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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彤摇摇头,附在承钰耳边悄声说:“二少爷人前依旧装傻,呆头呆脑的一直没说话。”
要他怎么说话?要他说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帮他。
就像前世,她被灌了堕胎药小产,平彤也被活活打死,孙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在真心待她。
承钰静静地立在廊下,太阳隐进了云层里,北风呼啸,卷来星星点点的雪花,扑在她的脸上,一会儿被途经的眼泪融化,成雪水蜿蜒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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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目光凛冽如北风,一点不见平日的慈母温柔。
孙立言揣着一颗担心,怯懦道:“儿子刚才已经说了,孙怀蔚……”
老太太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她没有喝叱,也没有走上前去赏长子一个耳光。做这些事也是需要耐性的,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连发怒都没有心神支撑。
“我把人都遣散,就是想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而你还是这么愚钝不通,冥顽不化。”老太太语意淡然道,“你自小若是撒谎,眼睛便会半垂着不看人。你还真当你娘老了,好糊弄了是不是?”
孙立言不死心,还想狡辩,“娘,垂了眼睛也不能说明什么呀,有时候不自主的动作,您怎么能拿这来说事呢?”
老太太冷笑道:“那你的腰带是怎么回事?”
孙立言低头一看,自己腰带的中间本来是嵌了一块玉玦上去的,怎么找不见了。左摸右摸,他才发现自己把腰带系反了,玉玦溜到了背后。
“儿子出来得急……”孙立言自己都解释不下去了,穿衣一向是丫鬟的事,他急归急,不见得丫鬟也笨手笨脚把腰带系反了。
“有一年冬天,你不想去上学,大清早听说你父亲回来了,急得自己穿好衣服就去上学,那日回来,你的腰带就是这么往后系的。”
老太太抿了口茶,茶不很热了,带着些微的余温,像她孤寡老妇一颗渐寒的心。
孙立言彻底不敢接话了,话无可接,他垂着眼睛搬弄自己的手指,像还在上私塾的童生,犯了错紧张地等着夫子责骂。
陈皮甘草茶喝在嘴里甘甜,她心里却无味杂陈。孙立言是她嫁给丈夫后的第四年才怀上的,那时候婆母还在,刚嫁过去时也是明珠般稀罕着,后来日子渐长,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渐渐也冷眼相待起来。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亲身感触到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不过幸而丈夫拒绝纳妾,一心一意只疼着她,到第四个年头,终于生下了长子。第一个孩子,第一个期盼了很久的孩子,她自是欢喜,乳母也不要,亲自喂养,夜里还抱在怀里哄,丈夫想跟她做好事也不得。
看着长子而立已过,还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老太太叹息一声,的确是自己亲手把他养废了。
“我也不关着你了,关也没用,你那些个外室,我也不管了。只是往后别闹出今日这种事,还拉你儿子垫背。”老太太说着,突然想起被拖出去的源儿,皱眉道,“那丫头才多大,不过十三吧,比你闺女还小呢,你也下得了手!”
她突然觉得污秽难言,不再说下去,摆摆手让长子退下。
孙立言如临大赦,忙不迭地告辞离开。
长子走后,她颓然坐在太师椅上,支肘托着沉重不堪的头。卫国公世袭三代,长子的爵位还是皇上看重丈夫平定安南,劳苦功高才恩赐下的。偏生长子不争气,什么作为也没有,不能再挣个爵位留给长孙。
次子孙立德资质平平,在工部勤勤恳恳经营了十来年还只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三子立行年纪虽轻,却已是五品的三等侍卫,官途顺畅,但若说为孙家支应门庭到底还欠些火候。
希望还是得寄于嫡长孙身上,如今她只求孙怀缜能连中三元,进士及第,日后跻身内阁,光耀门楣。
冷不丁想到高氏说的那个梦,钰儿会害死缜哥儿?
一时的失神,承钰从门外走进来也没看见,直到外孙女泪眼汪汪地叫“外祖母”时,她才回过神来。
外孙女穿了件鹅黄色绣四喜如意纹的小袄,下面是条月白色湘裙,如花似玉,眉眼如画,一双酷似已故幼女的桃花眼里含着盈盈泪水。老太太不禁苦笑,自己怎么也糊涂了,差点要相信高氏浑扯的怪梦。
“怎么了钰儿?是外祖母这边吵着你午休了?”老太太掏绢子帮她把眼泪擦干。
承钰摇摇头,说道:“外祖母,您一定要相信二表哥,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老太太听了目光一沉,冷声道:“是谁告诉姑娘的?”
如此污秽不堪的事情,她没打算脏了外孙女的耳朵,还准备等承钰问起她的丫鬟,就借口说染病死掉了。却没想到有人抢着先告诉了外孙女!
平彤站出来说道:“老太太,是奴婢说的。”
“谁允许你说的!”
见外祖母生气,承钰忙解释道:“外祖母,事情皆因我而起,求您不要怪平彤,也不要错怪二表哥。”
迎着老太太疑惑的眼光,她继续说道:“二表哥真可怜,他和承钰一样,没了母亲,但承钰还有外祖母疼着,他却连一个关心的人也没有。承钰同情他,就常常做了点心给他,但又怕在扶摇院被人看见,大舅母知道了会不高兴,所以我就让二表哥去倒座房,平彤把点心送到那儿,他还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吃。”
“今日也一样,我做了咸甜酥,让平彤送了去,没想到就出来这样的事。”承钰委屈地说着,涕泪涟涟,“如果我知道送个点心会出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做的。”
她突然跪了下来,把太师椅上坐着的老太太吓了一跳,“求求外祖母,千万不要错怪了二表哥,二表哥人虽然傻,但绝不会做歹事。承钰虽然小,但也有自己的想法感觉,二表哥是个单纯可怜的人。”
“好了,我的乖孙女儿,你快起来,好好说着话怎么往地上跪了。”老太太起身上去搀她。承钰却怎么也不起来,眼泪鼻涕抹了一脸,颇有些小孩子耍浑的气势。
“外祖母若是不相信承钰,不相信二表哥,我就不起来!”
老太太啼笑皆非,看着外孙女细细的身量,长久这么跪着岂不损了膝盖,她心疼还来不及。况且她一早看出事情不是孙怀蔚做的,难得外孙女小小年纪,也这般心如明镜,看得透事,当下柔声哄道:“好好,外祖母信你,也信蔚哥儿,咱们钰儿先起来好不好?”
承钰最终还是由外祖母和平彤搀着起来。她心里也很无奈,自己毕竟只有十岁,平日虽被宠着,但一到正事上,小孩子在长辈面前永远人微言轻。她也只有出了哭闹的下策,用孩童的口吻说出她的想法。不过也是仗着外祖母真心疼她罢了。
“都怪外祖母,是外祖母没看出来咱们钰儿喜欢和二表哥玩儿,以后钰儿要是做了点心想给二表哥,只管往扶摇院送去,或者叫二表哥来院儿里玩儿。有外祖母在,看大舅母敢说半句不是!”
老太太把承钰抱在身边,亲手给她擦干小脸,承钰听到这番话,心里自是高兴,止住了眼泪,樱唇轻扬,笑得花儿似的。
绣芙给孙怀蔚上了药,心里不停感叹,这二少爷还真是傻,脸肿得这么高,却声儿也不吭,给他抹起药来,又疼得龇牙咧嘴的,鼻涕流了老长。
“二少爷,您吃果子。”外边似乎还在说话,绣芙不敢贸然出去,只得和傻少爷闷在暖阁里等。傻人果然容易满足,听到有果子吃,浑忘了刚才的痛,兴高采烈地抓起果子就往嘴里塞。
绣芙静静打量他,这二少爷呆虽呆,但长得酷似国公爷,一样的剑眉星目,俊逸出尘,只是稚嫩许多。他之前真的对源儿起了淫/心,想强行*她?
“绣芙姐姐,老太太让你带二少爷去正厅。”一个丫鬟进来打断了绣芙的思路,孙怀蔚还在大口嚼着果子,汁水流了满嘴,绣芙给他擦了擦,拉着他去了正厅。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少年,手里一个果子啃得稀烂,果汁四溢,顺着手臂打湿了袖子,他还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只顾打量四周。
眼前的人十几年前还是一团奶气的孩子,她也抱过他哄过他。他九岁那年牛刀小试便中了个秀才,她和丈夫也高兴得一夜未眠,感叹孙家后继有人。却不想天妒英才,一场高烧就把他烧成了这副样子。
好歹也是亲骨血,老太太和蔼道,“蔚哥儿,你以后想吃点心就只管来祖母院儿里,你承钰表妹爱和你玩儿,你也可以陪陪她。”
孙怀蔚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嚼着他的果子。老太太面有尴尬,承钰怕他惹得外祖母不高兴,忙说:“今天的咸甜酥二表哥还没吃到呢,不如我带二表哥回屋里吃。”
“对了外祖母,刚才的事……”
老太太知道她指什么,摆摆手说道:“你放心去玩儿吧,外祖母心里有主意,至于那个丫鬟,你就当从没她这号人物就是。”
名字也不想提,可见是厌恶到了一定地步。承钰施礼,带着孙怀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