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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办工业是新兴事物,市场、原料、劳动力还比较好解决,经济生活已经开始有了活泛劲儿,就连机器也很容易搞到,城市大工厂淘汰和没到淘汰期不该淘汰的机器通过走后门弄到这里来就是新鲜东西。当时的企业界,无论大小,普遍的通病是干与不干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干多的不比别人多得,干少的不比别人少拿,上下都不满意,沟通不畅。社办工业因为太新,是刚刚组建的,还没有资格染上病,如果新事新法新办也会避免染上通病。
在这种背景下,吴为来到了砖厂。当时砖厂的制砖机就是李书记找门路从市里国营砖厂弄来的,红砖有销路,技术含量不高,又有新机器,正赶上为新的制砖机投入运行召开全厂誓师大会,提出年产砖和产值的奋斗目标。砖厂实行的是流水作业,给制砖机喂土是头一道工序,用的是人工独轮车,有人装车有人推车,推车的要求是青壮劳力,需要推向高处的制砖机入土口,高处专门设有拉钩助力的岗位,吴为来到这里就被安排推土。那时上土、出窑的活清一色由山东大汉组成,本地人被安置到出力相对轻的岗位。吴为对干活尤其是重体力活有天然的适应性,干的特别来劲,和那些山东大汉们一样,夏日里下身只穿着单裤,上身光着个膀子,推着一个独轮车,试推了几趟便熟练掌握了要领,便要求装土的把车装的溜尖,象一座小土山,推起来把握的很稳,向入土口的高处推。吴为干这样的活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趟又一趟,其他人常常站一站歇歇腿脚喘口气,或者跑到晾晒砖坯子的棚子下歇凉。一次他正推着岗尖一车土向高处推去,讲语文课的赵老师在附近给家里养的羊割草,看到他在这里推土便走过来,看他汗流浃背的样子,笑道,锻炼的不错啊。赵老师那时经常在课堂上夸他,说象他那样的程度用不着用功学习了,可他还在那里认真学。吴为对赵老师只是微笑着。赵老师勉励他,好好干,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他很腼腆地说,谢谢老师。赵老师走了还不时回头望着他向上奋力推独轮车的身影,若有所思。
吴为这样的干法,没过几天就在山东大汉的堆里博得了好名声,说这小伙子好体力特别能干,都非常佩服。领导来看制砖机运行状况,也不时到后边上土处看望这些出大力的工人,每次来都要说些鼓励的话,吴为的干法也很自然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一天上午吴为正在忙着,看着流水作业人来人往的人群中走出来两个穿戴干部模样的年轻姑娘,有说有笑指点着周围向他们这里走来,她们的到来吸引了正在干活人的目光,在猜疑着这里怎么会来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越走越近,吴为有点犯嘀咕间,就听有女声喊,吴为你看谁来看你了?
吴为估计到是谁来了,扭头一看,果然正是宋柔和胡晓云来了。等两人走近前来,吴为放下手中的车,迎过去引到一边,很抱歉地说,大老热的天,你俩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你看我们这些人光着膀子,太不雅了。
宋柔笑道,你们都能在这里干活,我们怎么就来不了,你看那边。然后用手指着那些用车推砖坯子的和在凉棚里码砖坯子的人,又说道,那里就有许多年轻的姑娘。
胡晓云说,人家宋柔借出差下乡的机会特意来看你。
吴为马上笑道,谢谢你,你看,到土围子去看我,现在又来这里看我,那些男同学怕伤害我的自尊,都不到这里来看我。
宋柔不屑地说道,那有什么,不吃大苦不受大累的人能有什么大出息。
吴为说,你挺会安慰人的,好在现在有时有晌,能够正常上下班,回家就能吃饭,又有妹妹帮着妈妈料理家务,还能和同学们经常在一起唠唠,晚上能看书学习,比过去强多了。真是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胡晓云哼了一声,不满地说道,人家宋柔对你咋样,你还不知道啊?
吴为一听这话不对,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唠起这些话来。他已经注意到干活的人们不时向这里张望,还时不时的听到有人议论。他赶忙道,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撵你们走,你看,你们来的也不是时候,我在这里陪你两个站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些推车上土的人就要格外忙乎一阵子,停一辆车就会影响整个流程。
听了这话胡晓云有些不高兴了,说道,宋柔听说你从土围子回来了在这里上班,特意大老远大热天的跑这里来看你,你还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失礼了。顿了顿又说,再说了,谁还没有个亲人朋友的来看看。
宋柔特理解人,马上笑笑道,那就不打扰了,我们马上走。
胡晓云有些着急道,你不是来请他吃饭吗?
宋柔说,你没看他都忙成什么样了?
胡晓云说,他中午吃饭时可以去么。
宋柔很体贴地说,这样重体力的活,中午还是让他休息休息吧。
吴为一听,马上接过话头,问道,在哪里,我肯定去,下午上班前赶回来就是了。
宋柔说,就在镇里的那个饭店,好吧,到时见。哎,差点忘了,你的日记本,说好的。
吴为说,到时我会给你看的。吴为又笑道,我顺便领你们看看风景。两个女同学一听,左右看了看,心里疑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景色。说着话的功夫,吴为已经领着她们走到正在附近凉棚里码砖坯的两位女工面前,看到她们正一边一个忙着从推车上抬着放了新制成砖坯的长条木板码到地上,吴为笑道,你们两个看出什么门道了吗?宋柔胡晓云细看了看,摇摇头。吴为道,你们看她两个码的怎样?
她们两个听了认真地走了走看了看,果然顺看横看成行竖看成线,的确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再看左右的砖坯垛显得七扭八歪的,不约而同地惊叹道,手太巧了,简直象机器摆放一般,太精彩了。
吴为笑着对忙着的女工介绍道,这是我的同学,来欣赏你们的杰作,又指着正忙着的一位长得挺秀气精神的女工道,这是雷晓燕,还是我们的团支书呢。雷晓燕笑着点点头继续忙碌着。两个女生齐声道,来这里真长了见识,不打扰了,一会儿见!说完摆摆手与吴为告别转身离去,边走边议论着什么。吴为也转身去推着车干了起来,仿佛变得格外有力气了。推土的大汉们都笑着打趣他,你的对象好漂亮啊,在哪里上班啊?吴为说,哪里的话,是同学。似乎对这样的回答感到不到位,又好羡慕地问道,看你们唠的挺亲热的,不像一般同学吧?吴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干着活。
中午下班后,吴为赶到街里饭店,他们已经找好了一张桌,坐着几个要好的同学,菜已经上来了,酒盅里已经倒满了酒,宋柔身边给他留好位置,挨着他的另一边是许东,许东已经通过他父亲的关系安排到供销社当了店员。
宋柔说,大家就等你了,先动筷子吃点东西吧。大家纷纷拿起筷子夹了点自己喜欢的吃了几口。宋柔把酒杯端起来说道,我这次是借出差的机会也正好来看看几位同学,你们的工作都有了些变化,祝贺你们。说完一饮而尽,大家也都跟着干了。然后各自提了杯酒,感谢宋柔惦记大家,也都祝贺她。
许东对吴为小声说道,你看人家宋柔对你多关心,有些人给她献殷勤她也没象对你这样对他们,她对你可真够意思。
吴为点点头,然后扭头对宋柔问道,你在那里挺好吧?宋柔答道,就是感觉忙些,接触的事情多些,只是看书学习有些荒废了,还不像你,干那么累的活还能坚持读书写笔记。我也经常和同学们讲你,我们和你这么多年了,家庭条件虽然不是很好,可你学习刻苦用功,干活又肯吃苦,人又实在,还挺有才,上进心很强,有理想有追求,现在看全班就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吴为笑着说,我看同学们都挺好的,前一阵当邮差看到在村里的同学,有当老师当赤脚医生的,还有开拖拉机的,在公社的更好些,当兵的在银行当营业员的,胡晓云还当上了公社的文秘,你就更不用说了。宋柔心事很重的样子说道,现在看还都行,多少年以后再看,恐怕那时就看你的了。许东、江文、王丰、王雪松也都点头认可。说着话吃着菜喝着酒,时间很快就到了,吴为很抱歉地说道,你们接着喝,我赶紧回去上班了。宋柔关心道,给你要碗饭吃了再走,不然下午饿着还能行?吴为说,没问题。说完起身就和同学们告辞了。
吴为坚持学习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他去富饶县二哥家中,二嫂是县机关党委书记,家中有许多政治理论方面的书籍,书架上还发现了马恩全集就选了几集,又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背回来阅读。他的学习不只是迎合政治气候,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习马恩列斯毛的东西会使人产生天然的政治兴趣和参与热情。学来学去使吴为形成一种心性,把干部群众都看作是自己的同道,同志这个称呼怎么来的,不就是在马恩列斯毛的旗帜下志同道合,是比同学还亲还近,彼此没有外心异志,无论对领导还是对群众,他感觉都不隔心,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忌口的。他在家吃饭穿衣花钱也不操什么心,过去上学期间为了贴补家用,在公社的苇场打草捆去车站扛甜菜筐装火车打零工做短工挣的钱往母亲手里一交,也不留什么零花钱,更无心攒体己,仿佛天生对自己的私利就感到淡漠。他的劳动兴趣、学习兴趣、政治兴趣非常高,对宋柔传递的情感只是一味被动地应付。他是靠实实在在的学习实实在在的劳动在慢慢地改变着自己的命运。
吴为渴望的理想的生活是独处安逸式的。夏日里他忙中偷闲地请上两天假让自己享受品尝那种安逸的生活。他在自家的仓房空地上,用砖块木块当柱脚上面放上拼装的破木板床铺,再从屋内拿出自己的铺盖铺展到上面,躺在上面读那些自己积攒起来的不多的藏书,既凉爽适意又可以沉浸在书中描写的生活里。可读的除了马恩列斯毛的书籍之外,属于文艺类的无非是样板戏剧本,再有就是流行的不多的那几本小说,虽然少些可读之物却也足可以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
吴为特别喜欢上午九、十点钟独自徒步走到镇子北山坐在高处远眺,嫩水的一条分支自东向西而来。吴为感受着纯净的自然对人心境的净化洗礼,放眼望去,河对岸绿油油的牛毛草,长得有半尺来高,如同地毯一般地铺展开去,清新的草香随风荡漾,沁人心脾。高坡下面清澈见底的河水在细沙石上一浪推着一浪的流淌,水中嬉戏着一群一群的小鱼,几个脱光了衣物的小男孩在浅水滩撒欢地追逐着喊叫着玩耍,在溅起的一片片水幕中往来穿行,河对岸远处的草丛中盛开着各种鲜花,几个胳膊挎着篮子的妇女在那里采摘着黄花菜、韭菜花,湛蓝的天空上飘浮着朵朵棉絮般的白云。河的上游大约一公里处一道拦河坝抬高了水位,以便通过人工河把水引向远方的油田;河的下游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带。河的两岸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柳条子,有红色的、灰色的,因为临河而生长得有四五米高,人们管柳条林叫柳条通,镶嵌在河的两岸,人很难从里面穿行,只有兔鼠等小动物留下了细密活动的踪迹,柳条通可以护河保堤、美化环境,又能装点生活,人们可以用柳条编筐、编囤子装粮食,编幛子做院墙,编房巴盖住房。在河畔广袤的草地上,也到处长着一簇簇旱柳条,是防风固沙、保护草原和野生动物的天然屏障。
望着眼前的景色令吴为陶醉极了。这里原是一望无际的行洪区,无洪水的年份显得很空旷,在大洪水到来的时刻,眼前的小河会变成一眼望不到边的汪洋,想象人们为什么不能建起一个巨型的水库把白白流去的水储存起来,在干旱年间引水灌溉,或者修建一条人工河把充沛的水源引向遥远的沙漠,把改天换地变绿洲的神话变成现实。吴为有时约上在电线厂当副厂长的王丰来河边闲谈,说自己有一种有力气使不出来的感觉,王丰说有这样的感觉非常好。后来,电线厂解体了,王丰到了县里,先后创办过饲料厂,又烙过大饼,还找过当行长的同学贷款,同学看他也没有还贷能力,自己拿出五千元让他去做点什么,都没有成功,在麻将桌上突患脑淤血,刚好手里抓起一张要命的红中悬在空中就那样离开了人世。
吴为对待安逸舒适生活的态度是矛盾的,他渴望读书写作,需要闲暇安逸舒适;可他又认为安逸舒适的生活是一种腐蚀剂,容易使人自满自足,是瓦解革命意志的糖衣炮弹,会潜移默化地腐蚀人的灵魂,丧失掉革命的责任感,是与人生奋斗的观念相抵触的。追求生活享受,贪图个人安逸,是革命意志衰退的表现,是走下坡路的标志。追求舒适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划等号,发展下去会成为革命对象。
舒适生活为什么是腐蚀剂?过惯了这种生活,就会迷恋这种生活,而当革命运动到来的时候,就必然造成政治上的软弱,没有彻底革命精神,害怕舒适生活被人夺走。
砖厂属于季节性工厂,如何解决半年闲的问题,社办工业的领导们也在苦心焦虑,过去是买木料搭棚架子、买苇草编帘子,现在要自己组织工人打草伐木材,用拖拉机备土,让工人秋冬也有活干,降低成本又能增加工人收入。领导们积极争取公社同意后,又开始上了一批工厂项目,砖是自己生产的,自己也可以联系林场去伐木材,占地问题更好说,就在社办工业的院里建起一圈厂房,院子里渐渐耸立起气派的高炉,堆满了废铜烂铁和铁锭等待加工,一溜溜的是面粉厂、机加车间、翻砂车间、油坊、酱菜厂、冰棍厂、铁匠铺,和镇郊正在扩建的砖厂遥相呼应,又是扩充队伍跑市场跑材料,陆续有了机器的轰鸣声,出现了一副大干快上的繁荣发展景象。
象吴为那样政治热情高的年轻人,很自然受到形势的鼓舞和激励。吴为主动深入群众了解思想动向,几乎走遍了职工家庭,积极向李书记反映情况,慢慢地使他发现了问题,与表面上的繁荣相反,群众们的意见很大。他通过经常接触领导,也发现领导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
几乎是同时,同样是新生事物,南方的社办工业也在开始起步,幸运的是闯过了徘徊困难阶段,我们这里却没有那么幸运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人们的艰难思考和探索,苦于找不到合适出路和办法。职工收入低怎么干也改善不了生活;领导找不到合适办法调动职工积极性,想开发定型产品占领巩固市场难;年轻人没有前途希望,想学技术的心思已经被门路意识淡化了,农转非非驴非马哪头也靠不上,骨子里求悠闲自在,许多从农村来的都有了退意,没有出现成功典范的鼓舞吸引,改革思想正处于发轫之初还不易被人察觉,旧的套路还在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
刚上马的河边镇社办工业就渐渐在整体上显露出败象,领导们用搞政治的那一套办工厂,或者象抓农业生产那样搞工业,又急于求成看重表面文章,热衷于铺摊子,大张旗鼓上了一大堆项目,看上去热火朝天,可是市场没打开,技术、人才、管理都跟不上,原来设计的挺好,后续工作跟不上,刚建完的厂房,改用别的;已经进来的部件不得不搁置起来;分配上承诺好的到了兑现时,一看有些出大力的工人拿的比公社书记主任还要多便一概推翻了,劳动定额又一再地调高;单纯的只抓生产的观念,不重视技术力量的培育和保护,拉帮结伙,好不容易招来的领头师傅又很轻易地排挤掉,一个个分厂渐渐陷入瘫痪。这些问题上上下下都程度不同地意识到了,人们的思想也变得复杂了,吴为的思想和精神也在经历着复杂的变化。
到了1976年的秋后,按照誓师大会提出的方案,要评比和推选劳动模范,上上下下对吴为都非常认可,在表彰会上,他荣幸地代表青年职工上台发言。他知道脱稿发言将来也需要,应该从现在做起,事先打完腹稿背的滚瓜烂熟,上台后如行云流水般地一气呵成,博得台上台下一片赞叹声。
会后,李书记召集班子开会,提出要把吴为当苗子来培养,并决定调整他的岗位,让他学习熟悉管理岗位,先安排他当砖厂保管员,这使他能够更方便地接触上上下下。到了年底,他又被荣幸地推选为出席县里社办工业口的劳动模范表彰大会,跟着李书记一起去参加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