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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苏云眠第一次没有让寒霜尽快起来。
他一直把寒霜当成小友,就算是寒霜曾经在公堂上的那一次,苏云眠其实也是有私心偏向她的,所以不管是下跪还是衙门的规矩,苏云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去苛责过。
但是现在,他却任由寒霜跪在地上,面色也逐渐阴沉了下来。
“学生知道。”
心里最初的恐慌和着急都逐渐褪去,寒霜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大人,是学生无状了。只是学生最近在看水利,看见大雨,不免有些着急。”
苏云眠的面色缓和了些,让她起来说话。又把那叠镶银牙儿推到她面前去,“尝尝这个。”
豆芽儿切掉了头尾,里面包着细碎的肉蓉,色泽剔透,一口下去,豆芽的清香和肉蓉都尽数入口,不见肉质而知肉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凡品。
若是平时,寒霜自然有心情去品尝这样的美味,今日却不肯,只是草草动了动筷子,然后看向苏云眠。
“大人,霜并不觉得霜是在杞人忧天。”
她在心里回忆所有能够支撑她说出这句话的论点,脑中在想,口中却丝毫不停。
“从上古开始,洪涝灾害就一直为人们忌惮,前朝黄河九次改道,就是因为洪灾在后面越发不可控,而洪涝之害怕,最初就起源于过多的降水。”
“轩辕朝一百五十四年,是有史可寻的第一次暖春,时年春季降雨过多,水位上涨五厘,县官初不以为意,等到夏日中旬,水位一下上涨七分有余,河坝决堤,洪水肆虐,整整淹了整个城池!”
“大雍二百六十七年,大雍与大康于江南打仗,因河堤年久失修,连日大雨造成洪灾,大康二十万陆军死伤过半,一举让大雍拿下这至关重要的一次胜利,其后大雍领土向北扩张,最终成为统一中原的尊主。而那一年的春天,据史料记载,水位最开始也不过上涨三厘而已。”
寒霜是以策论见长的人,古往今来的例子渐次抛出来,让苏云眠也不由得有些信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
寒霜的未雨绸缪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了,只是现在已经是春天,远非秋季水利加固的季节,现在让百姓突然放弃庄稼,去做水利加固的事,若是届时没有暴雨,或者不存在洪涝之害,百姓又没有种下庄稼,只怕反而会怨声载道。
他将这样的想法告诉了寒霜。
寒霜想了想,“城中有没有对水利特别熟悉的?今日白天才连绵下了两个时辰的大雨,水位肯定有上涨,只是上涨几分几厘,这样的上涨又是否会对之后造成印象,恐怕还需要这方面的大家来看一看。”
寒霜经过了上一世,自然之后后来的事情,但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她不能直接说,只能引导苏云眠去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一介学生,对水利原来不通,只能点到为止,更多的,恐怕还需要一位大家来说才是。
苏云眠立即召来小厮,“去问问,县中的水利原是谁管的?每年的修缮又是谁在负责的?水位现下应稳在什么位置为佳,找个仔细人去,把这些都问清楚。”
小厮领命去了。
眼见苏云眠将此事重视起来,寒霜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拱手道:“眼下天色已晚,学生便先行告辞了。还望大人留意此事。”
苏云眠点了头,挥了挥手,“去吧。也难为你心系民生,大晚上也还跑这一趟。”
又看了看桌上她没怎么动过的镶银牙儿,叫小厮去打包了些点心,让寒霜拿回去吃。
“看你也没吃什么,定是饿了,督学府这会儿也不供饭了,你就吃些这些点心也好。”
寒霜谢过了他。
寒霜走后不久,小厮就来回报,“掌水利的大人向您举荐了一个人。此人明知水利,能预判灾害,只是此人性子不好,不爱和人打交道,所以若您要去问的话,恐怕得多担待一些。”
苏云眠摆了摆手,“既然我都决心要做这件事了,自然要决心做了,不至于连这点苦也吃不得。——你打听到他住在哪里了么?”
小厮点了头,“是,在葫芦街里,径直走到最里面就是了。”
苏云眠点了头,“那就是了,明日我们去访他。今日晚了,你修整修整,明日早些去。”
小厮垂首,“喏。”
寒霜回到督学府,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下了,又梦见上辈子洪灾时候的情景,吓得她一下子又醒了。
她坐在床榻,明明脑子因为没睡觉而混混沌沌,但绕了一圈,又发现自己的脑子清醒得可怕。她摁着额头起了床,点了蜡烛,铺开了宣纸。
她往砚台里掺了一些水,立在书桌前慢慢磨墨,心似乎也随着一圈一圈的磨动而渐渐平息了下来。
苏大人既然已经将这件事放到了心里,那便自然会去想方设法核实今年的雨水是否过于盈余。
这个时候,她就会痛恨自己现在仍是白身,拿着权力的时候,她知道权力,每日三省自身,有没有用权力做不利于民的事。
但是当现在没有权力了,却又不免渴求,如果她依然处在上辈子的位置,今时今日,也不至于这样无奈,甚至连这件事的第一手进度,也不能掌握。
她呼出一口气,止住了自己的这种危险的想法,就着烛火摇曳的灯光,在宣纸上写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寒霜当然没睡着,坐在桌前坐了一晚,脑子里飘过太多东西,却又因为脑子混沌,一个也抓不住。她在夜间听着外面雨打屋檐的声音,一滴一滴的落下来,不似春雨的绵软,反而铮铮然似夏雨,暴躁地饶人平静。
一直到天色将明,雨点才渐渐小了下来,寒霜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就听见了外面早课的钟声。
她收拾了一下,随后拿了书出来。
遇到同往的生员,不免说起来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杜若衡看了看她的脸色,“寒霜,你昨晚上没睡好吧?”
寒霜点了点头,“雨声太大,吵得睡不着。”
生员们笑了一下,“不止是你,我昨儿晚上也是几度惊醒,全是听见落雨的声音,还真吓人,而且似乎一晚上都没停过。今年的春雨,倒是出乎意料的大。”
寒霜跟着点了点头,众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慢慢都到了。
寒霜到了学堂,见了先生,却才发现自己拿错了书,先生也发现了,叫她站起来敲打了两句,寒霜一宿没睡,脑袋里针扎似的疼,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实际上却没怎么听进去先生到底说了什么。
倒是寒安,之后先生又叫了她答题,寒安才如泉涌,让先生赞了一个大大的好。
甚至还说了一句,“寒家真是惯常出人才的,你和寒霜,都是一样的好。”
寒安得意极了,放了课还跑到她面前来,看了她许久,又看见她眼底的憔悴,感觉说什么又显得刻薄,不说什么又过不过去,于是对着她眼睛朝天的“哼”了一声。
寒霜不理会她小孩子一样的嘚瑟,摁了摁太阳穴,准备回去补眠,却不想哪里又触怒了寒安,伸手拦在了她面前。
寒霜皱了皱眉,“怎么?”
寒安仰着头,“你看见了吧,别以为我没了你就没办法了,没了你我一样可以做的很好。所以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可真碍眼。”
寒霜顶着脑袋针刺的疼,回她“寒安,你要说这话,就拿真本事来说,真当我没看见你照本宣科念的答案?你今日走得顺了,考场上又如何?”
这话本来只是一句劝诫,落在寒安的耳朵里,却成了寒霜对她的鄙夷,当即一甩手,“寒霜!我们走着瞧!”
转眼间就没了人影。
寒霜此刻没心情理会她的大小姐脾气,心中只是在想,如今苏云眠,问到了关于水利的事情了没有?又打算怎么做呢?
苏云眠现在正立在葫芦街街尾,看着被紧紧关上的大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我们还敲门么?”
“继续吧。”
于是小厮认命地上了前去,扣响了门。
门刷地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父亲修建的水利不会出问题不会出问题!这都多少年了,每年连加固我们都不需要太费心!怎么可能出问题!县令大人,就算你说你是心系民生,也犯不着拿我父亲来做靶子吧!谁知道你打的是不是中饱私囊的主意!”
旁边站着的小厮冷汗都出来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说话这么不顾忌,而且完全不听人解释。也难为掌水利的大人说要自家大人多担待了,否则听了这样的话,还不直接气歪了?
苏云眠先前已经解释了多次,这少年却完全不管不顾,只当自己是要以重修堤岸的名义向朝廷要钱,然后再贪污这笔款项,于是一定要他父亲做个指证,怎么都不愿意让他们进门,也不愿意让他父亲出来听他一言。
泥人还有火气呢,苏云眠冷了面色,直接命令:“叫你父亲出来回话!”
那少年正想要说些什么,面上却是一愣。
随即苏云眠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县令大人找我,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