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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雨水特别多,淅淅沥沥的,不知道什么是个头。
然而,上天的愁思跟何云旗没有多大的关系。
“秋香姐姐,我晚上想吃碗汤面。”
秋香说:“好的,我去吩咐厨房给小姐备上,等下了学就能吃了。”
如今已经入学半个月了,除了第一天上学是何云旌亲自送过去的,其他时间都是何云旗独自去上学。到底还是家中不放心,派人偷偷跟在后边,放学的时候再跟着回来。
这些何云旗自然不知道,她非常享受现在这种自由自在又充实的生活。独自撑着伞到了养正书塾,见同窗们都来的差不多了,她也赶紧坐下来拿出自己的笔墨纸砚。
第一堂课教的的国学,是个文采非常好的老举人教课,虽然他教的不错,但人却过于严厉了,只要没完成功课的,都会被他打手心,很多同窗都被他打哭过。虽然何云旗没有被打过,但每次看到那根教鞭,她就心惊肉跳,所以每到国学课,所有的人都异常认真。
养正书塾教学治学甚严,三次未通过的就会被劝退,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学习的机会。何云旗的同窗里,有跟她一样的官宦子弟,有富商地主家的公子,也有资质出众的寒门学子。何云旗是个善交际的,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出身而贬低或看不起人,所以才入学半个月,她就交到了不少的好朋友。
跟她关系最好的有两个,一个是杭州首富徐克昌唯一的嫡子徐谦章,此自三岁能背百首诗词,五岁就能作诗,是杭州城中有名的神童。
另一个是年幼失沽、勤奋上进的韩春江,韩春江自双亲病逝后,就寄住在舅舅家,每天朝打暮骂的,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望,他能进养正书塾是机缘巧合。韩春江的舅舅是买菜的,他自小就得跟着舅舅帮忙卖菜,菜帐算的非常清楚,从来没有出错过。当时教算学的张先生从菜摊路过,惊讶于他的心算能力,随即出了几道题来考他,他都在几秒钟之内算出准确答案。于是,张先生跟韩春江舅舅赵老三提出送他去学堂读书,说不定有一番作为。但是韩春江舅妈却不同意,眼看着韩春江能帮家里干活了,哪里舍得放过这个免费的劳力?
然而,韩春江投靠舅舅家并不是孤身来投的,当初他母亲在弥留之际将他托付给舅舅,同时还有十来亩上好的水田,他母亲许诺在韩春江成年之前,水田的收入都归舅舅家,权当是他的伙食费。然而,韩春江自进了舅舅家,他舅舅就再没有提起过水田的事情,舅妈更是天天摔盆摔碗的嫌弃他吃的多。
若是以往,韩春江也就忍了,可这次却涉及到他的前途,说什么也忍不得。十岁的小少年站在门外与舅舅舅妈谈判,若是舅舅允许他去上学,自己的十几亩水田就全数奉上,只需供他吃喝到成年即可。
邻里见一片哗然,他们可是经常听赵老三夫妻诉说自己养着姑姐的孩子如何如何辛苦,感情人家孩子吃的喝的都是自己的,反而是赵老三夫妻贪图了人家的田地。要知道,江南地区自来就富庶,这里的一亩水田可以抵别的地方的一亩半,价钱上自然也要高上许多,最为可贵的是,江浙地区人口稠密,土地尤为珍贵,若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一般人都不会卖了土地,所以即使你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好田地。
赵老三夫妻被人戳脊梁骨戳的抬不起头来,夫妻 两个嘀咕了一夜,将帐算了又算,无论如何都是自家赚了,于是也就同意了。不过却提了几个条件,韩春江在休沐、放假的时候需帮着舅舅出去买菜,在学堂里学的东西要回来教给几个表弟们。
韩春江目的达到,对于舅舅提出的几点,到都能接受,于是就同意了。
赵老三这些年接管了姐姐姐夫家的水田后,自家没工夫种,就佃给别人种,每年都有不少的银子进账,尝到有银子的甜头后,赵老三就再也不舍得将到嘴里的熟肉再吐出来,他原以为外甥年纪小,还不由着他揉搓,谁想到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他也气,气这个臭小子让自己抬不起头来,可韩春江下了学照样在家里干活,晚上还教导几个弟弟妹妹,心中的气方平复了许多。只是舅妈郭氏,依然愤愤不平,最直接的报复手段就是不给饭吃。
由于学费中已经包括了伙食费,所以韩春江每天只有午饭才有的吃,早饭和晚饭都没他的份。
“你舅妈又没给你饭吃?”何云旗将自己碗中的饭拨出一半来给韩春江,对于韩春江的遭遇深感同情。
韩春江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到了要面子的年纪,只笑笑说 :“不一直这样?舅母说,如今家里艰难,能剩就剩些。”
郭氏给的理由是,既然书塾管饭,那就将一天的饭都吃了,也能给家里剩些粮食。
徐谦章接口道:“朝廷为了赔给洋人银子,每个省都分摊了份额,各省也只好增加赋税,才好填了这个大窟窿。”他家家大业大,各行各业都有产业,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让他家今年的收入大大的减少了。他家还是大户人家,那些小门小户就可想而知了。
何云旗抱着饭碗沉默了,自从进了养正书塾,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疯玩的小丫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的很幸福,哪里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水深火热了。
而他的父亲,杭州同知,不知道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越想心中越难受,索性将碗中的米饭都给了韩春江。
“我已经够了,不用给我了。”
何云旗勉强笑笑:“我不饿,你都吃了吧。”
韩春江知道她是好心,也知道她经常会带一些零食吃,见她是真的不想吃,也就坦然接受了。
徐谦章皱皱眉,说:“都瘦成这样了还挑食。”
何云旗吐了吐小舌头。
一下学,刚进了警醒堂,秋香接过何云旗手中的书包,笑道:“小姐可算是回来了,从早上厨房就炖了一只老母鸡,一会儿我让厨房给小姐下面吃。”
和云旗边洗手边皱眉:“不用怎么麻烦,下碗阳春面就是了。”
秋香一愣,随即说道:“是,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算了,做就做了,你去看看晚饭做的怎么样了,若是还没做完,就 不必再做了,一人下碗面条就是了。”
秋香不知为何小主子如此吩咐,但好在她听话,“是,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何云旗讨厌下人们自称奴婢,所以警醒堂的下人们在她面前都是自称“我”。
何老太爷是无肉不欢的,见到晚饭只有几道小菜和一碗鸡汤面,就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素。”
陶氏惶惶地站起来要请罪,就被何云旗截过去了,“这事是我吩咐厨房的,祖父问我好了。”
“哦?那我问你,怎么让你祖父吃这么素?”
然而,何云旗心知下面的话并不好听,于是就笑嘻嘻地说:“祖父先吃饭,吃完了我再跟你说。”
对于宝贝孙女卖的官司,何老太爷乐呵呵的当做一场游戏,在何云旗的殷勤伺候下,吃完了晚饭。
到了晚上,秋雨倒是停了,只是夜晚有些寒凉。
何云旗兄妹扶着何老太爷回到听雨轩,见房间里已经生上了火盆,边说:“这里太潮湿,祖父怎么还不搬回去住?”
何老太爷坐下来,说:“这里清净,我就不搬了。”
“那怎么行?要是祖父想清净,不如搬到隔壁的梅雪院,那里有地龙,冬天再冷也不怕。”
房间里点着灯亮堂堂的,何老太爷摩挲着何云旗的小脑袋笑道:“果然让你去上学的决定没有错,这不现在都知道心疼祖父了。说吧,怎么就不让我吃肉了,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何云旗趴在何老太爷的腿上,顿了一会儿,放开口说:“我听一个朋友说,他们家因为今天增加了许多的苛捐杂税,饭都要吃不起了,可我们家还是金纯玉粒噎满喉,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
何老太爷的手一顿,说:“继续。”
“一想到他们的苦难,有可能是父亲造成的,我就食不下咽。”说着,声音里有些哽咽。
何老太爷面色略有沉郁,须臾,才开口道:“这件事岂是你父亲一个人定的?那天你父亲也跟我商量过此事,他也不忍心加重老百姓的负担,可现在这种局势,不向老百姓征收重税,洋人就要打进来了,那些洋人是来吃肉喝血的,连老佛爷都一度被撵出了皇宫,要是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恐怕能将天捅个大窟窿。朝廷的事就不是个人的事情,这不是你父亲能决定的。至于我们家为什么能养尊处优,是我们家还有些田地,如今都佃出去收租子,你父亲也有俸禄,才养活了我们一家人。”
“可我听说,有些地主收的租子很重,那些佃户们辛苦劳作一年,才将将能吃饱饭,我们家?”
“云旗!不要胡说!”何云旌斥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