北极,冰天雪地,孤孤单单,还能这样潇洒分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爱情从来都不是败在第三者手里,而是败给了自由、距离、时间和改变。”
门外的林芳菲听到这里,悄悄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去,利存义问:“她们还没睡?”
林芳菲摇摇头,想了想又对丈夫道:“贞贞这个朋友倒是个很通透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贞贞能多交几个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那厢钟有初和利永贞也正在谈这个话题:“永贞,我希望自己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偶像,如果你总是把我当做明星对待,我会虚荣又空虚。朋友比影迷可贵一万倍。”
利永贞忸怩道:“有初,你知道你最让我佩服的地方在哪里吗?无论处于人生的什么阶段,你都能泰然处之。而我呢?作为金领,每个月工资花得精光;作为女儿,到现在还是靠父母照顾;作为女人,我没胸又没屁股啊!”
她又遗憾又真诚的话语,引得钟有初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因为笑得太厉害,她从床上直直地掉了下去,摔在了利永贞的腿上:“哪有人这样贬低自己的?”
两人并肩坐在床边,钟有初的呼吸就在利永贞脸侧,带着自然的清香:“永贞,你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子。你的出色,不因楚求是的爱慕而增加,也不因佟樱彩的可鄙而减少。你的出色,是你的本色,不需要其他人衬托。”
利永贞听得心中一暖:“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听起来很冠冕但也很窝心的话。”
钟有初笑着说:“我妈以前虽然不和我说八卦,但很爱和我讲大道理,我全都记着,就是为了以后对其他人宣讲。”
利永贞也笑了:“那你和我讲八卦吧——送你玻璃瓶的人到底是谁?我认识吗?”
“他是雷再晖。”
“雷再晖?那个企业营运顾问吗?”利永贞一下子弹了起来,“他不是把你给炒了吗?怎么大反转了?快,快给我讲讲!”
钟有初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给利永贞听。利永贞听得热血沸腾,搂住了钟有初的肩膀:“有初,你要是把我当朋友,你就一定要听我接下来的话!”
“好,你说。”
“一月三号那一天,你一定要赴约!一定要去!我会提醒你的!必要的话,我会拿着鞭子,像赶羊一样赶你去!听我的没错!这样的男人,值得嫁!”转念一想,自己又没经验,就加了一句,“嫁错了也不后悔!”
钟有初哭笑不得:“永贞,你的夸张和阿姨一脉相承。”
“我没有夸张。你不知道为什么雷再晖不联系你,但是我知道!那段时间你手机停机,我一直联系不上你,到最后怕你是嫌我烦,只敢给你发短信。你也想想我这个旁观者的话,雷再晖虽然炒了你但又救了你,和你一见如故,毫无嫌隙,主动追求,可见胸怀坦荡。唉,估计他在南美也给你打了不少电话,但你这个傻瓜没把手机转接!即使如此,他走到哪里,都会把当地的空气寄回来给你——一个理性和感性兼备,有耐心有恒心,坦荡荡的男子汉,你为什么不要?”
“永贞,没那么简单。”
“复杂在哪里?一不是不解风情,二不是自作多情,明明两情相悦!”
“我前段时间遇到个老朋友。”
“老朋友?前情人?”
“不是,我和他每次见面都以大吵结束,但这次居然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气,聊聊风景,聊聊近况,最后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好做个普通朋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追了他六年,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成功把他逼得远走他乡。”
利永贞猛赞:“真不愧是钟有初!”
“年轻的时候,有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头破血流的冲劲嘛。”
“这个人一定很聪明——没接受你的追求嘛。六年的时间啊,多痛苦!即使追到手,也不得善终。”
“也许吧,也许我到最后完全只是赌一口气,为了赌这一口气,我真是……一败涂地。永贞,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现在说出来,真是轻松不少。”
有些感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利永贞深有同感:“既然他不是障碍,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雷再晖呢?你真是叶公好龙!”
慢慢地,两人先后睡去。半夜,林芳菲偷偷摸进了女儿房里。
“阿姨?”有个雷打不醒的女儿,林芳菲没想到钟有初这样觉浅,顿觉自己的举动幼稚可笑,“轻点儿,我来给贞贞送圣诞礼物。”
她轻手轻脚地将一个小盒子放在利永贞枕头下面,又将一条围巾递到有初手上,“贞贞就是喜欢过个洋节日。有初,阿姨没有什么准备,这条围巾是阿姨自己打的。”
“谢谢阿姨。”
“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有空多来玩。”
枕着围巾,钟有初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梦里,她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母亲叶月宾。
远远地,叶月宾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不停地摇着头。钟有初心里怕得紧:“妈妈,我又做错了什么?”
叶月宾不说话,只是摇着头。
“妈妈,那个秘密,永远只属于我们,我不会对利永贞说,不会对任何人说。”
叶月宾还是摇头。钟有初走上前去,发现是个不倒翁,她猛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利永贞的卫星电话响了。铃声虽然轻微,雷打不醒的利永贞却立刻弹了起来,利落地戴上耳机:“封雅颂,什么事……是吗?在极点附近的电磁振荡……”
接下来便是一堆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利永贞听着经由卫星传回的声音,回道:“参观新奥勒松电厂?很好啊!他们的能源再循环方式实在值得借鉴……极光当然好看啦,现在知道不好好学语文的坏处了吧?除了好看两个字,你还有啥形容词没?”
她的语气突然又变得严厉起来:“封雅颂,如果你心理状况出了问题,你得立刻回来……这件事情我肯定会上报给师父……是啊,看到极光,觉得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的情情爱爱都不值一提了呗……您老人家多洒脱,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难望项背。”
不知道封雅颂说了什么,钟有初看见利永贞使劲抓了几下头皮,以很快的语速说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很洒脱呢,咸丰年间的事情还放不下——那是我写错字,以为自己约你在伯牙路,却马大哈写成了伯乐路。你在伯乐路等,我还不是在伯牙路等……对呀,对……再见。”
想是封雅颂说的话引起了利永贞的共鸣,她一连说了几个对对对才挂上电话。打着哈欠正准备再倒下睡觉的时候,摸到了枕头下面的小盒子,打开看,是一颗拇指大的金元宝,她嘟哝着:“真受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当面给不就行了!”
可那明明是撒娇般的埋怨,钟有初想,心里嫉妒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