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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陵城外有既黎山,山势高耸,或有层云低垂时候,山峰入云,半山遮掩,犹似仙境,及至晴好,满山葱郁,飞鸟走禽不绝,山野之趣尤其盎然。
郁旸涎还未入山,只是遥望那一山苍翠浓郁,不禁叹道:“马陵竟有这等奇山,当是好事。”
自离开桂陵之后,洛上严便少见郁旸涎展露笑颜,今日见这白衣少年眉目含笑,似是有些高兴,遂笑道:“敢问郁兄,我们是先行入山,一探山中奇妙,还是直接进入马陵,找你口中的那颗吉星?”
郁旸涎仍是望着晴空之下葱茏浓密的漫山青翠,道:“此山应是集有天地灵气精华,你我在桂陵受的伤至今还未完全恢复,不如先行入山,借助精气疗养几日,再入城也不迟。”
话虽如此,洛上严却见郁旸涎眉宇之间又一次展露出些许愁色,他只驾马跟在白衣少年身旁,道:“之前毓泉君托人传回消息,说小甄儿已经和孟氏回了桂陵,一切无恙,那时才见你眉宇舒展了一些,现今好不容易再见你展颜,竟就是眨眼的功夫就又愁眉不展了。郁兄啊郁兄,你这心中所系究竟是如何困难纠结之事?”
洛上严一番感叹只似信口说来,坐在马上摇晃着身体看来悠闲,他的目光也只是从郁旸涎身上瞟过,全然一副漫不经心之态。
桂陵一役之后,郁旸涎同洛上严的关系似是更近了一步,他时常会听见洛上严听似怨怪实则关心之语。然而玄袍少年的询问却从未得到过他正面的回应,每每被这样问及,他只是沉默不语,而洛上严也不追问,两人就此心照不宣地将此篇翻过。
郁、洛二人就这样入了山,听着鸟啼兽鸣一路行进在去往既黎山山巅的小道上。
日落时分,二人终于登顶,虽已夕阳渐下,但极目之处正是一片大好风光,除了山林景色,就连马陵城也能收入眼底。暮色之中,一切温柔,总是让人莫名生出眷恋。
于是两人便暂且在这山中疗伤,一留就是数日。郁旸涎的内伤比起洛上严似要严重一些,是以一日之中的大部分时辰里,他都在山巅之处静养调息,而洛上严不是在一旁静默相伴,便是在山林中和那些飞禽走兽为伍,一切都显得怡然自得起来,仿佛人生本就这样惬意从容。
“郁兄。”洛上严算准了时间来到山崖之上,顺手丢了野果给郁旸涎,他便自己在一旁坐下吃了起来。
郁旸涎看着手中的野果,想着洛上严这几日总是变着法的摘各种果子回来,心头不免欣喜,但也能够证明这既黎山的神奇,竟能让洛上严日日变着花样采果子。
“你的伤如何了?”洛上严问道。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就能下山进入马陵了。”郁旸涎回道。
正是在郁旸涎停止话音的瞬间,万里晴空忽然变色,黑云迅速聚拢而来,乌泱泱地在天际翻涌不止,狂风打起的同时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声响。
“洛兄!”郁旸涎当即快步走向洛上严,下意识地伸手扣住那玄袍少年,两人紧紧挨在一处。
郁旸涎并听不清楚随风而来的究竟是什么声音,肆虐的疾风也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已经停止,而方才还涌动不止的厚重黑云也在眨眼之间消散,天空再度晴光大现,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怎么回事?”洛上严奇怪道,见郁旸涎已然沉下眉目,他便料到情况不会乐观,当即敛容问道,“难道和大羿封印有关?”
郁旸涎掐指一算,却摇头道:“不知。”
洛上严不作追问,正当无声时,他又听那白衣少年道:“即刻去马陵吧。”
“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呢?”洛上严关切道。
“不碍事。”郁旸涎一面说,已经一面去牵马了。
洛上严只得跟着郁旸涎就此进入马陵。
只是站在马陵城门之下,看着进出的城中百姓,郁旸涎便感受到了整座城中显得怪异的氛围。
洛上严见他眉头蹙紧,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些百姓,一个个行色匆匆,神情慌张,想必是城中出了什么事了。”郁旸涎回道。此时他正牵着马走向城门,不料迎面撞了个中年妇人,他见妇人一脸忧虑,便好心问道:“这位大婶,你没事吧?”
妇人抬头见到郁旸涎时,有一刻的惊艳,然而这少年纵使英俊,此刻也是无用了,但出于好心,她劝道:“你们是外乡人?要进城?”
郁旸涎点头道:“正是。”
“我劝你们还是走吧。”妇人道。
郁旸涎与洛上严交换了眼色之后,又问道:“还请大婶明示。”
“这马陵要不太平咯。”妇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止是马陵,哪都不安全了,不过还是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去吧。”
“既然哪都不安全,又哪里有比较安全之说?”洛上严反问,安抚那妇人道,“大婶莫慌,既然一切还未发生,便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不如你同我们说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巫师刚刚说了,天下就要打乱了!魏国和秦国要开战了。”妇人严肃道。
“魏秦已不是首次交战,何须如此惊慌?”洛上严问道。
“这次不一样!巫师占卜,说这次开战发生不可估量的灾难,莫说是魏国和秦国,其他各国也会牵扯进来,这天下就没有太平日子了。”妇人此时的愁色比方才更甚,见郁旸涎和洛上严不为所动,她最后劝道,“巫师既然这样说了,就不会错的。年轻人,趁着这仗还没打起来,你们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眼见那妇人匆忙离去,洛上严只同郁旸涎无奈一笑,继续朝城内走去,道:“就算魏秦当真开战,也不会立刻影响到马陵,这些人,平日里听信那些巫师的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样离谱的话也信,当真糊涂。”
“魏秦两国局势向来紧张,普通百姓又对巫师巫术偏听偏信,难免受到蒙蔽,若有人有心利用加以诱导,散布谣言,就……”郁旸涎话语未毕,便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吵嚷。他举目望去,只见前方街上围着一大群人,似正在围观什么。
待郁、洛二人到达人群中,才知原来是城中的巫师正在开坛祭祀,而眼下围拢在此处的便是前来膜拜的信众。
洛上严随意问了身边的一个百姓道:“敢问这是在祭祀何物?”
“刚才风云突变你没有看见吗?”那百姓瞪大了双眼问道,“马陵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巫师大人说了,是天有异象,要变天了!”
“这变天的意思,是天下大乱?”洛上严笑讽道。
那百姓见洛上严如此不恭便生出了恼意,脸色已然很不好看,却仍旧道:“这等大事,岂容你这样儿戏对待!现在巫师大人正在测算天意,看看有没有转机。否则这世道再乱,我们还如何活得下去。”
洛上严见那人一副不容人置否的模样便不再自讨没趣,同郁旸涎一起,这就离开了人群。
“天下如果真乱了,这帮愚民可如何是好?”洛上严感叹道,“魏国百姓如此愚昧,我还真不禁担心起这战事如果真起,他们如何抵挡得住秦军铁骑。”
郁旸涎对此不表,只是低头凝思。
“郁兄。”洛上严唤道,见郁旸涎并未作答,他便不再打扰。
稍后二人进入一家客栈,才坐下要点菜,却被客栈内的一个声音吸引了视线。
郁旸涎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布衣书生站在一群人中,振振有词地发表了某些言论。
“魏秦之间,从无和睦一说,两军不战,不过是没有合适时机。若真到发箭之时,诸位只管看好,必定是激烈之斗。”那布衣书生看来其貌不扬,此时说话却中气十足,眉眼之间似有睥睨天下之气,昂首站在众人中,颇有气势。
“打仗哪有不激烈的?除非是两国实力悬殊,胜败毫无悬念。”有人不满道。
“兄台以为,魏秦开战,激烈否?”布衣书生问道。
“西蛮秦国,如何与我大魏比肩?大魏万年,我王万年。”那人毫不犹豫道。
如此言论,引来其余人附和,然而那布衣书生只是笑看着这些人,不发一语。待他们安静之后,他才收敛笑意,正色道:“魏秦之战,旷日持久,必不会是一方压制,我赌,死伤惨重。”
“我魏国怎会输给西蛮秦国,你这厮竟在这里胡言乱语……”
“这位兄台,我只说死伤惨重,可未说过是秦胜魏败,凡是需当慎言,慎言。”布衣书生佯装惶恐道。
“兵家相斗必有胜负,先生不如说说,觉得谁胜谁败?”郁旸涎扬声问道。
布衣书生闻声望去,见是个风度翩然的白衣少年,当这少年引去众人目光之后随即便有惊叹,他亦同旁人一样,惊艳于郁旸涎的容貌。
短暂意外之后,布衣书生见郁旸涎仍在等待自己做出回答,他却只是让出坐席道:“小兄弟不如坐下再说。”
郁旸涎由此入座,那布衣书生便继续道:“天下但凡发生兵祸之事,只是苦其百姓,若是死伤惨重,即便赢了,也是元气大伤,这赢同输,实则并无多大区别。”
“输者割地,有辱国体,等同羞辱,先生还以为输赢相同?”郁旸涎问道。
“如今世道,今日冠我之姓,明日就可能改为你姓,所谓国体,说说而已,当真能够立足稳固,再来谈国体国威,否则都是虚幌。”布衣书生摆手道。
“方才我来客栈的路上见到有巫师做法,说是天下大乱,魏秦将战,如今听先生这样分析,这一仗是打不得了?”郁旸涎问道。
“打不打得,可不是我说了算。今日不过是在这里随意聊聊,魏秦之战可聊,楚齐燕赵,甚至是其他都可说,小兄弟可别一味钻在魏秦之间……”
那布衣书生还未说完,便有一队差役冲入了客栈之中,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扣住。
“可是张仪?”为首的差役问道。
布衣书生见挣脱不了,便回道:“正是。”
“带走。”差役一声令下,便将张仪就此带走。
郁旸涎听着张仪不满地责问,不禁蹙眉。
稍后用膳,洛上严道:“我已打听清楚了,这个张仪,白日里到处‘胡言乱语’,动摇民心,所以府衙的人才将他带走,要治罪。”
“是说魏秦之战?”
“嘘。”洛上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略略含笑道,“马陵中人极信巫术之道,如今那些巫师说天下将乱,魏秦有战,弄得这里人心惶惶。未免人心不稳引起混乱,府衙现在对那些但有偏帮他国言论之人就要从重处置,张仪已不是第一个。今日他被带去府衙,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郁旸涎闻言脸色更差,不由转过视线看着客栈敞开的大门,想起张仪被差役带走的情景,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