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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出岫听得似懂非懂,却不知为何,深深记在了心中。直至许多年后再回首往事,她也不得不承认,云辞这一席话给她带来的影响极大。
只是来日尚不可窥见,为今且顾眼下。
“侯爷,太夫人有请。”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禀报。
母亲不是闭门礼佛吗?怎又传见自己了?云辞心中斟酌一瞬,吩咐竹影随他去荣锦堂,临去前又对出岫道:“你回去休息,有事我命人唤你。”
荣锦堂内满是沉香味,有安抚心神之用,云辞深深嗅之,更觉感慨。曾几何时,父侯亲手配出的这沉香配方,是他们夫妻间的恩爱见证,可如今……
云辞适时收回思绪,进屋恭敬唤道:“母亲。”
太夫人正闭目养神,手中拨着串珠发出轻微碰响,口中还喃喃有词念着佛经。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云辞:“今日是想起一出事,唤你前来商量。”
“恰好儿子也有一桩事,想与母亲相商。”
听闻云辞此言,太夫人目光沉静无甚波动:“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若答应了我的事,你心中所想,我也自然应承。”
这句话听来好似太夫人让步,可听在云辞耳中,却令他霎时变了脸色,低声唤道:“母亲……”
太夫人仿佛没瞧见亲子的神情,自顾自道:“你已二十有一,是该为侯府传承香火了。以往你不近女色,身子也不好,如今既有了出岫,这婚事便不能再拖了。”
“母亲!”这一声,云辞唤得有些不悦。
“怎么,你不愿?”太夫人拨了拨手中串珠,继续道,“你与夏家小姐指腹为婚,这些年耽搁着,那孩子恪守不渝地苦苦等你。如此贤淑品德,哪里去找?”
“可出岫……”云辞开口,只说了这三个字,又被太夫人抢白。“原先你不愿拖累夏家,想要退婚,人家可有一句怨言?转眼那孩子也十八九了,你若再不娶,才是真正拖累了她!”
云辞蹙眉不语,依然拒绝表态。
太夫人见状轻叹一声:“我知你心里想什么,你真心爱护夏家小姐,宁愿她另嫁……可你对出岫便不是拖累了?还是你想让一个妓女来做离信侯夫人?”
话到此处,太夫人渐渐拔高声调,不紧不慢地撂出三句问话:“你觉得我会允准?族中上上下下会允准?还是你身上的责任允许你如此败坏云氏的名声?”三句质问,一句比一句厉声。
母亲还是知道了出岫的真实身份!云辞只能低低道:“从前的事,不是她的错。”
“我也没说是她的错。”太夫人接话,“你们两个能遇上,她又长得这般模样,也是你二人的缘分。但是纸包不住火,她从前的事难保不会被捅出去。若当真有那一天,你是想让区区赫连氏踩到我云氏的脸门上?还是想让明氏来看我的笑话?”
太夫人沉声喝问,一字一句犹如无数利刃,刺中云辞心头。这事若放在几天前,他还能信誓旦旦地说上一句,让出岫过门,让她有一个孩子傍身。可如今,他却巴不得出岫没有怀上孩子,没有怀上一个自娘胎里便带着情毒的孩子。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怎能允许自己的孩子再遭遇与父辈相同的命运?
要将情毒之事告诉母亲吗?将他和出岫的苦楚和盘托出?不!这必定要牵扯出当年父侯的死因。身为人子,他不能在母亲心窝上捅刀子。
“情毒”二字是这府中的一个秘密,也是父侯临终前执意隐瞒的真相。若要说动母亲同意出岫过门,他必定要将情毒之事说清说透;可若要一一揭开陈年往事……以母亲的性格,会做出什么自伤之事,云辞难以想象,更没有把握。
一边是生身母亲,一边是心爱女子……个中取舍,云辞虽煎熬,却也心中有数。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不得不担负的担子。
心中如刀割一般在隐隐抽痛,逐渐蔓延遍布全身。情毒的荼害、母亲的阻挠、自己的无力……这些都是未曾预料到的事情。明明前几日还信心满满地给了出岫一个承诺,可转眼间,却成了有口难言。早知如此……
“辞儿。”见亲子长久沉默不语,太夫人终是软了些心肠,退一步道,“你喜欢她,也不是不可。但以她的身份,绝不可能有一个正经名分。只要你能保证她没有孩子,我便许她长久陪伴你,如何?”
没有孩子……让一个女人没有孩子,这是恩典还是责罚?云辞仍旧蹙眉不作声。
太夫人见状,脸色又渐渐沉冽:“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我若想对付她,还需经你同意?大可一碗红花让她绝了育!如今她已闹得你们兄弟不睦,倘若再令你抗婚、后嗣无继……这等祸水,云氏也留不得了。”
“母亲!”云辞骇然从轮椅上站起,双手紧握成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此时,太夫人却已恢复了淡然,重新合上双目,拨弄起佛珠:“你对她这般紧张做什么?你喜欢她,难道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夏嫣然?如今我将正主儿许给你,你反倒不高兴了?这岂非本末倒置?”
云辞终是拂袖而去,未发一言。
“都是母子,您何苦逼得侯爷这样紧?”云辞走后,迟妈妈很是心疼。毕竟她一手带大云辞,眼见一对母子闹成如今这般,实在心中不忍。
太夫人却是面无表情,方才的沉稳、冷冽、无奈、倦累一一消失无踪,只拨弄着手中佛珠道:“不逼不行了,即便没有出岫,这婚事也不能拖了。他的身子骨若再耽搁几年,只怕会无嗣。”
迟妈妈闻言更是难受:“侯爷心里有苦……您至少该许给出岫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太夫人忽然冷了声音,道,“她一个风尘女子,哪里能给她名分?这等有辱云氏门风之事,绝不可能发生。”言罢沉声一叹,再道,“辞儿若是寻常公卿世家、小门小户,他要纳出岫为妾,也不是不可。但,这是云府,他先是离信侯,然后才是我的儿子……”
即便是逼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她谢描丹也不能让云氏的家业和名声在这一代败落:“若不强硬,百年之后,我母子二人哪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谢太夫人一生几经风浪,早已明白自己与“情”字无缘,无论爱情、亲情,皆是疾风凋零。她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荣耀、地位和名誉。有生之年,只为此而活。
迟妈妈跟了太夫人几十年,自然能体会到她的心思,便问道:“侯爷的婚事,您打算何时置办?”
“自然是越快越好。”太夫人不假思索地回道,“如今辞儿刚刚知晓男女情事,这机会难得。其实要感谢出岫才是,若非是她,也不知辞儿何时才肯近女色。”
“是啊,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迟妈妈附和道。
“只是可惜了浅韵。”太夫人垂目看着串珠,眼角的细纹泄露出几分失望,“原本是想教她来做这通房,日后有机会再扶个妾室。放她去知言轩前,也没少教导她男女之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浅韵姑娘这些日子,心里也不大好受。听说侯爷很冷待她。”迟妈妈回道。
太夫人只轻轻一叹:“是以我才说她可惜。这孩子太死心眼了,也是我从前对她寄望太高,逼得紧了。”
“要不……还让浅韵回来侍奉您?”迟妈妈小心翼翼地探问。
这一次,太夫人好似当真斟酌起来,片刻才道:“罢了,还是留在知言轩罢。只怕人能回来,心也回不来了。”
“还是您看得透彻。”
“是看得透彻,也才敢下这一剂狠药,命辞儿娶夏嫣然。”太夫人终是露出一抹笑意,看向迟妈妈,“你可知辞儿十三岁搬出去单住,后来为何要将园子取名‘知言轩’?”
“为何?”
“夏嫣然的小字,叫作‘品言’。”
“啪嗒”一声,太夫人已将手中串珠搁在案上,同时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为免夜长梦多,这婚事得立刻置备,我要亲自去慕王府走一趟,请慕王来做媒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