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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想起云氏与大熙皇族的关系,单单是这根深蒂固了几百年的同气连枝之情,世上便无人敢怠慢。
如今北熙与南熙都不是最最正统的大熙血脉,这分裂后的江山便也坐得不太安稳。倘若是云氏想要夺得这锦绣河山,只怕天下人都会云集响应!
正因如此,云氏在南北两国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两国争相拉拢的对象。可数百年以来,云氏一直秉承祖训,担着“离信侯”的虚名一心经商,远离庙堂。
如此明哲保身之举,竟是令两国帝王都无从下手。于公于私,他们都只能巴望着,不敢惹了云氏有分毫闪失。否则,便是自行打了列祖列宗一巴掌,更是将云氏的巨额财富和名望,拱手送给另一国——
一言以蔽之,得云氏者统一天下。
如此名望,如此财富,即便当朝帝王也难以比肩。至此,明璀终于从云辞的话语之中醒悟过来,诚惶诚恐地问道:“您是世子殿下?”
世所周知,离信侯已去世经年,府里大小诸事皆由侯爷夫人谢氏做主,只等到世子云辞弱冠之后,承袭爵位。而离信侯世子,绝不是区区文昌侯世子可与之平起平坐。须知“离信侯”三个字已在大熙屹立数百年不倒,南北分裂后分封的两国诸侯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然而明璀这一问,云辞并未回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对竹影道:“送客。”言罢已转过身去,缓慢地、一步一步朝东苑返回。
纵然明璀在京州城里霸道惯了,但毕竟是右相二公子,也深知朝堂风云。至此,他越想越觉后怕,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也不敢再耽搁下去,连忙返回明府向父亲明程禀报此事。
淡心和竹影见明府众人离去,便撇下茶茶径自返回东苑。唯有茶茶吓得跌坐在地。
眼见周遭已没了外人,竹影与淡心几乎是飞奔赶到云辞身旁,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而此时,云辞已面有冷汗,唇色苍白,终于肯表露出来痛楚之情。
“主子……”淡心低低唤了一声,已是心疼得说不出话。
竹影也脸色深沉,不发一言。
云辞对两位忠仆的反应恍若未闻,只低声命道:“轮椅在檐廊下放着,推我回书房。”
“主子!您都这样了,还去书房做什么!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淡心语带哽咽。
“无妨。”云辞并没有多做解释,那语中的坚定之意令淡心与竹影无从劝说。两人唯有扶着云辞坐回轮椅之上,又推着他进了书房。
“出岫呢?”云辞见屋内空无一人,立时蹙眉相问。
原本淡心与竹影还不明白主子为何坚持回来,但此刻听闻这一句,都已经明白过来——主子是放心不下出岫。
淡心不禁生出些怨气,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兴许她在偏厅,奴婢去找找。”说着已往偏厅小跑而去。
片刻之后,淡心返回,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头:“整座书房寻遍了,都不见出岫。”
寻不见出岫?云辞的面色更显苍白,眉峰已蹙成连绵山川,也泄露了他的无尽担心。
竹影自小跟在云辞身边,迄今已超过十五年。在他心里,主子对下人向来宽厚,不乏关心吃穿之事。然而,对着这一个相识短短三月的哑女,竹影觉得主子变了。
教下人读书写字,出岫不是第一个;为下人诊病治伤,出岫也不是第一个;替下人撑腰出头,出岫更不是第一个。
可偏偏是哪里不对劲,竹影却说不出来,唯有劝说云辞:“出岫姑娘那么大一个人,不会跑丢的。您先歇着,属下与淡心去找她。”
云辞的脸色却越来越沉,低声道:“我告诉过她,让她在书房里等我。如今她不在,显见是有人黄雀在后。”
此话一出,三人都想起了方才明府的一场闹事。莫非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难道明府刻意将众人引到东苑门口,暗地里却派人将出岫掳走了?
一时之间,竹影与淡心面面相觑。
便在此时,云辞忽而命道:“替我备车进宫见统盛帝。”他的声音冷若寒冰,态度坚定不容置疑。
“主子!”竹影与淡心异口同声地阻止。
“您是掩藏身份来的京州,何至于为一个哑女来回折腾?”竹影语中已有些焦急。
淡心也劝道:“还是再等等吧,且让竹影先去明府探探情况。那明二少虽不知轻重,可明府当家人必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饶是身边两位忠心耿耿的下人一再相劝,云辞仍旧不为所动:“出岫说过她不是明府中人。如今被私下掳走,也不知明府什么居心。眼下子奉又不在,已不能再耽搁。”
说着他已顾不得双腿之疾,再次命道:“竹影去备车,淡心为我更衣。”
两人情知云辞的脾气,事已至此都不敢再劝。竹影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只得出去备车。岂知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却迎面撞上一人。一股淡香飘入他鼻息的同时,衣襟上也溅起一片温热。
是晗初!她正端着一个药盅进门,不巧与竹影相撞,药汁便顺势洒了出来。
晗初见状,连连俯身致歉。竹影看着衣襟上被溅的汤药,也不知该恼还是该喜,忙又收脚返回屋内,颇为激动地对云辞禀道:“主子!出岫姑娘来了!”
晗初对竹影的反应犹自不解。她一进屋,便感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淡心,带着几分嗔怪;另一道来自云辞,目光平淡无波,却又幽深旷远,像是蕴含着无尽波澜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深藏波涛。
晗初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中,不解之余更添无措。她连忙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托盘上的药盅,表示自己方才是去熬药了。
“出岫!你下次再离开,可否先说一声!”淡心终是忍不住了,脱口抱怨道。
晗初见淡心疾言厉色,又见云辞一直不语,还以为他们是为了明府闹事而生气,心下不禁愧疚至极。她面带歉意地勉强一笑,随之垂眸咬唇,安静得如同一株植物。
淡心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眼见云辞都没发脾气,自己也不好太过逾越,便又轻哼一声:“不会说话反倒成了优势!”
晗初将头埋得更低,更是自责不已。
屋内忽然又重新静默起来,唯有淡心起伏不定的呼吸声,泄露了她此刻的恼怒。
须臾,云辞才打破这氛围,淡淡开口:“出岫在此侍奉,你们两人下去吧。”
“主子,您的腿……”竹影面露忧色。
“药不是端来了?”云辞的话语虽轻,但不可违逆。
淡心适时对竹影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的衣袖道:“奴婢与竹影先行告退。”语毕,两人已退了出去,还不忘虚掩上屋门。
晗初这才想起手上还端着药,连忙将药盅放在小案上,盛了一碗奉至云辞面前,无声相请。
云辞面色依旧苍白,神色倒是好了起来。他垂目看了一眼药汁,问道:“我不是说,不许你离开书房吗?”
晗初不语,俯首认错。方才云辞执意要走到东苑门口,她担心他的双腿疼痛难忍,恰好又见库房送来了药材,便自作主张去熬了药,想着能让他尽快减轻痛苦。
就在晗初想要解释之时,云辞已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自言自语道:“看在你是去熬药的分儿上……”这句低语并未说完,他已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再放下空碗时,他面上已看不出半分异样,只打量着这无声的少女。
晗初仍旧毕恭毕敬地站着。方才明府的事历历在目,她以为自己会受到斥责,抑或质问,但什么都没有。
半晌,云辞轻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以后你不必再怕明府,或者其他人。”他坐在轮椅之上,身姿岿然,面色却微憾,“今日我的身份已暴露,不能再在京州久留。出岫,我要离开了。”
要离开了!这四个字犹如平地惊雷,令晗初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除此之外,云辞好似还说了些什么,但她一个字也未能听进去。明明知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也是从前说好的三个月,但此刻突然被云辞提起,还是令这离别显得猝不及防。晗初甚至还没有做好离开东苑的准备。
如若可能,她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回西苑,不用去面对沈予的喜怒无常,不用去面对茶茶的算计欺辱,更不用面对往后未知的岁月。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阻止不了。
云辞望着眼前略带忧伤的娇颜,问道:“你以后是打算留在子奉身边吗?”
不留在沈予身边,还能去哪儿?即便沈予肯放过她,如今得罪了明府,她也没有去处。晗初只得抿唇,算是对云辞的问话予以默认。
云辞轻轻叹了口气:“子奉哪里都好,只不过……”话到此处,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晗初明白云辞所指为何,便也是一阵沉默。
此后,书房内的气氛一直处于诡谧之中,仿佛是有一根刺,同时扎入彼此心里,将过往三月的主仆之情生生戳出了一个洞。冷风灌入,便是血淋淋,带着无情的呼啸,难以言说……
云辞想到明府的人会去而复返,只是未曾料到如此之快。当日下午未时刚过,明府当家之人、当朝右相、国舅明程便亲自递上拜帖,携次子明璀前来追虹苑拜访。
明程年近五十,面相精明,在南熙朝内混得如鱼得水,兼之又是当朝皇后的亲哥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可正是这样一个人上人,此刻却有些诚惶诚恐。
明璀身为明府嫡次子,平日虽猖狂骄纵,倒也有些眼色。今日晌午在追虹苑碰了个钉子,回府之后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父亲明程禀报了一番。
包括妹妹明璎如何为难一个青楼女子;知道晗初死后又是如何疑神疑鬼;听了些风言风语又是如何撺掇自己来追虹苑一探究竟。
明程听后,当场呵斥了明璀一顿。他知道,若是明璀所描述的人物当真如同谪仙一般,那必是离信侯世子无疑,也是除却南熙君主之外,他最不敢得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