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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勉强压住内心翻腾的怒气。遇刺?理政以来,她拼命地干活,没睡过一个安生觉,累得筋疲力尽。有几个皇帝能像她一样勤勉,有几个皇帝能像她一样努力?现在居然有人想要她的命?想要她这条为了大苑累得半死的贱命!
别人可以认为,景帝和太子都是被她所害,也可以推测,她当初带兵平叛就是为了自己争权夺利,因而把战死的人都算在她头上,可那又怎样?一将功成都要万骨枯,皇位非正常的更迭、死人稀奇吗?她现在至少让百姓心安了,不是吗?现在百姓不用担心推开家门的会是强盗,或者明天他的家乡就变成战场。凭什么不相干的人都要舍命来杀她?她就那么可恨吗?
她紧紧攥着拳头,胸中的热气一浪高过一浪,望着四周喝道:“所有人听着,你们每一个听到我话的人,都可以把这话传给别人听,让天下人都做证。以前的事我不再和任何人解释,我保证五年之内,还大苑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这件事,父皇做不到,太子哥哥做不到,宁晏也做不到,但我若做不到,我就死!我只做这一个承诺,别的事不归你们管!若有信不过我的,或者还有想替天行道的,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罢又向众侍卫道:“退下!”
众侍卫面面相觑看着方行舟,青瞳厉声喝道:“方行舟,你要抗旨?”
方行舟无奈挥手,上千人默默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将青瞳孤零零暴露出来。整个大街静得好似午夜一样,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目光,青瞳倔强地站在众人中央,阳光远远投射过来,照在她的金冠上,光芒耀眼。
侍卫们紧张得全身冷汗。许久之后仍然没有一点声息,青瞳一声冷笑,转身走回銮驾,道:“从现在起,行刺者车裂!”
替天行道?呸!
回到宫中,青瞳怔怔出神,由着花笺给她换下正装。她接过一杯茶,却细细摩挲杯口,并不去喝。花笺也呆了半晌,才道:“我听说你刚刚遇刺……好在没事。”花笺的目光中颇有些茫然,青瞳的付出她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这样还不满意,刺客想要什么样的皇帝?见青瞳目光呆呆地落在茶杯上,花笺住了口,轻声道:“青瞳,你别难过,要是不舒服就躺一会儿吧,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天理了。”
青瞳抬起头,微微笑起来:“难过倒是不难过,只是我刚刚在大街上一气之下说了大话,说五年之内一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回到车上一想,实在是有点悬。要说口无遮拦真不是好事,现在正后悔着呢,想蹦回去重说。”
见她这样,花笺放下心来,也抿嘴一笑。花笺知道青瞳并不会头脑发热说大话,说了至少有七成把握,所以也不担心。
青瞳摇摇头:“不是骗你,这次是真悬。因为打仗征兵过多,军费开支太大,各项设施都坏得七七八八,处处等着拨款修缮,尤其云中边城,更是慢一步都有危险。”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花笺:“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都说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我怎么感觉都快穷死了?要是现在谁能凭空给我几十万两银子,我都想去亲他一下。”
花笺扑哧笑了出来:“你说话可算话?”碰碰青瞳的胳膊,递过一封信件:“你出巡之后递上来的,本想让你歇歇再看,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可忍不住了。”
青瞳见是一封外官专用的蓝皮奏章,看看笑得贼兮兮的花笺,疑惑地接过来。一看署名,精神立即一振,道:“元修从益州递上来的。”
青瞳一把撕去漆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元修说他已经走遍益州,将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挑不太容易泛滥的脓包挤了几个,缴获的银子就有几百万两,不过大部分被他用于当地赈济,现在将剩下的三十多万两寄回京都。还真有人凭空给了她几十万两银子。
花笺笑眯眯地道:“银票已经登入内库,要不要叫元修早点回来给你亲一下?”
青瞳好气又好笑地看了花笺一眼,原本是自己说错话,也怪不得被人调侃。元修的奏章颇长,足足写了十几版,她顾不得理会花笺,接着看起来,渐渐地她眉头皱了起来。元修说了益州土地被世家豪门严重兼并的问题,以及一些世家豪门的势力之大,让人心惊;元修又说好些士绅官员给他送礼,名单列在后面,估计这批人是没什么势力的,可以拉拢也可以威压,不会闹事;另有一些人背后势力较大,并不怕自己这个新皇亲信,他也暂时未敢去动;还有一些人想借他生事,不过也通过他们大体推测出一些手握实权的王爷和数个根深蒂固的世家对朝廷的态度了。
青瞳抓着元修的奏折道:“去含元殿!”她的脑子已经急速地转起来。土地兼并问题全国都有,青瞳心里多少有数;元修整理出的地方势力代表财政以外另一个麻烦,也不得不重视,得让她理清一下思路;还有含元殿里面的账册,她还没看完呢……
花笺急道:“你饭还没吃呢。”
“一会儿再吃。”青瞳挥挥手,上了车辇,突然探出头来道,“对了,元修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先拨去边城,将呼林关修缮起来,没有这扇大门守着,我觉也睡不好。花笺,你马上派人通知萧瑟,让他负责安排这笔钱,一路小心,尽快给我修好呼林关!”随即吩咐抬辇的人:“走吧。”
花笺无奈地应了一声。这种政务女官的工作,她现在也做了不少了,熟练地叫了一个内侍,让他去给相国复述皇上的口谕,同时将元修送来的领取银子的凭据给了他。
等了三顿都没有等到传膳的御膳房小太监和花笺对看一眼,无奈地又退下了。
几天后,在萧瑟的安排下,元修送来的三十万两银子一部分变成各种物资,和剩余银两一起,浩浩荡荡向云中运去。
最是无情秋风,阵阵冷,入鬓丝吹人老。牧马长嘶,征笳频响,并入愁怀抱。定知今夕,卿又瘦损多少。
便是锦衣玉食,也难消受,日日更漏尽,暮暮复朝朝。何况伶仃人,梦向何处绕?茫茫百感,长叹一声罢了。
五、打冬
同样是初冬时分,北方草原可比益州冷得多了。草原没了夏日的繁复绚丽,只剩下色彩统一的一天一地。天空是深邃的蓝色,白云都被冷峻的西北风吹得干干净净,除了蓝一无所有,蓝得透彻九霄,蓝得无边无际。那块巨大的蓝宝石下面,就是连接西瞻南部和大苑云中地带的草原。
日上中天,草原北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正在地上吃草籽的鹧鸪惊得四下乱飞,单调的天空被这些黑点划破一下,随即又恢复一色纯蓝。
随着蹄声,山包后面渐渐露出密密麻麻的黑影来,足有上千人。领头的人穿着锦衣皮裘,帽子上插着三根长长的雉鸡尾羽,正是西瞻的三皇子萧震东。他冲上坡地最高处,勒住马确认一下方向,随即向着后面高喊:“兄弟们,到前面空地歇会儿,最多两天咱们就能到平城了。”
众人十分高兴,呼喝着冲下山坡,纷纷下马,拣平整的地面放下马背上的褡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起天来,口中热气在西北风中化作团团白雾。
管炊煮的杂役生起火来,拿着士兵们带来的干粮和肉脯在火上烤,热热的肉香透过噼啪作响的火堆,一点点向四周散播开去。
杂役把烤好的肉先送到萧震东手中,他大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笑道:“硬是吃了二十几天的肉干,本王吃得腻味死了,这次咱们去大苑,可得吃些好的补回来。”
他身边的一个人笑道:“何止是好吃的,这次咱们消息准确,大苑那个新皇帝因为云中灾祸造成荒地没有人种,鼓励关中居民北迁,一下就拨给云中二百万两银子、五百万石粮食,还有不少工匠。这怕是大苑攒了多少日子的家底吧,下次再找这么多银子,少说也要十年以后了。咱们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能满载而归。”
另一个神秘地道:“新密里,那你说说这些东西里,什么最好?”
新密里哈哈大笑:“粮食、丝绸、银子、珠宝……有什么要什么,老子客气得很,不挑。上次振业王从大苑带回的那些酒也不错,劲道虽不大,但那滋味可真绝了,可惜老子就得了鸟蛋大的一小壶,这次可要喝个够!”说罢舔舔嘴唇。
“你小子什么托生的,就知道酒好,其实更好的你刚才都说了。”
“啊?泽容,那你说什么最好?”
“嘿嘿,当然是姑娘。北迁和我们牧民迁徙差不多,肯定要带着老婆儿女,全家一起来。那里面得有多少姑娘?新密里,你不知道,大苑的姑娘可水灵啦。我以前没在意,去年王爷带我去过一趟振业王府,振业王从大苑娶的那个王妃我见了一眼,啧啧啧……真是……”泽容想找个词形容一下,可想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只得摇着头又啧啧了两声,道,“这次咱挑好的,给咱王爷也弄十几个。”
萧震东瞪了两个亲兵队长一眼,正色道:“新密里、泽容,你们听着。这次咱们打冬不要把眼睛盯着粮食和女人,咱要的是人头,能杀多少大苑人就杀多少。这样的好消息,老幺偏偏不让动手,说什么静观其变,岂有此理!大苑为什么要修边城,不就是防着我们吗?哼!咱们不光要抢,还要打得他们怕,这次最好能拿下几个关口。我倒要让父皇看看,会打仗的人不只有萧图南一个。”
“是,王爷。”两个亲随一起答应。
烤过干粮,杂役又在火上吊起锅,撕些肉干煮起汤来。随着汤渐渐烧开的咕嘟声,锅左右摇摆起来,而且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一口锅倾斜过来,将锅中肉汤倒了一大半,火堆被浇灭了一处,刺刺作响。
这可不是开水的力量了,这些人互相看看,立刻有几个人侧耳趴在地上听了起来,一个道:“蹄声!听声音不下几千,不知道是不是野牛。”
此言一出,人人脸上变色,如果真遇上数目如此庞大的野牛群,那么只有躲避,不然便是踩也将他们踩死了。
萧震东命令道:“快去高地看看,其余人赶紧上马,如果是野牛,咱们就撤到西边。”
一个随从依言策马冲上高地,突然他大叫起来:“不是牛,是人,是振业王的金鹰卫。后面……后面也有,我们被包围了。”
随着他的叫声,大地传来清晰的震颤,四面都响起蹄声,迅速将萧震东这一千人包围起来。来人全都穿着金色轻甲,甲胄护心镜上雕刻着和萧图南面具上那只垂着翅膀顾盼的鹰一模一样的花纹,看样子足有五千人。
领队的乌野分开队伍,策马来到萧震东面前,跳下马,右手抚着胸口施了一礼,道:“殿下,乌野奉王命请殿下回聘原。”
萧震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他面前狠狠地呸了一口吐沫,道:“王命?阿苏勒还命令不了我。当初他学骑马,还是我扶着他的屁股把他扛到马背上的。回去告诉他,别和他三哥摆振业王的谱,他的爵位虽然高过我,但是走到哪儿,我也是他哥。”
乌野面无表情,等他说完了,仍旧道:“请殿下速回聘原。”
萧震东勃然大怒,道:“老子不回去,乌野,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乌野道:“殿下既没有圣旨,也没有振业王的王令,不能私自出兵,请殿下速回。”
萧震东道:“父皇刚刚生了病,谁也不见,我怎么拿到圣旨?你家王爷让你来抓我,有圣旨吗?还不是他自己一句话。老子就是不听,今儿这个事我是做定了,你回去告诉阿苏勒,摆好庆功酒等着他哥哥回来吧。”
乌野点了点头,道:“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卑职身份低微,自然不敢对王爷无礼。但是临行前振业王吩咐过,王爷这一千亲随仍是西瞻的军人,振业王统辖全国军马,这一千人必须跟我回去,王爷请自便。”
“你他妈的!”萧震东扬手一马鞭对着乌野抽过去。把手下人都带走,他一个光杆司令打什么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小小的侍卫长竟敢句句顶撞自己,不留半点情面。
萧震东大怒之下,这一鞭子用了全力,带起呼啸的风声。乌野侧身让过头脸,马鞭狠狠打在他的甲胄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金鹰卫的盔甲都是特制的,轻薄坚韧,吃了萧震东盛怒下的一鞭,乌野并没有感觉到疼。他沉声道:“金鹰卫,缴了这些人的兵刃。”
“乌野,你欺人太甚!”新密里大吼着策马冲到乌野面前,举起长矛对着他胸口狠狠扎下去。乌野眼中寒光一闪,抽出腰间弯刀,长矛轻轻触在刀锋上,当的一声断为两截。刀锋继续向上,划过新密里身上的皮甲,新密里一声惨叫,身子摇晃两下跌下马来。只片刻,腹部以下全被鲜血染红,像给他穿了一条红裤子。
乌野的刀是祖辈传下来的西瞻很有名的宝刀,吹毛断刃,锋利无比。
萧震东的亲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乌野毫不留情地杀了副队长新密里。而乌野面容不变,还刀入鞘,同时命令道:“带上三殿下的亲兵回聘原,有不遵号令者——格杀!”
新密里的三个亲兵已经红了眼睛,纵马狂奔而来,要将他踏成肉泥。乌野站在地上,面对奔马却毫不慌乱,闪身让过刺来的一支长矛,猛地用手握住,大吼一声,借着惯性硬是把对方拽落马下,反手抽出腰刀,一刀将那人劈死。随之弯刀转身,架住横空砍来的一刀,那把刀也是当的一声断为两截,使刀的人重心不稳,从马上向前一扑,乌野弯刀挥动,那人一颗斗大的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了乌野一身。乌野冷笑着,瞪视着仅余的一人,那人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手心里全是冷汗。
西瞻人人都知道振业王的亲兵金鹰卫,也知道在金鹰卫中,队长乌野的本领只能算中等。以往萧震东的亲兵提起金鹰卫,都会妒忌地认为自己和他们差不多,只因为他们是振业王的亲兵,才享受比自己高的薪俸,如今深切感受到金鹰卫的战斗力,他们全都说不出话来。
萧震东号叫起来:“乌野,你他娘的真动手,你好狠啊!”
乌野平静地道:“是三殿下的亲兵先动手的,卑职如果不自卫,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卑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