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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立即退到一边站好。
白衣人看萧冷儿模样,不由眉目轻蹙,向几人斥道:“我修罗宫从不惩治无罪之人,你几人实在胆大包天!”
萧冷儿只觉一股尖锐的愤怒直冲腔喉:“从不惩治无罪之人?!”
白衣人却不多加理会,只向她问道:“姑娘可是宫中之人?”
“我是庚桑楚身边之人!”这话本是脱口而出,但说出之后,萧冷儿却蓦觉心中一阵委屈,这修罗之殿,她只看一眼已知出自他的手笔。他心狠也好,手辣也罢,她虽看过他杀人不眨眼,但心里总觉与他生长环境有关,痛惜也好,内疚也罢,心里却不曾真正怪他恨他。但此刻,看这修罗般刑场,心中蓦然一股厌恶和心酸的情绪,几乎将她撕碎。这就是他的生活,这就是他所面对和造成的。萧冷儿一时心中大恸。
白衣人容色微变,对眼前女子身份,不得不开始顾忌三分。要知问心大并不是人人可知,更从未有人敢直呼其名。心中这般想,面上已恢复淡然:“既是大殿下身边之人,为何无故从修罗宫后山闯入?姑娘可知此处乃地宫禁地,没有殿下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地?”萧冷儿虽表明身份,但看她表现,显然不是受命而来。
萧冷儿垂首道:“偶然误入。来地宫不过几日,尚不知这规矩。”
白衣人沉吟半晌,方状甚勉强道:“姑娘既是大殿下的人,又初来乍到,我便自作主张饶你这一次。姑娘快快去罢,切记万不能对旁人提及。至于大殿下那边,我稍后自会去禀报。”
萧冷儿却是动也不动,抬头极缓极慢地四周环绕一圈,半晌方道:“大人方才说甚从不惩治无罪之人,小女子不才,要向大人请教。”
白衣人见她非但全无离开之意,竟还东问西问,不由再次蹙眉:“姑娘当真是误入此地?”
萧冷儿道:“虽是偶入,但眼见如此惨绝人寰之景,特来向大人请教。”
白衣人看她半晌,忽道:“你当真要听么?”
萧冷儿颔首:“洗耳恭听。”
白衣人道:“好,我便告诉你。这修罗宫实乃人间地狱,我便是这地狱里的阎罗,专惩治这世间人性泯灭、荒淫无道之人。”
萧冷儿面若冰霜:“这些受刑之人仅我所见便有数千之众,行刑之人不下数百。他们,难道各个都是你所谓的有罪之身么?”
白衣人肃然道:“惟有人间武林,才是真正的修罗地狱。姑娘眼前所见,只觉此地酷刑难以入目,但天下之大,罪大恶极之人加起来,比此处又何止多出百倍千倍?所谓武林正道,不过是鸡鸣狗盗之辈想出来如何堂皇掩人耳目而已。江湖中人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娼女盗,满手血腥屠杀,却还自命甚正义之士。试问世间六道,有谁能真正做到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能列入这修罗宫之人,俱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辈。”
萧冷儿简直苦笑不得:“若当真以罪行论,你等私创这修罗恶宫,集天下残忍恶毒于一身,究竟是谁更罪不容诛?”
白衣人道:“我等不过替天行道。铲尽这世间带罪之身,使天下得以太平安定,何错之有?”
萧冷儿冷笑道:“若由尔等主持天下,天下人能得以太平安身那才有鬼,只怕届时才是真的人间地狱。上有青天后土,下有皇朝衙署,只怕这天下罪人,再如何也轮不到你等处置!”
白衣人笑道:“我等眼中,只有圣君万寿无疆、大殿下恩威如炬,至于那庙堂之上帝王将相,却不知为何物,不料姑娘竟是这等迂腐之人。”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闪,萧冷儿手出已多出一把匕首横于白衣人颈间,恨声道:“若是我此刻就杀了你,你还要忠于甚狗屁圣君殿下不肯放人么?”
白衣人全无畏惧,洒然笑道:“我白修罗不过区区臣子,微不足道,死有何惧。我死之后,我楼心圣界还有千万教友,自然有人接我之位,定我功过,再行处置。能为楼心圣界而死,正是我无限光荣,又有何足兮?姑娘这话倒是问得奇怪了。”
萧冷儿手中一松,忽然只觉心中沮丧极了,暗骂庚桑楚也不知几千几万遍。
那白修罗复又笑道:“姑娘这等模样,不知还愿否听在下说下去?”
萧冷儿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屁话。”
白修罗也不以为忤,指着那刑场最前方的酒池肉林道:“受此等刑法之人,均为平日里奢侈享乐、贪婪成性,为这金钱二字伤天害理、坏事干尽之人。既然他们如此贪图享乐,圣君仁慈,便让他们死得其所。至于那炮烙之刑众人,生前俱是公堂之上的无耻狗官,都说三尺之上有神明,但这等贼子头顶‘明镜高悬’,却是光明正大干些奸*淫掳掠的勾当,老百姓身上只要尚有一层皮在他们就绝不放过。便该要这些人尝尝剥皮抽骨的滋味,可有那般好受。”
顿了顿,抬眼看萧冷儿,却在她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白修罗复又接道:“至于那些被抛下虿盆的女子,就更不值得可怜。这些贱人生前都是心肠比蛇蝎还毒、凭着自己几分姿色,专门以作贱男人为乐,也不知干下多少让天下女子颜面尽失的事。正是该把她们丢进这地方,尝尝万蛇噬心与她们这妇人之心究竟谁更狠毒一些。那上刀山下油锅之人,怕是姑娘也猜到不少了。没错,这些人俱是为一己私欲而出卖亲人、背叛朋友之人,昔日也都曾立下为所害之人上刀山下油锅的誓言。到关键时候,却是毫不犹豫舍人为己。这等人,便该让他们亲身实现那誓言。”他突然笑了笑,指着那一堆尚未清理的尸体道,“其实姑娘又何苦可怜这些人?想必姑娘方才也见到,这些人为留得性命,廉耻不顾,毫无仁义,互相残杀,而到最后却是谁也不放过谁。这么样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益?”
萧冷儿眼见那一具具面目全非的浮尸,心中不由百感交集。自她懂事以来,从不曾遇到此等残忍之事,更不曾真正见过人心险恶。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白修罗见她表情不由甚为满意,接着道:“至于那极乐之刑,姑娘可是瞧得分外扎眼么?姑娘可知那人曾害过多少良家女子?他本是全国通缉的采花淫贼,却一直逍遥法外,有不计其数的女子一生幸福甚至性命都断送在他的手中。让他此种死法,倒还便宜他了。怎样,姑娘,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萧冷儿眼见四周一处处惨无人道之景,耳听那一声声凄厉叫喊,眼前忽然闪过一张温而慈悲的脸。那人生前,可是连一只蚂蚁也不愿伤害的。心中一切悲苦与茫然在这一瞬间忽然都通通离她而去,眼前豁然开朗。萧冷儿转身向白修罗道:“他们的确有罪。无论你是否有权利行刑,我同样无力解救他们脱离恶果。但今日我既然已经来到这地方,见到这许多景象,便无法置身事外,宁愿与众人同受酷刑加身之苦,以免心中罪责。我无力阻止白先生,但相信这世间自有公理。愿白先生慈悲,念我一片诚心,释当释之人。”
最后一丝夕阳余光下,只见她白衣胜雪,点点血迹在那薄衣上如花瓣绽开,娇怯的身子弱不胜衣,摇摇欲坠。双眸澄清,苍白面上一片圣洁慈悲之色。看得不远处一直静静凝视的那一双黑眸的主人也不由浑身巨震。
白修罗细细打量她,实不明白这小女孩儿究竟是哪来的勇气能说出这番话来。半晌道:“这些受刑之人有多痛苦你已见到了,也明白他们是罪有应得根本不值得可怜,却依然愿意与他们同样受苦受难?”
此刻连阳光的余温也已退下,但萧冷儿笑颜灿烂却仿佛照亮这一片森森刑场:“先生请不要把我当成甚好心之人。我做这决定单单是为了我心中的一个人而已,并非为着眼前一切。”心里想着那人,无论他有甚理由都好,也不知这一生害了多少性命。在她的心里,怎愿意自己喜欢的人是丧尽天良,但既然已经有了这摆不脱的罪孽,也就无所谓摆脱了。他无力顾及,无心偿还,那便一切由她来担当好了。
白修罗思索半晌,慨然道:“白修罗有感姑娘胸襟,大半生也不过今日见此一人尔,白修罗但愿世人皆能有姑娘这等情怀。况大殿下也曾说过,我们惩治有罪之身,却绝不多加半分私心。今日姑娘既有心受过,白修罗就破格应允姑娘,只要姑娘受得在下一鞭,在下自当立即释放一人,绝不食言。”
萧冷儿深深一揖:“多谢白先生明白事理。”
白修罗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长鞭,再看萧冷儿一眼,退后一步:“姑娘,请了。”话音既罢那长鞭已如毒蛇般钉在萧冷儿身上。鲜红的血迹立时蔓延出来,萧冷儿面现痛苦之色,却硬是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白修罗面露钦佩之色,他自然知道自己方才下手力道有多重,手臂一挥,喝道:“放人!”
便有一个重伤之人很快被放下来。
萧冷儿面上一片惨白,却由衷露出笑意:“白先生,再请。”
白修罗心中虽颇为不忍,但第二鞭同样毫不迟疑重重落下去。
一分比一分更重的苦痛侵蚀她身体,由肌肤到骨髓,到每分每寸的血液。心中默默念着许多人,那盘踞在心头早已无法磨灭的那人温暖的叹息,洛烟然的笑容,依暮云的娇嗔,扶雪珞的温柔,圣沨冰冷幽深的漂亮双眼,最终却是那一袭玉色,一双蓝眸,一柄折扇摇得浪荡不羁之人的一颦一言。不知怎的,一想到他,好象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他,好象身体的痛苦也并非那样的难以忍受。如果是为了他,是不是连痛苦也会变得不那么深刻?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不愿理会世俗,也救不了天下人,但若是因他而受苦之人,她却必须得救,一个也不能落下。
每释放一人,她心中念想便愈坚定一分,面上痛楚之色也越发淡然。即使她那身纤素白衣早已染成血色。
但不知为何,这修罗宫中众人眼前所看到的,仿佛仍然是那笑颜如花,白衣胜雪。
白修罗手上一鞭正欲再次挥下,却忽听一听冷厉地喝斥:“住手!”
听到那声音,萧冷儿仅存的最后一分神志变得松懈,咧嘴笑了笑:“绣花枕头,我那日说如果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是你,本来还不甚确定。现在总算知道没有骗你呢……”终于重重倒在来人怀抱里。
恍惚中,那并不是心中最熟悉的那个温暖的怀抱。
眼见那一张几乎能冻僵整个修罗宫的绝美容颜,白修罗连忙躬身:“见过二殿下。”
凝视眼前早已失去全部血色却依然带着笑意的脸,第一次,圣沨心中涌起强烈的后悔之意。
呆立良久,绝美的少年方淡淡开口:“今日之事,不向想任何人提起。”反手抱起血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