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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阴欲雨。
不知道是不是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一场激烈的大事,连京城的空气里都多了几分凝重。
一袭红衣如故,盛夏缓步走在通往皇宫内廷的道路上,那清瘦的红色身影与灰蒙蒙的天色交织,仿佛是这天地间仅剩的一抹亮色。
引路的宫人脚步细碎,还时不时地偷偷侧目,似乎身上带着什么任务,然后想从盛夏的脸上瞧出些什么可以汇报交差的端倪。
只可惜让他失望了。
盛夏脸上的神色平静如水,就连那清澈明亮的眼眸中,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看不出一丝慌乱,也瞧不出一寸紧张。
苏清让说得对,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验尸,只不过死者尸体的状况相对复杂了一些而已。
她只需要保持一颗平常的心,然后拿出十足的精力,十足的仔细,将所有的证据和痕迹一丝不留地找寻出来,然后便是大功告成。
这是她做惯了的事情,她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遥远的天边隐隐响起滚雷的闷声,盛夏抬起脚步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临时的验尸间设在皇宫里的一处内堂,一帘之隔的外堂,便是那些要虎视眈眈的,要随时质疑她的大臣和徐家。
说是要亲眼看着她验尸,但却还是隔了张帘子避讳着,就连哭嚎着誓死要保护自己儿子遗体的徐炳怀,也颤颤巍巍的躲在了帘子的那一边,而不敢去看徐钰那已经发青发白的尸体一眼。
唇角不由得带了几许淡淡的嘲讽,盛夏穿好外袍,在候着的传令官的示意下开始了对徐钰尸体的复验。
“那日在大理寺中,盛姑娘已经证明了死者徐钰胸前的伤口,是由凶手从上到下垂直刺入造成的,而能形成这个伤口,彼时的死者已经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隔着帘子,寇大人对着众人解释的声音严肃而不容置疑,“这个结果没有问题,盛姑娘现在继续接下来的检验。”
盛夏点点头,俯下身子,继续将目光落在徐钰胸前的伤口上。
“死者胸前的伤口因为受到冷冻,所以反应并不明显,没办法明确的判断到底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这一点在先前的验尸报告里也写得很明确,不能确切证实的事情,仵作不会轻易下结论。”
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盛夏虽然很想直接定性,但她知道,她必须要恪守规矩,如若不然自己之后再说什么真话,也不会被人所相信。
“除了死者胸口上的伤痕有疑点之外,其他五处防御性伤痕也存在很大的问题。”
抬起徐钰那已经冰冷僵直的胳膊,盛夏指着他小臂上一道长长的痕迹,继续道:
“五处防御性伤痕的位置和形状都没有错,看上去与验尸中通常所说的反抗时造成的伤痕并无差别,但如果仔细去看伤口内部,就能发现问题。
留下这种伤痕,一般是在打斗中为了保护自己的重要部位不受伤害,所以下意识地抬手去抵挡对方的攻击,而对方攻击的方向、力度和身高不同,都会带来伤口的深浅和大小的不同。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伤口的深度都会呈现出一种’斜坡式’的状态,简单点说,就是要么刺入的前端更深一点,要么刺入的尾端更深一点,但绝对不可能出现伤口前后两端一样深浅的情况。”
流畅而平静的出声,盛夏于验尸一途向来专业到令人无可辩驳。
“这一点,在场惯于破案的几位大人应该都知道吧?”
还是补充了一句,盛夏知道,今天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检验出尸体上的真相,更重要的,是让在场怀着中立心思的大臣们相信,让站在言逍那一边的人们无话可说。
“没错,”一个未曾谋面的大臣点点头。
“但我刚才检查过,死者徐钰身上的五处伤痕,深浅全都没有变化,更像是有人在平静状态下随手划上去的,而不是在打斗中留下来的。
再加上胸前伤口的异常情况,现在初步怀疑,死者徐钰并非是在打斗中被害身亡,而很可能是已经死亡之后,被人故意在身上留下了这种伤痕来造成打斗致死的假象。”
盛夏下结论的语气平静如水,却仿佛投石入湖般激起层层浪花。
“你这个野丫头胡说什么?!什么叫做故意留下的伤痕造成假象?!难道还是我们徐家故意杀了自己的孩子,来冤枉人不成?!”
暴跳如雷,徐炳怀又是第一个跳了出来。
“徐先生,你稍安勿躁,盛姑娘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没有指责凶手是谁。”寇大人皱眉出声。
“没有指责?这还叫没有指责?我的钰儿就躺在那里,她还不肯让他好好的安息,现在又来说什么这里不对,那里伪造,这不是故意找事是什么?!”
徐炳怀丝毫就没有罢休的意思,他怒气冲冲,越过旁人就向着帘子那边冲过去,却不料帘子被人先他一步从对面掀了开来。
是盛夏。
“徐先生,我劝你还是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言辞,”手里的解剖刀明晃晃,盛夏故意将刀尖冲向徐炳怀。
“今日当堂验尸,乃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你再三口出恶言,诬陷这次当堂验尸的用意,难不成,你是在怀疑和抵抗圣上的旨意?还是说,你在暗示圣上故意刁难你们徐家,想给你们徐家按个什么不好的名声?”
反问的语气轻飘飘,却是让徐炳怀当即僵在原地不敢接话,只是在反应过来之后,扑通一声跪倒了言逍的面前,大声喊着:
“皇上,草民冤枉啊!皇上,草民并无此意,您千万不要听这个野丫头恶人先告状啊!皇上!”
“是谁恶人先告状,徐先生你自己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般,皇上圣明也自由裁决。”
冰冷的嗓音盖过了徐炳怀的大喊大叫,盛夏脸上浮起几分冷笑:
“倒是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想好好问问徐先生你,正常的父母,在自己的孩子莫名身亡之后,第一想到的难道不是要将凶手找出来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吗?
为什么你反而处处阻拦我们寻找真相?难不成,你真的心里有鬼?”
“你!你不要含血喷人!”徐炳怀面上神色明显一滞,反应过来之后却连骂人都没有新意。
“希望我是真的含血喷人吧。”冷笑出声,盛夏甚至都不屑于对徐炳怀嗤之以鼻。
“你!”
“好了,都给朕安静点儿!”高位之上的言逍终于开了口,语气里不免带了几许烦躁,“徐先生,事情到底如何,朕自有定夺,你不要干扰盛姑娘验尸。”
话说得公平,言逍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却不由得带了几分头疼,他千算万算,怎么就算漏了盛将军府还有这样一个精明难缠的女子在?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的话,他除掉言涵的计划里,盛夏肯定是他第一个要扫清的障碍。
看着盛夏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言逍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将徐钰尸体的外表伤痕彻底检查一遍,盛夏适时地提出了尸斑位置的问题,随着两位断狱多年的大臣点头,众人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重。
“接下来,我要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了,各位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向圣上请求先离开堂内。”
仔细清洗了解剖刀,盛夏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在座的众人提前打个招呼。
虽然徐钰的尸体已经被冷冻过很久,解剖时散发出的异味儿并不会十分的大,但视觉上的冲击,却不会减少分毫,即便是隔着一道帘子,外面的人也未必能够承受得了。
更何况,她现在必须要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徐钰死于前一天晚上,那就不得不采取非常的手段。
而那个非常的手段,莫说是普通人,就连许多仵作自己,都有些承受不来。
只是盛夏虽是好心提醒,但却未必有人愿意领情。
“盛姑娘,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怪老夫有些不满意了,一来今日大家聚在这里,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要集体做个见证,以示公平。
你现在暗示大家都离开房间,难免会让人误解你是不是想做些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当然,老夫并无此意,只是善意提醒,以免盛姑娘弄巧成拙。”
沉默已久的唐宰相终于开了口,但比起徐炳怀的不知进退来,他这番话说出来,倒像是处处为盛夏考虑一般。
“再者,也别怪老夫妄自托大,你一个小姑娘都能承受得了的事情,在场诸位都比你要年长,想来更是不会承受不住的,盛姑娘你的好心老夫替大家领了便是。”
“哼,她哪里是好心?她根本就是有意要赶我们出去,然后好下黑手!”
唐宰相的话音落地,徐炳怀的声音立刻接了起来。
“只要我的钰儿在这里,我就哪儿都不去,我这个做父亲的,要好好的守着我的儿子,绝对不会让莫名其妙地人对他做些恶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