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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阳节,遍插茱萸艾蒿,焚香沐浴,祭祖祈福,五彩丝栓上手腕脚踝,任是魔怪都要避舍不己。皇亲国戚更是要举行隆重的仪式的,其中有一项就是上香祈福。
按历朝各代的祖宗礼法,每逢九九重阳,皇室宗族包括天子皆要去太行寺上香,在庙里跪上三天三十六个时辰足,虔诚祈祷,方能保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不过,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比如今年的祈福地点,定的就不是香火鼎盛在民间福声远播的太行寺,而是居于落音山深处的落音寺。
落音寺便是七皇子流容隐居的地方,七皇子素來清心寡欲,未曾回宫探望也算正常,但一向偏颇七皇子的皇帝却按捺不住思子的心切之情,于是才将这地点定在了偏僻又狭小的落音寺。不过因着当今天子的盛名,众人即便是猜测到这是陛下的私心,也无人道破。
既是皇室宗亲,自然是不包括雪王爷一家的,可江山郡主的嘴上功夫实在太牛,竟三言两语就哄得皇帝眉开眼笑,广袖一挥给了郡主一块能在整个长安畅通无阻的万用金牌。所以即便不是血缘宗亲,但有了这金牌,虽有些勉强但也能跟着去了。
郡主体弱,须得人贴身照料,由于落音寺条件不好,侍女怕是吃不消,所以郡主带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厮。
很显然,这假扮的小厮就是雪王世子。
女眷乘轿,男丁则骑马。而雪世子很不幸,扮演的小厮只能靠两条腿走到落音寺,索性郡主也是个体贴下属的人,走到半路上的时候便喊了停,因沒有多余的马匹,便差人从旁边的磨坊里买了匹跛脚的骡子过來,给雪世子骑了。
等到了落音山山下的时候,长长的队伍终于停了下來。轿子和马匹无法爬山,因此所有人皆要徒步上去。
在御林军的层层保护下,当今天子一手扶持着皇后,一手抓紧了山壁上的锁链,硬是极实诚的从山脚下一路爬到了山顶。相反,那些嫔妃就沒那么幸运了,一边拖着繁杂的衣裙,一边扶着自家娇小的侍女,一步三喘的往上走,等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浑身湿汗妆容全毁了。
任是顽劣如四皇子,也心疼身后的那位虽然嘴皮子贱了点,但与自己臭味相投的郡主,开始爬山沒多久,就寻了个理由掉了队,找着落在最后头被雪世子扶着的江画。但人家江画却反而一笑,“我是故意落在最后头的,你撇开大部队來寻我,可是你做的最聪明的一桩事了。”
原來还有一条上山的小路。
江画指着眼前陡峭的山壁,笑的极尽玩味,“如此峭壁,不用武功怕是很难上去了,要不我们就借着这小路來比试下谁的武功最高,如何。”
未央嗤笑一声,“我比你俩都大,学武的日子也比你俩长了不知多少,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喂,雪世子,你在看什么,莫不是还沒爬就害怕了吧。”
“沒,就是觉得……”雪折想了想,试探着询问,“小画你的身体行么。平日都是三天两头都要吃药的,现下……”
“哎呀放心啦,这点强度还难不倒本郡主的,你只要乖乖听话比试就好啦,赢不了我不要紧,可不要输给这个家伙哦本郡主的贴身小厮怎么能沒点像样的本事,你说是不是。”边调笑缓和了下气氛,边一个旋身就跃上了前方的一块巨石。
“快点,不然我就要先上去咯。”说完不理下面的俩人,仰头便向山顶方向攀去了。
“想耍赖,做梦。”未央邪邪一笑,紧跟着跳上了巨石,往前飞掠。
只剩下还在原地的雪折,无奈的扯出个认命的苦笑,紧跟着跃了上去。
山涧鸟语,阳光透过树荫斑斑驳驳的照下來,映过鲜草,映过泉,映过三抹灵秀无比的身影。
因都是年岁不大的孩子,无内力,水平也就相差不大,靠的全是平常积累的小经验。未央领先几尺,身后是江画,而雪折总是在江画身旁的不远处。三个人一路笑闹,不觉反眼往下看已经不见了來时的路了。
未央觉得有些不解,回头询问,“郡主,你确定是这条路么,为何我觉得前面愈发的陡峭了。”
“当然确定。”江画不假思索,答得镇定无比。
雪折很显然不大相信这话,嗫喏着轻声,“你就吹吧,你又沒來过,怎么知道的,要是走错了……”
谁知江画并未反驳,而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下,雪折和未央还在思量她是不是有想出什么幺蛾子了,这时江画幽幽的开了口,“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模模糊糊记得些东西,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我十分确定,这条路不会错的。好像……好像很久以前來过,哎呀哎呀,反正错不了,咱们赶紧走就是了,要是等他们都上了去,发现我们不在那可就糟了。”
事实上,落音山上确有小路沒错,但江画却不知,那小路越往上越是陡险,几近山顶的时候更是骇人,三人几次三番险些掉下去,期间未央拉了江画几次、江画拽了雪折几次还是雪折推了未央几次已是数不清了,总之等三人灰头土脸的登上落音山的时候众人已经在上面等待多时了。
见三人沒有从正道上上來,而是从一片树林子里钻出來,还弄得如此狼狈,皆是以为小孩子贪耍走晕了路,才上來的这么晚,碍于几人的身份众人也是无奈摇头,只有皇后微怒的指责了未央的贴身侍卫几句,便沒了下文。
落音寺的住持是个年虽不大的和尚,若非是顶着一个锃亮的大光头,想來也是个顶顶俊俏的美男子。雪王爹爹是长安第一,他……恩,第三。“因为第二美男是玉叔叔,所以这光头就勉强第三吧。喂,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江画转头,忽的发觉雪折正用一种可称之为惊恐的表情盯着她,觉得奇怪,身旁便传來未央幽幽的声音,“郡主对美的赏识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了,连和尚也不放过。雪世子你要习惯。不过……”未央忽的皱眉,恶狠狠道,“为什么连本皇子都在这秃子后面,难道本皇子还比不上一顶光头,你这是什么眼睛……”
江画笑,拉着雪折已经走远了,“因为你不是正经人,流未央你是个纨绔……”
“要说纨绔,你才是翘楚吧。”瞅着江画欢快蹦远的身影,未央原地发怔了一会儿,忽的莞尔一笑便动身去追二人了。
住持法号唤作普济,年岁不大,但却已是得了“大光法师”的称号了。普济亲自领着流君绯和未央鸢以及众皇亲到了落音寺的正殿,正殿里早就摆上了数十蒲座,齐整的令人咋舌。普济从香案上拿了三炷香,跟佛像前的香烛上点了,吹了口气等香燃好了这才递给皇帝。
皇帝双手合十,先是朝普济拜了一下,接过香,上前拜了三拜,然后插在前头的香炉里。回身便同皇后一块儿首先在前方正中的那俩金黄蒲团上跪了,紧接着身后的皇亲也跪了下來。
不过须臾,普济同另一个油光锃亮的青年和尚从佛像两侧的门里出來,身后还各跟着两排同样沒头发的小和尚。大家都跪的齐整,木鱼敲得极欢快。
江山郡主睡得也甚是欢快。
“美人、美人儿……來,给爷笑一个,……乖,嘿嘿……嗯啊……”
连梦话都说的惊为天人。
“噗嗤。”已经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那边,皇帝夫妇很有涵养的沒有动作,普济也沒动作,普济身旁的那位光头兄的肩膀抽了抽。
雪折瞬间瞪大了眼睛,忙拉江画的袖子想要把她拉醒,奈何梦中美人的力量委实强大,任是雪世子用尽了力气也沒能弄醒这位活祖宗。坐在江画另一侧的未央实在肚里憋笑的难受,见状凑上她的耳边,悄声说了句话,于是郡主醒了。
还是立时就醒的,秒醒。
“那我们去外头玩。”
郡主刚醒,意识醒了,可身体沒醒,所以即便用了大力叫唤,声音也不大,但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祈福乱动,这是大不敬。更何况还是如此****……众人已经震惊,以至于心心念念的盼望着这小祖宗能早点离开,巴不得立时从世界上消失,哪里还有出言训斥阻拦的。
顺利逃脱魔窟,三人欢天喜地的蹦跶出了大殿。
一出來,江画就扯住了未央的领子,“喂,你说带我看美人儿的,美人儿在哪儿,这里都是秃子哪里來的美人儿。“
未央反问,“谁跟你说这里头只有和尚。”
“庙里沒有和尚难道还有花魁。”
“你……”未央暴怒,但瞬间又无力的叹口气,“你知不知道为何这次祈福沒去太行寺而是來着鸟不拉屎的落音山么。”
“七皇子。”雪折试探着问。
“恩,七皇弟在这儿住着,母后想看看他,才來的。雪江画,你去哪儿……”
俩人迈开步子迅速去追赶撒蹄子开跑的郡主,等停下來的时候已经是在一片茂密的林子里了。
竹子青翠,好看的紧。无奈两人沒心思去欣赏了。因为郡主不见了。
“这是哪儿啊。”雪折惊问。
未央叹气,“根据宫里人的描述,应该是落音寺的后院。”
“怎么后院这么大。我都看不到边啊。”
“落音寺本就是就着山体的势建造的,据说是因为山顶这一片长得极好的竹林,当年圈后院的时候便才将后院圈的这么大,为的就是将这一片林子全圈起來好生保护。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后院的竹林里迷路了。”未央世子精确分析。
“接下來怎么办。”
“找……”
于是两个半大孩子开始了惨惨戚戚的识途生涯,顺带着,还得找一个因为美色而人间蒸发的纨绔郡主。
……
湘妃竹绿,灼灼碧色。
深处,落着不算简朴的院子。
院子里有个人坐在阶上,倚靠着看书。和自己差不多,约莫六七岁的年纪。银丝绣纹的白绸裹着轻软的身子,懦懦袅袅,风轻云淡,恍若处子。
微微松散的衣襟里露出嶙峋的让人有些心疼的锁骨,上面涓涓的伏着一枚妃色的梨花印记,花蕊殷红。倦怠清俊的眉,温柔到心碎的脸庞,美得让人哭泣。
可景美则美矣,江画并不懂欣赏,痴呆呆的看了那人半晌,才悄悄踱着步子小心靠过去。绕道那人的背后,然后瞅准了他腰上的腰带,用力一拽……
“啊……”
看书的人受惊,一下子跳起來,猛不迭的往后踉跄一步,一屁股跌到地上。
拽开的衫子滑到两边,整小半个胸膛都露了出來。细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丝缎,愈发衬得锁骨上的胎记绯红鲜艳。
江画直觉眼睛都挪不开了,默默咽了口唾沫,凑上前去。
“好漂亮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说着,一双魔爪就伸将了出去,打算揩把色淫淫的油。
“小姑娘”余惊未消,瞪大了眼望着那双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呆呆的不敢动弹。
“你怕什么。我……嗳。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咱们见过。”
江画用手捏着“她”的下巴,左看看又看看,可就是想不起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最后只得作罢。泄气似的松了手,“我叫江画,你是谁啊。熟人见了面都不打个招呼,虽然我不记得你是谁,但你这样也太沒礼貌了,啧啧……漂亮就是任性啊。”
沒礼貌。
任性。
“她”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人,实在不能想象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沒脸沒皮到这步田地。从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但因为是雪白的衣裳,上头有些污渍还是去不掉,不禁皱起了眉头。
皱眉……江画眼发直,实在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连皱眉都这么好看,不由得看痴了眼珠子。
漂亮的“小美人”开口了,声音清脆,但绝不是小女孩样的尖细。看着她,道:“江山郡主。”
“呀,你竟然知道我。”江画眨眨眼,可还是想不起來在哪儿见过,于是笑眯眯的凑过去,贴着似是女娃却实质上是男孩子的少年,笑道:“好姑娘,你最漂亮了,告诉我,你是谁,我们在哪儿见过好不好,”
还叫他“姑娘”,。流容已经气笑了,退了一步离她远一点。
“我是流容。”
“啊。”这下子江画是彻底惊讶道说不出话了,她终于想起來,原來那日在皇宫门外碰上的那马车里的人,就是流容。在宴会上,她也看见过他。
“你、你你……就是那个宝贝七皇子,流容,。”支吾了好半晌,指着他的手指一个劲儿的哆嗦。
流容点了点头。
那边,江画已经不动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直愣愣注视着她。顺着她的目光看,竟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的衣裳。
更可恨的是,那衣裳的流容起來的时候沒弄好,歪歪散散的耷拉在肩膀上,还能看见胸前一小片的肌肤。
而江画的目光,就停在这一块儿地方。
“你……”指责的话还未出口,直觉面前忽然一黑,整个人都被推的往后倒去,一下子摔在旁边的青石台上,滚了两滚。
江画抱着他的腰,“哈哈”大笑:“我管你是公主还是皇子,长得这么漂亮,我见到了那就是我的。谁也别想跟我抢,哈哈哈……。”
然后飞快的低下头,在他绯红的梨花胎记上,啄了一口。
“你、你……”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过,流容气的不知所措,精致的小脸儿“腾”的红透,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江画笑的更欢了。
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气,流容猛地一下就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人,一边拉着自己被弄得皱巴巴的衣裳,眼眶里头湿润润的。
看对方要哭了,江画也有些心虚,可这小魔头向來只会作弄人。哪里会说安慰的话。挤眉弄眼了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啊。就是看你太好看了。想亲两口。我爹爹就是这么亲我娘的啊。我娘都不生气的……哎哎你别跑啊。”
眼见对方转身就跑。江画忙不迭的追上去。却在离门口半寸的时候急急住了脚。两扇木门“砰”的一声在她眼前闭上。险险就要夹到她的鼻子。
一阵“簌簌簌”的声响。里头闩了门。
她把门板拍的震天响。也沒能把里头的人拍出來。最后终于泄气的往后退一步。冲着里头大喊:“我以后一定会经常过來的。你等着……”
里头隐隐有瓷器落地的声音。
江画满意的转了个身往回走。走到篱笆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扭头回望了一眼。
大声笑道:“我会一直一直记着你的。”
这就是江画流容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一个是如玉温润的隐世皇子。一个是无法无天的混账郡主。这两个性格全然相反的人。却就此拉开了近二十年的情、怨序幕。
即便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当江画已经远离朝堂是是非非。流容也已经坐拥万里江山之后。自繁华落尽之后、梨花尽谢。有人翻阅着前朝留下來的那本最薄最薄的帝王传策。细细品味才发现……
其实。
那年于长安落音山的邂逅后。离尧帝流容便对江山郡主生了痴恋。
离尧帝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