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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果尔仁和女太皇,许久无法挪开我的步子。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撩起我的衣袍。我惊醒了过来,前方隐隐传来说话声。
我左右看着,往一旁的石阶躲去。
一队突厥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领头的正是依明。看到果尔仁和女太皇,先是本能地亮起兵器,满脸戒备地将他们围在一起,嘴里呼喝着把他围起来,不要让他逃跑什么的。
有几个士兵大着胆子过来从背后重重地捅了果尔仁几刀,然后吓得连刀也不敢拔,跳开了去。
不一会儿,果尔仁铁塔似的身体插满刀剑,如刺猬一般。
那些突厥士兵等了许久,见果尔仁没有反应,众人大喜,眼中闪着贪婪的目光,兴高采烈地商量说要向撒鲁尔报功,可以得了多少美女和牛羊,然后放心地接近果尔仁。
不断有人从果尔仁身上拔出刀剑来,他的身上血流满地,慢慢地倒了下来。那个士兵吓得又一哄而散,然后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似乎才发现女太皇,安静地躺在果尔仁的独臂中,有人又吓得跪了下来。
依明毫无惧色,大步上前,极其无礼地睨了一眼女太皇,鼻子里轻哼一声,然后就伸手想去把女太皇给拉出来。
果尔仁将女太皇绑得很紧,似是想让人将他和女太皇合葬在一起。依明怎么也拉不开,面上扭曲起来,“果尔仁老匹夫,你还想同你的淫妇死在一起?”
有一个士官长模样的人严肃地走过来,对依明说道:“请伯克慎言,莫要忘了,詹宁太皇依然是我大突厥尊贵的国母,你不可……”
话未说完,他的头颅已然落地。
所有的士兵吓得面如土色,看着满脸都是血滴的依明。
依明狞笑起来,瞳似厉鬼,“谁还有异议?”
众人敛声躬身而退,却见他立刻一刀接着一刀,不停歇地乱砍着果尔仁的身体,一并伤到了女太皇的身体,转眼华贵的吉服破裂,鲜血横流。
他的脸上挂着扭曲的微笑,眼神憎恨得几近疯狂,嘴里也不停地咒骂着。我看得胆战心惊。
眼看要砍到詹宁女太皇的脸,横地里飞来一支银箭,依明闪身躲过,地上溅满鲜血。
“依明,适可而止吧,复仇和憎恨把你变成了一个魔鬼。”
一人声音洪亮,从地道的那一头传来。不消一刻,一队人马举着亮晃晃的火把涌了进来,当前一人身形高大,同样血溅满身,黑甲束身,给人却比依明更多一丝压力。
“阿米尔,你难道忘了吗?”依明举着滴血的弯刀,空洞地笑着,“拉都伊是他和他的贱人女儿害死的。”
“我没有忘记,依明。”阿米尔蓝色的眼睛流露着哀凄,微微摇头道,“可是女太皇毕竟是所有突厥人心中的草原女神,你这样会伤害所有突厥人的心。”
依明冷静了下来,收了弯刀,抹了一下满脸的血,“好,阿米尔伯克,那我去搜索花木槿的踪迹了。”转身欲走。
阿米尔又唤住了他:“依明。”
依明冷冷地回头。
阿米尔欲言又止,叹声道:“你忘了吗?依明,陛下正等着你的好消息。而且……你伤得不轻,必须得让御医立刻为你治疗。这里机关重重,你地形不熟,让我来替你搜花木槿吧。”
依明冷哼一声,走到早已血肉模糊的果尔仁那里,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砍下果尔仁的人头,唤人抬起女太皇,拉着果尔仁没有脑袋的身体,一路淌着鲜血,带着人马转身离去。
“伯克大人,如果不是您告诉依明侍官下来的路,他怎么能找到果尔仁?立了大功,您为何让他一个人回去独吞这功劳呢?”阿米尔身后慢慢踱出一个高个武士,长发像黄黄的枯草一般披在肩头,颧骨高耸,在阿米尔身后不屑道:“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阉人,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在眼中了。”他的突厥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似是靺鞨人。
“骨力布,莫忘了他现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了。”阿米尔冷冷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骨力布点点头,“伯克大人,我们分三路去搜索那个女人吧。”
阿米尔若有似无地向我藏身处扫了一眼,“这里是陛下的禁地,你跟着我就成了,其余人等到上面去保护陛下吧。”
耳边铠甲声一阵作响,然后静了下来,那个长发武士咦了一声:“伯克大人,依明大人他们好像掉了一把匕首。”
血泊中微微闪着光芒,长发武士弯下腰,不久拾起一把匕首来,用袖子擦净,在微弱的火把光芒下,一阵炫目的亮光射了出来,匕首柄上的各色宝石也相继闪耀着神秘的血腥贵气,原来是果尔仁用来自尽的酬情。
正巧那个武士的一根头发掉了下来,结果立刻应验了名刃关于吹发即断的壮观场面。他发出轻微的惊叹声,用一种我所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半天,可能是在赞叹酬情的精巧和锋利。
阿米尔伸手接了过来,沉思片刻,然后竟然向我这里走来。我一手抚着伤处,一手摸到一块石头握紧。
行到离我的藏身处一步之遥的地方,阿米尔忽然停住了,“骨力布,你可知这把匕首的来历?”
骨力布在那里傻愣愣地摇了摇头。
“阿史那家的第一代先王毕咄鲁曾经宠爱过一位汉妃,传说这位汉妃美得像天仙一样,然而他对这位汉妃的专宠引来了其他可贺敦的强烈嫉妒,于是后宫时时传出汉妃被人行刺的消息。于是伟大的毕咄鲁可汗专门派人到黠嘎斯找到最好的工匠打造了这把匕首,然后又寻到世上最名贵的珠宝,让最好的首饰匠用了半年的时间将那些名贵珠宝细细装饰这把匕首,还为这把匕首取了一个汉名,叫‘酬情’。”
骨力布满眼神往,“不愧是草原上的狼神之子,是如何的富有四海,还拥有天仙一样的美人啊。”
阿米尔叹了一口气,“毕咄鲁可汗将这把匕首送给汉妃是为了保护她,然而……”
骨力布搔搔脑袋,似乎对他的伯克大人忽然开始口若悬河地讲故事而感到有点懵懂,却依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然而什么呀……伯克大人。”
“毕咄鲁可汗万万没有想到,那位汉妃却拿着这把匕首欲行刺他,当然狼神之子有腾格里保佑,毫发无伤。于是那位汉妃就用这把酬情当场自尽了,毕咄鲁可汗伤心过度,不久以后也跟着去世了。”
阿米尔蓝色的眼珠,淡淡地看向骨力布,后者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从此这把匕首就成为一个可怕的诅咒,凡是拥有这把匕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皆不得善终。最好的结局算是上一位主人谷浑王。”
“哪位谷浑王?”骨力布喃喃道,“莫非是被东庭俘虏了的那位前东突厥谷浑王吗?”
阿米尔一笑,“前日中土的探子传来消息,那个被关在黑色地牢里整整七年的谷浑王死了,尸体拖出来的时候,据说已经黑瘦得没有人形了。”
骨力布在那里发呆,“难怪依明侍官根本没有将这把匕首放在心上。”
阿米尔向他递去那把酬情,“骨力布,恭喜你,像你这样的勇士,拥有这样的神器,当之……”
骨力布向后跳了一大步,“万能的腾格里保佑我,我才不要这样的凶刃。果尔仁就是用这凶器行刺女太皇的,最后说不定也是用这把匕首自尽的,我劝伯克大人也不要碰它。”
阿米尔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既如此,就丢下它吧。”
骨力布如释重负。
阿米尔向匕首微微躬身,口里念着:“万能的腾格里保佑。”他似是将酬情随意一丢,却正位于离我不远的地上,“骨力布,我们要向地宫深处前进了,这里关着与腾格里对立的凶残妖王和他的魔鬼,万一有什么事,千万记得只要跟着风的使者,便能找到出口。不过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骨力布使劲地回答,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伸出脑袋,唯见两点火光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我慢慢爬了出来,酬情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捡起了酬情,它的刀鞘早已不知遗落在这弓月宫的哪一处,唯有刀柄上五光十色的珠宝依然在黑暗中发着光。
这把酬情当真是受过诅咒的不祥之物吗?还是这世上的人心太难测?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想起那阿米尔说的话,他似乎是在帮我?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帮过他可怜的妹妹吗?
我该走哪条道才能找到原非白和段月容?等找到他们俩时会不会如果尔仁所言,已是两败俱伤,又或是一死一伤?
我的心慌乱了起来。胁间又是一阵剧痛。我扶着墙努力站定,想起阿米尔说只要跟着风的使者,何谓风的使者?哪里才能见到所谓的风的使者呢?
我靠着墙等胁间疼痛稍歇,便取了墙上的一个火把,弯腰在地上寻了一把弓,又在血泊中捡了几支铁箭,擦净血迹收好,又往阿米尔消失的方向照了照,黑暗的通道没有尽头。
也许跟着阿米尔和那个骨力布,会找到出口,我做了一个决定,跟着阿米尔的方向前行。
一路扶着墙壁,忽地感觉手上触感奇异,我取了火把,细细一看,是一个锤子般的记号。
忽然想起在凉风殿软禁的那几个月,没事研究突厥的文化,里面提到过风的使者是一位善良的神祇,总是提着他的权杖,帮助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路,而他的权杖有点像眼前这一把锤子。
我激动了起来,求生的欲望让我不由一阵兴奋,这个记号有点熟。啊,我想起来了,这好像以前在那棵树母神树上我找到过。
对了,那棵树母神是地宫的一个入口,所以亦有这样一个记号。这些记号绝不会古老到百年之久,感觉好像也就是这六七年前加上去的。
难道是非珏吗?
我幻想着是非珏神机妙算到七年后的我的窘境,然后留下这些符号帮助我的吗?
我苦笑着,打散了一脑子的胡思乱想,咬牙一路在黑暗中摸索过去。果然每隔五步便会有一个小锤子。
眼前有一点光明闪现,越往前走,越是耀着我的眼,让我心中一片雀跃。
我加快了脚步赶过去,前方竟隐隐有谈话声传来。我毛着腰,轻轻往前走,只见前方坐着一拨人围着篝火,右边站着一个戴白面具的高大黑衣人,旁边慵懒地坐着一个俏佳人,竟然是那个司马遽和青媚。
左边的便是一脸冰冷的齐放,沿歌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怀中抱着一个包袱。那是春来平时爱穿的一件衣衫,我心中一阵难受。
“此处乃是音律锁,我们四人当中唯有本宫会奏。齐放,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归降原三爷,我便带你们一起出去如何?”
这是司马遽的声音。
这小子什么时候那么死忠原非白了?还替原非白劝降我的人?
“你不必担心你家主子。当初在紫园当差,本宫就看出来,她是个少见的伶俐丫头,现在身边又有原三爷护着。想想这几年没有原三爷庇护,虽说不男不女,不也是活得有声有色的,不但生财有道,成了全国的富商,还老婆媳妇娶了一大堆吗?”语气不无揶揄。
“那些女子皆是我家主子这几年一路上遇到的可怜之人,受尽乱世凌辱,无处可去,主子才收留她们的。还有那些希望小学的孩子,亦是这些年战乱的孤儿,你可知我家主子这些年救了多少人,又为原三爷拿出了多少银子?”齐放冷冷道。
“哼,夫人可真不简单。”青媚噘了噘小嘴,“若没有大理段家在后面撑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哪有如此神通?”
齐放冷冷看了她一眼,“你不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是原三爷不也承认了你的才华,让你凌迟了你的主上鬼爷,成了东营暗人的统领吗?你也不简单哪!”
“哟,这话要搁在别人嘴上,兴许我会再凌迟他一千遍。不过既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冷面书生,我可当作是一种赞美。”青媚美目一转,俏脸绽出一丝笑意,“谢谢你哪。”
齐放微瞪着青媚,似乎没想到青媚会这样说。
司马遽从面具后面冷冷道:“小青。”
青媚慢条斯理地媚声道:“反正等夫人回了原家,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冷面书生,你那些个暗人以后就由我来调教吧。”
“不劳费心,况且我家主子家大业大,还是让主子自己来做主吧。至于暗人,我决不会把我的人放到像你这样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女人手里。”
青媚一阵仰天大笑,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然后猛地闭嘴,跑到齐放面前,一摊五指,“如果暗人不够心狠手辣、卑鄙无耻,如何称之为暗人?那个装成你家主子的蠢女人,是你的相好吧!”青媚昂着脖子,从鼻子里轻嗤道,“一看就知道平日疏于练习,既做替身,便要熟知所替之人的习性、喜好,即便不知,听民间传言,也当知君莫问是何等人物,为何到了她的手里,就变成个泥人了?连个小孩儿都能看穿她是个假扮的。我生在东营,长在东营,做暗人也算做一辈子了,就没见过像她这样烂的暗人,若不是落到三爷手里,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几次了……我若是你,既调教出如此蹩脚的暗人,便到治明街买块老豆腐撞死算数。”
齐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话说我同小放相处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面部色彩原来也可以这样丰富。
齐放一把扣向青媚的衣领,青媚不但没有闪躲,反而顺势倒在齐放的怀中,在齐放健壮的胸前画着圈圈,妖娆道:“她还真是你的相好啊?”她媚然一笑,口中却吐出恶毒之语,“那你可真得快些到东营去找她,没有三爷和我的庇护,像她这样的美人儿……你也知道没有几个男人能按捺得住?”
“你也算个女人?”齐放强忍怒气,一把甩开青媚。
青媚在半空中如燕儿轻灵,反身单足点地,一手微抚云鬓的玉簪珠花,扯了扯衣衫,抿嘴笑道:“心疼啦!”
“青媚,莫要再闹了,齐放,快随我等出去吧。”司马遽挡在两人中间。
“请您先将我的这位弟子带出去吧。”齐放忍着怒气,“我要再去找一下我家主子和段太子,万一撒鲁尔先找到他们,就麻烦了。”
“不用怕,即便如此,反倒是件好事。”青媚一笑,“反正夫人手里有紫殇,碰到那撒鲁尔,正好给那人魔一点教训。”
“什么?”一旁一直沉默的沿歌忽然站了起来,来到青媚那里,眼神有些崩溃,“你方才说先生有紫殇?”
青媚冷冷一瞥,“没错。”
“师父,方才我们都在那个碎心殿里,都看到了,那禽兽为了要找那个破紫殇,把刚出生的女儿都给杀了。先生有紫殇,那为何先生不拿出来,这样春来就不用死了?”沿歌看着齐放,眼神却没有焦距。
齐放的冷脸也出现了痛意,紧紧拉着沿歌,“莫要听那个妖女的谎言。”
“齐放你这个大白痴!”青媚朗声道,“就在碎心殿混战之际,三爷便留下线索,说紫殇已经到手,我等只需走出这无忧城与之会合便是了。你若想死在这里,三爷自然是乐得少一个对手。”青媚复又轻笑出声,“只是你那主子,还有你的相好,以后谁还会来保护她们,就凭你这些脓包弟子吗?”
沿歌虎目含泪,翻来覆去地喃喃道:“先生,你为什么不拿出来,是为了保护那个魔鬼?为什么不拿出来?”
“为什么?”青媚粲然一笑,“小兄弟,你家先生同那个禽兽乃是青梅竹马的昔日恋人,念着以前的情分,所以间接地害死了你的朋友。”
他哆嗦着嘴唇,“春来不是我朋友,他是我兄弟,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转而他无比愤怒地垂泪看齐放,大声道:“先生为什么不拿出来?师父,春来死得那么惨,变成了我手里的一堆骨灰,他是为先生死的,可是先生却没有为他报仇。”他抱着春来的骨灰大声哭喊着:“先生你为什么没有拿出来啊。君莫问,你为什么不拿出来啊,你是我最敬爱的老师,可是你却让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春来,这是为什么呀。”
他的话语如利剑穿透我的心脏,我泪流满面,蹒跚前行,触碰到一片冰冷的石壁,原来我看到的只是一些影像。
我拍打着那透明的墙壁,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要去找先生,我要去找先生,问她为什么不把紫殇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