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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以来,京中热闹连连。二月时,敬国公沈府的嫡长子沈天瑾与当今熙华公主结为秦晋,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成为一段美谈。成亲后不久,沈天瑾远赴外任,熙华公主不惧关外艰苦,也随行而去,赢得颇多赞誉。三月,朝中一年一度的校场骑射典仪以及春闱礼部试都如期举行,一时间京中来往行人都骤然增加不少,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一片太平景象。
三月底,敬国公沈府长房嫡女及笄之礼举行,成为京中又一件不大不小的热闹。大昭女子的十五岁生辰是大礼之日,除去少数十五岁之前就嫁人的女子之外,每个大昭少女,特别是世家千金,都极其注重这个日子。寻常女子的及笄礼虽热闹,还不足以成为整个京城的热闹,但这位沈府的嫡女却分外不同些。
整个大昭谁人不知,沈府是皇家之外最煊赫的家族,朝中有一国宰相沈和清,宫里还有一个太后,再加上被指为驸马不久,备受皇上宠幸的沈天瑾。这样的家族,可嫡女却只得这么一个。外人都传,这女子自小在府中受尽宠幸,是沈府上下恩宠无限的宝贝。及笄这日,沈府大肆操办了一番,连贺三日,百姓们无不感叹,从未见过有哪位千金,能有如此富贵荣宠之命的。
沈府这一场宴席,就像是一个契机,许多深藏的暗流都霎时涌动起来。因坊间传闻,沈相这女儿不仅容色倾城,而且还恭良淑孝,德行极好,这样的背景,这样的条件,京中王侯勋贵之家凡有适龄男子的,有哪个不想求娶沈天玑的?只不过因其背景显赫,也只有家世相称的少数几家王侯贵府才敢真正打这个主意。
当是时,宁郡王府欲为宁郡王世子求娶沈天玑为正妃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石激起千层浪,其它有意的府邸便也蠢蠢欲动。
纳兰崇就是在这暗流涌动中快马赶回京城的。
已是暮色四合之际,落日余晖将他俊逸的面容照得几分如梦似幻。因快到京城,官道上行人较多,他不得不缓下马的速度。
“世子,可要再换匹快马?”身后跟着的方槐看到那匹疲态毕露的骏马,开口道。
纳兰崇摇摇头,“马上就到了。”
他的视线透过层层金色余晖,似乎想要看到京城中他心系之人此刻的模样。
妍儿,你可还好?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终是赶到了。只不知道,你看见我时,是如我所愿的开心,还是……如我母亲所传来的消息所言,你即将要入宫为妃?
眼前晃过前几日安亲王妃派人送给他的信。里面的字字句句都让他那样难受,他却每个字都记得清楚。
这段时间他不在京中,不知京里暗潮涌动。沈天玑的地位太过特殊,她到底花落谁家,多多少少影响到朝中势力的变动。宁郡王世子求娶之事散播开来,安亲王妃哪里还坐得住?贵勋之家的结合,最有荣耀的莫过于求得皇上圣旨赐婚。她一方面打算让安亲王进宫面圣试图求旨,另一方面自己欲亲自去沈府一趟,探探对方的口风。
不想,她还未来得及出门,沈相的夫人就亲自登门拜访了她,语间暗示皇上有意召沈天玑进宫为妃,之前两家的约定只怕要毁了。安亲王妃心里不舒服,可帝王之命压下来,她又能说什么?怪只怪先前没能早点定下来,只私下口头相约,到底没什么效力。但见那沈夫人歉意十足,颇有诚意,她也只能咽下这份不爽快,另外修书一封,快马送给了纳兰崇。面圣求旨一事,自然再不用提了。
方槐见他神情,心中猜到几分他的心思。这些日子世子在外,时常眺望着京城的方向,大约都是在想那位沈四小姐。世子对看不见的沈小姐那样用心,却把总是围着他转的柳小姐纯然当空气,事实上在方槐看来,沈小姐虽然好,可柳小姐也十分不错,且对世子满心爱慕的。世子却这样绝情,昨日与一同跟去的柳小姐不知谈了些什么,他眼瞧着柳小姐双眼通红,神色不好地提前回京了。
很快,二人进了京城。纳兰崇吩咐方槐去王府报信,他则直接去沈府。方槐忙道:“世子不先进宫面圣么?”在外办差回京,理当先进宫面圣才是。
“不了。”纳兰崇说着,已骑着快马朝沈府行去。
沈府里宾客方散去不久,彩绸装饰之物等俱在,颇为喜庆。沈府守门仆役认得纳兰崇,将之迎进去之后,又传话给了丰麟院和莹心院。
碧蔓拿了封信出来送给纳兰崇,说是沈天玑这会子已经睡了,不便见世子。
纳兰崇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心中那潜藏的极不好的预感黑云压城般骤然涌现出来,差点让他站不稳。
“这是我家姑娘亲手给您的信,姑娘说,您看过这信就什么都知道了。”碧蔓瞧他神情,颇有些不忍。可是姑娘是如此吩咐的,她也只能照办。
纳兰崇接下那信,就在沈府待客的花厅中瞧了,最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沈府的,心思一阵阵飘荡,魂魄都仿佛抽离了一般,身影却立在沈府围墙外,久久不曾离去。
沈天玑这日忙了一整天,及至日暮四合时,才得空去东厢房里瞧暂居在此的柳清萏。
那日她自春景园中归来不久,就和沈天媱一同去了柳府看我柳清萏,不料柳府人说,柳清萏不在府中,二人再三细问,东儿吞吞吐吐的,最后才诚言道,她们姑娘又一路追了安亲王世子出京去了。
昨日夜里,柳清萏抵京,因怕爹娘责骂,便想着先躲在沈府几日。沈天玑方瞧见她时,着实吓了一跳,几日不见,她不仅瘦了好些,连原先白皙滑嫩的脸庞也变得满是枯黄疲色,发髻上不见任何装饰,倒跟普通平民一般只用了一块巾帕包着。柳清萏解释说,是为避开府里寻她的侍卫,才刻意扮成的平民模样。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的,可沈天玑分明瞧见她眼中的黯然。
“清姐姐可在?”她敲了门,却不见有人应她。她心头一急,推开门,却见里面未曾点灯,只有此刻暗淡的暮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柳清萏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什么,背影凄冷寂然。
“清姐姐?”
柳清萏慌忙擦干了面上眼泪,转身见她,“你怎么来了?”
沈天玑立在那里不动,有些后悔贸然闯进来,想着要不要再出去。
柳清萏站起身,“进来吧,我这糟事儿本与你无干的。”
“我听碧蔓说,清姐姐晚膳还不曾用。”沈天玑道。
“不用了,实在食不下咽。”她坐回到椅子,桌上放着她方才摩挲良久的荷包。
外头彩霞一片,明明是极美的,可照进屋里的光线却晦暗无比,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柳清萏看了眼沈天玑,忽然觉得,和沈天玑这般心无挂念该有多好。
“我想我也该放弃了。闹了这么些日子也够了。再闹下去,我与那苏云芷又有何区别?左右他也看我不上。”柳清萏忽然默默开口,“他已经与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这番死缠烂打只活活给他增添烦恼而已。我既然喜欢他,就希望他能开心一些。所以我现在只希望,他能跟他的意中人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沈天玑半晌不语,仿佛刚做了偷盗之事一般的罪孽深重之感。
柳清萏也并不需她说什么,倒像是把她当倾诉对象一般,又悠悠续道:“我问过他那女子是谁,可他不愿意说。呵,不会是怕我去找那女子的麻烦吧?”
她脸上划过讽刺的笑意。
“清姐姐……”她忽然张开欲言,待看见柳清萏瞧过来的目光时,不禁又停了嘴。
“好了妍儿,咱们不说这些了。”柳清萏轻笑道,“没的白白让你担心。我这会子想沐浴一番,彻底去去晦气。”
沈天玑立刻站起来,“好,我让青枝备热水去。”说着,逃命似的出了房门。
“四姑娘!”碧蔓见到她,喜道,“前院里传话来,说是安亲王世子来了,想见姑娘您呢。”
沈天玑身子一僵,想了一会儿道,“你去把上回那封信送给他,就说我已经睡下,不便见客了。他看了信,自然什么都明白。”说着,便脚步匆匆进了屋。
躺在榻上,眼前晃过纳兰崇的脸。她将被子蒙在头顶,仿若四周都有巨大高山朝自己层层压过来。
这些天以来的阴翳和沉重,在此刻骤然成倍发酵。这样寝食不安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到底是自作自受,她又有什么资格想要逃避这种负罪感?这都是她自己活该。
翻来覆去良久不能入睡。她起身来又翻开案上那幅画。画中女子眉目流转,顾盼神飞,行走在香雪栀子之间,正是沈天玑自己。
这正是纳兰徵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也是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想到他,她心头颇有一阵安定。说起来,正是因为他,她才会陷入此等境地。因他的执着,他的霸道,他将他的幽深和一腔情意满满灌入她森冷如冬雪的心,撬动她重重筑起的围墙,最终被蛊惑其中。
她终是要对不住另外一个人。
这日夜里,京城中狂风大作。天将亮时,沈府的打更人回屋,望见高高的围墙外立着男子身影,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位公子是?”
男子一身萧然,脸色略有苍白,他动了动唇,声音清淡,“我想见你们府里的四姑娘。”
他只想当面从她那里听到真相。那信中所言,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打更人见他轩裳华胄,眉目清贵,便去与守门的说了一声。层层传进去,方起身不久的碧蔓听说外头有人想见沈天玑,心下疑惑,哪有谁这样早来拜访的?
她出了门来看,见到的正是纳兰崇的身影。
“姑娘!姑娘!”碧蔓进屋来唤沈天玑,“安亲王世子说要见您一面。”
沈天玑昨夜睡得晚,夜里风声大响,她心里又藏了事儿,睡得极不好,恍恍惚惚中仿佛做了什么噩梦,梦里有她前世的惨景,也有一些未知的惨景,仿佛预示了她的未来,她吓得瑟瑟发抖。
听到碧蔓的话,她仿佛被惊雷炸了一般,一瞬间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