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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缘分到了。”沈予叹道,“‘情’之一字,谁又说得准。”“是啊!”聂沛潇无比感慨,“就如今我诚王府里,鸾夙住过的院子还空置着,谁都没让住进去,务求保持原貌。当初我来接管房州时,皇兄还特意吩咐过,让我好生照料里头的兰芝草圃……我估摸也是鸾夙种下的。”
沈予闻言笑着摇头:“您对我吐露这么多圣上的私事,我可是要遭杀头之罪的。”聂沛潇大笑着从案前起身,一掌拍在他肩头:“你这项上人头长得挺牢,一时半刻还掉不了。”
饶是听了这话,沈予还是有些担心:“怕只怕圣上如今正值伤情,会拿我开刀发泄。”
“别担心,我还有秘密武器。”聂沛潇颇有深意地笑道,“一旦使出来,你的事必定水到渠成。”
“哦?”沈予也立刻会意,“您指的是……恐怕不行吧。”“那咱们走着瞧。”聂沛潇仿佛胸有成竹。事到如今,沈予也别无他法,唯有选择相信他:“承殿下吉言,但愿如此吧。”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沈予忽然发现帐外的喧嚣声小了许多,至少没有聂沛潇来之前那么恣意。显然聂沛潇本人也意识到了,他侧首看了看搁在毡毯上的烤全羊,笑道:“这都凉了,一股子膻味。”
“我命人端出去。”沈予沉吟片刻,“要不让他们再烤一只?我陪您小酌几杯?”聂沛潇摆手:“不了,有我在此,将士们也拘束得很。但过了今晚你可要立威,不能让皇兄看到大军在吃吃喝喝。”“这是自然,只准他们放纵这一晚。”沈予笑回。聂沛潇没再说话,掀开帘帐走了出去。诚王府的随侍们立刻跟上,将士们也再次下跪,纷纷恭送诚王殿下。沈予将聂沛潇一路送到城西大营之外,才听他最后嘱咐一句:“篝火虽热闹,但今夜有风,注意别走水。”
在外人面前,沈予也十分注重措辞:“末将领命,多谢殿下体恤。”聂沛潇“嗯”了一声,抬手示意沈予留步,此时侍从也牵了他的坐骑过来。聂沛潇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马鞭一挥扬长而去。夜色光影之下,城西大营的火把高照,映得那紫衣背影格外潇洒,驭马绝尘犹如战神。
十五日后。南熙天授元年,五月初七,天色初明,夏风习习。在鸾夙出海避世整整一月之后,天授帝聂沛涵再次回到自己曾经的封邑房州,抵达首府烟岚城。天还未亮,诚王聂沛潇已率领亲信来到城门外,在十里长亭处等候接驾,自然,威远将军沈予也在其中。众人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天授帝才轻车简从而来。乌金朝阳洒落在南城门的雕石大字之上,将“烟岚城”三个字镀了一层清浅的淡金色。天授帝行至南城门下,特意勒马而停,凤目沉沉望向这座高大肃穆的城门。从前他龙潜房州时,已将此地治理得颇为井然,再加上云氏扎根在此,使得整个房州都富庶非常。如今,他即位登基,这里也自然而然成为风水宝地,南熙不少望族纷纷举家迁移至此,盼着能沾一沾龙气,再和诚王府、离信侯府攀上些交情。
想到此处,天授帝龙心甚慰。犹记十年前,他刚受封慕亲王时,便曾在这座恢宏的城门下立过重誓:有生之年,从京州风光而来,必要从此地风光而返。
整整十年,他真的做到了!望着南城门重重喟叹,年轻绝世的天授帝驭马入城,又在那四座牌坊下停留片刻,赞了一句这工程细致华美,叹为观止。
兄弟两人一路叙旧,来到诚王府,也是从前的慕王府。天授帝看着府中多出来的花花草草,调侃聂沛潇:“你倒很会布置。”
“我没敢动格局,您还不许我种些花草养眼?”聂沛潇笑回。“哦?光有花花草草?没有莺莺燕燕?”天授帝戏谑一句,显然知道某人已散尽府中姬妾。
聂沛潇面色立刻尴尬,接不上话,余光扫了一眼右后方向的沈予。天授帝见状凤眼微眯,眸中也泄露出一丝落寞笑意,径直往一处院落而去。聂沛潇知道他要去往何处,便特意让侍从们留步,独自跟着他过去。果不其然,天授帝来的正是鸾夙曾住过的地方。聂沛潇知道皇兄睹物思人,便无声地陪在一旁。兄弟两人皆是天潢贵胄、器宇不凡,对着一片兰芝草圃默然驻足。日渐升高的朝阳散发出一丝暑意,间或有热风徐徐而来,将兰芝草的香气吹散了满园。良久,天授帝才低声道:“这片草圃,是我与她共同种下的……兰芝草,是她最喜欢的香料。”
原来如此,难怪皇兄这么重视这片草圃。聂沛潇心中如是想,便也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失了一个鸾夙,还有别的女子。”
闻言,天授帝勾起魅惑的唇角,自嘲地笑了笑,转问他:“你与出岫夫人可有进展?”
这一次轮到聂沛潇神伤了:“没有……不过来日方长,我不着急。”“你倒挺有耐性。”天授帝不禁慨叹道,“从前我不赞同你追求出岫夫人,一来是顾虑太多,二来也觉得你们不合适……不过如今瞧你如此执着……”“您同意了?”聂沛潇没等天授帝说完,已亟亟问道。天授帝望着眼前的兰芝草圃,半晌才回道:“我自己都喜欢上了臣暄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来管你?如今我也想明白了,顺其自然吧!”他重重拍了拍聂沛潇的肩膀,“‘南晗初,北鸾夙’,但愿我与鸾夙的遗憾,能在你和晗初身上弥补。”
“不过,若真是爱而不得,你也不要强求。”天授帝又刻意强调。听闻此言,聂沛潇既唏嘘又动容,想要言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立在原地默然无语。
天授帝一副了然的模样,再笑:“别说我不给你制造机会,今晚在诚王府设宴,你以我的名义邀请她过来吧。”
这话说完一个时辰后,宴请的帖子便已送到出岫手中。其实天授帝要来房州微服私访的事,出岫早就知道了。由于诚王大军没有按时赴京,她便觉察到了异样,派云氏暗卫打听了消息。
可知道归知道,知道了还要假装不知道。这半月里出岫没再见过沈予和聂沛潇,他二人为了迎接天授帝而忙得不可开交,出岫也是足不出户。
眼下竹扬怀有身孕,女护卫的差事是不能再做了,依照太夫人的意思,是要再配个新的女护卫来接替竹扬。可出岫懒怠折腾,况且她也在逐渐减少抛头露面的次数。左右云承已经十四岁,也接手了不少生意,出岫准备退居幕后,以教导他为主。
因而,接到天授帝的宴邀时,她计划趁机为云承筹谋一桩好婚事,然后,便彻彻底底退下来。
新月如痕,清疏皎银。出岫特意穿了一身华美郑重的裙裾,打算前去诚王府赴宴。浅蓝色的烟纱用金丝绣满惑人的祥纹,繁复精致,使得原本素简的布料因此变得锦绣非常。
这边厢刚梳妆完毕,那边厢竹影已在外头禀报:“夫人,诚王府的马车到了。”出岫应声,莲步轻移绕过屏风,款款走向寝闺门外,道:“竹影,你随我一起去。”
竹扬有些担忧,自告奋勇道:“夫人,要不我也随您一起吧。”“不行!”竹扬刚一提出这要求,出岫和竹影同时脱口拒绝。出岫望了望对方仍旧平坦的小腹,笑道,“都快三个月了,你怎么能乱动?在知言轩里好生养着,若是出个什么差池,竹影定不会轻饶于我。”
可竹扬依然不放心:“那您多派几个暗卫跟着。”出岫摇头:“这是天授帝亲自宴邀,我若浩浩荡荡带了一众护卫,岂不是冒犯天颜?让人以为我云氏在向他示威。”出岫转而再看淡心,接着道:“去的人越多,越是容易招惹事端。你和竹影随我同去,足够了。”淡心点头称是,想了想也劝道:“夫人,好歹你也带一件防身的利器吧?”出岫迟疑一瞬:“诚王府戒备森严,还有天授帝的护卫在旁,你们怕什么?”
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对淡心命道,“你去将我案头的匕首拿来吧。”淡心领命匆匆而去,不多时捧着一把匕首过来:“这等冷硬之物您还放在床头,我光拿着都觉得寒气逼人,想打哆嗦。”她边说边将匕首奉至出岫手中,评价道,“不过这匕首真好看。”
与其说这是把匕首,不若说是个精美的玩件,因为实在太过华丽。匕鞘上镶嵌的红宝石色彩剔透、耀眼夺目,匕身上镌刻的“深”字如此刻骨,令人不得不铭记于心。然而出岫已记不得,当初她留下这把匕首的初衷了。
敛回神思,出岫匆匆将匕首收入袖中,抬眸望了望这清辉夜色,嘱咐道:“今晚你们一切小心。”
“是。”竹影和淡心齐齐回道,跟随出岫往大门方向而去。这繁盛数百年的云府恢宏庄严,朱漆正门缓缓开启,发出低沉肃穆的声响。主仆三人上了马车,去赴这一场微妙的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