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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静了下来,阴烨尘深灰色的眸子望进了我的心里,他幽幽地说:
“只要事情办完,随时都可以。”
我的心猛跳,乍停,像是撞到了一堵坚硬的墙,撞得伤痕累累,可还是欢快地跳动着,掩饰这疼痛。
“那可太好了,总算要摆脱你们了。唉,是不是解除了契约,我就可以不用再看到你们了?”
他异常地沉默,不说话,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馨月,你还有两个愿望,想好了,告诉我。等帮你实现以后,我就会离开。”
我们都沉默,我扭头打开了灶火,又打开油烟机,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别在这里打扰我做饭,我爸一会快来了。”
厨房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眼泪才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锅里,呲啦一声,很快就在高温中化成了蒸汽。
当天晚上,我又失眠了,辗转发侧等来的不是阴烨尘,而是他的那位朋友,凌睿。
“阴九最近很忙,你不用每天都盼着他回来。”
我看着他凌厉的眼神,有些胆怯,总觉得他好像不喜欢我,排斥我。
“作为阴九的兄弟,有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牢记,”他看着我,言辞犀利:“你和阴九人鬼殊途,临时缔结生死契约也是他无奈之举,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冥界去。这段时间,你能不能不要再给他出各种难题?”
“我……我没有。”
凌睿忍无可忍:“上次你招惹那个女鬼,阴九还未全部恢复就贸然动用引魂术帮你了结麻烦。虽然我给他善了后,但是因为你愚蠢的善良,已经置他于危险当中。安小姐,我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我错愕的看着他,没想到那个寄生怨鬼这么难对付,竟然逼阴烨尘动了引魂术?!
“那……他没事吧?”他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凌睿懒得跟我多说,只道:
“人间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尽快返回冥界。安小姐,我们不会打扰你太久,希望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可以相安无事,好吗?”
他说完这些,就消失在我面前,留给我一片复杂的胡思乱想,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绝望。
又是一夜难眠,我默默做了一个决定,第二天再看到阴烨尘,我对他说:
“九哥,第二个愿望,你陪我回趟老家吧。”
五一放假,我和爸爸踏上回家的旅途。
锦城坐落于江北省南部,离B市也就5个小时的车程。即便离得那么近,可这些年我和爸爸也很少回去。
十六岁以前,我童年的一切都和它相关,可是那段回忆对我来说却是阴暗而又灰色的。
爷爷奶奶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所谓的长辈也就只有外婆一个人,不过从我十八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高考之后,我考上了B市的大学,爸爸索性把工作辞了,带着我一起在B市定居,彻底离开了锦城,而锦城的房子留给了外婆养老。
到锦城以后,爸爸给舅舅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们全家都回了安家村,于是我和爸爸又马不停蹄地开车去了乡下。
离村口还有一段距离,印象里石砖铺就的小马路已经被水泥两车宽的路替代,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田,春麦长势正旺,地里随处可见农耕的人烟。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在村口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记忆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和爸爸在村口慢下来,凭着记忆一路开到外婆家巷口,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老人正倚在门口晒太阳。
我们下了车,爸爸也和我一样,看着那个老人。
那就是我的外婆,一个视我为仇人的亲人。
我出生那天晚上,妈妈难产死在了乡镇卫生部的手术台上,爸爸当夜开车在赶过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要不是他命大被惯性力甩出窗外落在马路边的菜地里,那一晚,我一出生就会变成孤儿。
在乡下,一出生就克死亲娘的孩子被视为不详,何况我一出生脸上就落着一块青紫的胎记,硕大骇人。
外婆只有舅舅和妈妈两个孩子,妈妈的死对外婆打击很大,而这份打击变成了怨恨全数落在我的身上。
小时候没上小学前,爸爸拼命工作还债、为我挣奶粉钱,不得已把我留在外婆身边。
那段时光我至今难忘。
我和表弟一人一碗汤面,我不懂为什么他的碗底总是会多出一个荷包DAN。
我们一起和村里的孩子玩,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给邻居家的小花一颗糖,而给我的总是一块尖锐的石头。
如果玩角色扮演,我永远是演“坏人”、或者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每天一身泥一身土的回家,外婆总是满脸嫌弃,操着方言骂我是个“赔钱货”。那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又畏惧、又难过、又懊悔,我虽然还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但也读得懂她眼中多出来的轻蔑和憎恨。
三岁以前,我几乎不太会和别人说话,三岁以后,我是不敢和别人说话。
玩伴叫我“黑鬼”,说我是“没妈养的野丫头”,嘲笑我脸上的胎记,拍着手叫我是“丑八怪”。
而那时的我,除了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最多就只会弱弱地辩解,说“我不是”,可是很快就会被新一轮的嘲笑和欺负声音吞没。
最可怕的一次,是五岁那年,安五爷家的调皮孙子安二牛,不知道从谁家灶台偷来了一盒火柴,召集小伙伴看他表演。
所有的人都拍手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二牛一向最喜欢欺负我,他看到我过来,轰我离开,还捂着火柴盒不让我看,我无奈,只好远远地站着,羡慕地看着他们。
后来,不知道是谁出了一个主意,他们把我骗过去,趁我不注意,用火柴点着了我的头发!
我吓坏了,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烫,余光里都是明晃晃的火焰。我拼命乱窜,鼻子周围一股猪皮烧焦的味道,隐隐的头皮都开始烧的疼。
我吓哭了,满地打滚,他们才觉得有些害怕,可是谁都不敢上来帮我,最后还是村里一个大我们一些的柱子哥哥看见,拿衣服扑灭了我头发上的火,我才算捡回一条小命。
这件事瞒也瞒不住,我吓个半死,连夜高烧不退,外婆以为我快死了,就把爸爸从锦城叫了回来。
后面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从那以后,爸爸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身边。上小学以后,他把我接到锦城,咬着牙在学校边上买了一套小房子。
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克服车祸后遗症,又干起了老本行,我们两人的日子才算慢慢有了起色。
虽然小学中学我依然没有逃脱被戏弄被欺负的阴影,但是也许是经历得多了,就慢慢习以为常。只要我无动于衷,他们得不到快乐,渐渐地也就懒得搭理我了。
后来安家村我一年也就来一次,等上了大学,外婆连这一年见一次的习俗都免了。
她不愿意见我,我害怕见她,就这么的,算起来,我已经有八年没有回来过。
“妈,我和囡囡回来看看您。”囡囡是外婆给我起的乳名。
外婆老了很多,花白的头发早就变成了一头银发,脸上的皱纹一层连着一层,像一块干涸的土地布满裂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酸酸的,虽然小时候那些恐惧的回忆一下子又变得清晰,可是看到她,就像是被神奇的血脉牵连着,让我忍不住心潮澎湃。
可是——外婆迷离的眼神慢慢凝重,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扶着墙,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就如同一桶凉水浇在了头上,我有些委屈习惯地躲在爸爸身后,我不安地看了爸爸一眼,他却安慰我,说没事。
很快,就看见外婆扭头,瞪着我们,说:
“愣着干嘛,还要我请你们进来?”
进了院子,才发觉这里早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地方。
昏黄的墙纸粉刷一新,曾经的小木门换成了防盗门,整个院子都是窗明几净,唯有印象中的梨树依然挺拔身姿,越发繁茂。
客厅里铺着米白色的地砖,屋子里透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挨着爸爸坐在沙发上,听他和外婆聊天。
“妈,建国和弟媳妇呢?”
安建国是我的舅舅,他和舅妈一直跟外婆住在一起。
外婆摸着沙发的扶手,回道:
“下地干活呢,一会饭点就回来。你们俩这又不是过年又不是清明的,回来干啥?”
老太太心直口快,爸爸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乐呵呵地说:
“每年过年您都提前打电话叫我们不用回来,嫌太麻烦。但是这些年我厚着脸皮不回来,这段时间我正好休假,囡囡也有空,我就带她回来看看您。”
“我一个老太婆,有啥好瞧的。”外婆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她忽然一愣,一双细眼精光一般盯着我:
“这是囡囡?”
“外婆……”
“女大十八变,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名章,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爸爸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笑言:“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我没事儿,是前阵子太忙,累着了。其实我是趁休病假带着囡囡来的,您不会赶我们走吧?”
外婆冷哼一声:“你打小是我看大的,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行了,一会建国回来,我让他们两口子给你们收拾。”
“妈,”爸爸忽然收起了笑容,略带严肃地说:
“其实这次我回来,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
外婆没说话,示意他继续,爸爸正襟危坐,他说:
“我想迁丽倩的坟。”
我一愣,这话爸爸都没对我说,外婆也是一脸诧异:
“好端端的,你迁囡囡妈的坟干什么?”
“丽倩给我托梦了,说那里下雨,屋子里全都是水,她住的不开心。”
我奇怪地看了爸爸一眼,他却趁外婆不注意给我眨眼,很明显这话是瞎掰的。
外婆比较迷信,要这么说她肯定会犹豫,只是我不懂爸爸为什么一定要迁妈妈的坟。
果然一听这话,外婆也担心起来,她说让我们先住下,明天就去找村里的阴阳先生去墓地里看看,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去请先生再给看一块好地方。
这事商量完了,外婆又和爸爸说了两句,不一会舅舅和舅妈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