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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不声不响消失了。
这是在景扶走后的第二天晌午,叶姮才察觉到的。
新来的应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双手细腻而柔软,当这个女孩冷不防搀扶上她时,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将她推开来。
柳絮的双手长满了厚茧,摸起来粗糙却温暖,自然不是这一双陌生的柔荑。
联想到她昨晚对景扶说的绝情之言,想来柳絮被他调走,是因为让他察觉到了她的求死之心。他如今有心弥补他们之间破裂的关系,自然不会笨到动柳絮,所以柳絮的安危她倒不是很担心。
新来的女孩拉着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耐心地写下:姑娘,奴婢叫小满。
于是,她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小满。
小满很细心很体贴,也很有耐心,哪怕她心烦意燥之时大吼大叫,动手摔了屋内所有的东西,她也没有一句的抱怨和不满,只在她怒火平息后,跪在她的面前,默默帮她包扎被割伤的伤脚。
她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小满总是孜孜不倦地劝她,哪怕她脾气暴躁地将吃食全砸了,她也会在最短时间内换了新的上来。
这样一个体贴人心的姑娘,难能可贵,可见景扶费了好大的一番心思。
也是,他向来都爱动一些心思的,只是以前动心思的时候不想让她知道,如今动心思却想让她知道了。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不能习惯这个面面俱到的小满。她以前四窍玲珑尚且猜不透枕边人,如今四觉全失,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姑娘怀着的是什么心思,她又如何能提防得住?
这个世上,她如今能相信的人,唯有柳絮一人而已。
可现在,她唯一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他也将她从身边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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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流逝,她依旧未能等来自己生命的终结,却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小满拉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姑娘,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却是在她瞎了之后。
再美,于她而言,连镜花水月也称不上。
夜色幽静,只可听见雪花在扑簌簌地洒落的微响,满空的雪花犹如鹅毛般摇曳浮动。
小满坐在桌前,盯着红烛上跳动的火焰,眼神渐渐迷思,最终到底没能扛住浓烈的睡意,趴在桌面沉沉睡了过去。
叶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披了一件红色的斗篷,双手往前摸索着向门外走去。
她虽双目失明,但在这个梨花阁已然住下一个多月,虽尚未离开过大门,但是大门在哪个方向,还是大致记得的。
院落不比室内温暖,外面寒风肃杀,哪怕她拉上斗篷的帽子戴好,依旧能感觉到寒风夹着冰冷的雪花迎面刮来。
她微微怔了怔,抬起手,捻下粘在脸上的雪花,揉在指尖,化作冰水。
梨花阁门外并没有任何人守卫,不知是不是景扶看她如今身残又智不坚,故而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亦或是他不加派守卫,也是他向她示好的一种方式?
她很顺利地出了梨花阁,虽然过程偶尔磕磕碰碰,却到底没有再如一开始那般屡屡栽跟头。
她的世界是黑暗的,是一片寂静的,所以不管是在梨花阁里面,还是在梨花阁外面,其实都一样。
可,她的内心却是极其渴望走出去的,走到哪里她不知道,只想一直往前走,没有围墙,没有障碍物,永不停歇。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双足踩在软软的雪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很清脆,很动听。
她看不见,听不见,但觉得应该就是这样的。
虽然身体虚弱,没走多久便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但她的脚步并未停下来,而是一直朝着前面的黑暗走去,漫无目的地。
走了许久,直到发觉自己再也走不动,她才摸索着进了一个亭子,坐下来歇息。
夜里的寒风猎猎,呼啦啦的灌入貂裘斗篷内,冰冷彻骨,却说不出的清爽。
她将双脚放上长凳,双臂抱着双膝,将脸上搁放在臂间,安祥地感受着这份凛冽彻骨的冰寒。
不知坐了多久,直至全身几欲被冻得发僵,她这才哆嗦着爬起来,双手扶着柱子,往前探着往亭外走去。
孰料却在下阶梯的时候,一个不当心踩空,整个人踉跄着往前面摔去,很狼狈地趴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本以为脸早已冻僵,可经身下这冰雪一冻,这才知道没有最冷,只有更冷。
她冻得打了一个喷嚏,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腰侧的疼痛,双手在雪地上四处寻找自己方才摔下时甩飞出去的那只鞋。
可是,那只鞋就好像被扔进深深的泥潭当中,陷下去,再也寻觅不到痕迹。
双掌被冰雪冻得红肿发痛,裸露出来的那只脚到处都是割伤的斑驳痕迹,如今赫然呈在雪地上,伤口处传来丝丝的抽痛,仿佛直通心脏,撕扯的疼。
摸索了半天,依旧找不到那只鞋,她慢慢捏紧那两只冻伤的手掌,怔怔地坐在那儿,一脸的茫然无助。
半晌,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
她被景扶背叛陷害没有哭,阮定玥因她而死她没有哭,醒来后发觉自己一夜之间成了残疾她依旧没有哭,可此时此刻,在冰天雪地当中,她找不到那只遗失的鞋子,却再也强忍不住那悲恸的泪水。
仿佛积蓄了的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怨恨,瞬间齐齐涌来,将她的心脏涨满,直至再也装不下,溢出,膨胀,爆发。
十指深深嵌入雪地当中,掌心握着彻骨的阴寒,十指连心,凉彻心扉。她并没有哭出声音来,只是坐在雪地上,默默地掉泪。
泪水砸落在冰雪之上,不过眨眼间,消失无痕。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怎么哭了,可当伤痛超出她所能负荷的范畴,原来,她还是会委屈,还是会想要通过泪水来宣泄。
她的贝齿紧咬着苍白的下唇,瘦削的身子一颤一抖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坠落。
她就这样默默地哭,直至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哭到沧海桑田。
不记得哭了多久,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她不会再为任何人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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