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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又是狠狠一棍。
这一下重过头了,角度又刁钻了点,何欢连声咳嗽起来。
何夫人约摸是气到了极点,没再动手,也没再说话,只离开的时候将门带得一声巨响。
她一走,何欢就直接坐在了地上,深吸几口气,冷静了会儿,才撑着身子站起来,扶着墙壁挪到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那里的转角不是大理石,是木制的,靠起来没那么冷。
她蹲着身子坐下,斜靠过去,没用背,会疼。再把长发放下来,双手抱住膝盖,会暖和一些。然后她抬起眼,静静地打量这间屋子。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因为某些让人恐惧的记忆,可以说是熟悉的,包括大理石地面的温度。
这里和六年前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方长桌上摆着何氏先人的遗照,有她父亲,没有她母亲,就在半个月前新添了她爷爷。
她并不感到害怕。那些都是她的亲人,她不害怕。
只是这里实在冷。
虽然是冬天,但这间祭祖才会用到的屋子,自然不会有暖气。这里像特地为她造的似的,连扇窗都没有,冷风穿过不停转动的排气扇鼓吹进来。
天应该还没彻底黑,灰白的光线也透过排气扇的缝隙照进来,使得屋子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何欢坐在地上,望着那扇子不停地转啊转,转啊转,就像她的人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地方。
她来过几次这里呢?不论祭祖,只算在这里挨打的话。
她托着腮,就当是分散注意力,开始回忆。
第一次当然是试图补□□件被逮回来了。第二次是她不甘心,受够了在何夫人面前唯唯诺诺,跟她顶嘴。
“凭什么不让我出国念书啊?”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未来我的人生?”
“如果爸爸在,根本不会反对我跟谁在一起去哪里念书!”
何夫人命人将她拖到这里,一棍棍地抽打在她身上,告诉她:“就凭你吃何家的饭长大!凭你流着何家的血!凭我是你奶奶!”
“那你爸爸呢?你那不负责任的爸爸早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你懂吗?”
第三次,似乎又是跟何夫人顶嘴?
记不清了。
那段时间她几乎用上了十几年来压抑着的全部叛逆劲头,何夫人越打越骂,她反抗得愈加厉害。
她想,何夫人能把她怎么样啊?就是打打骂骂呗,能把她打死不成?只要她彻底反抗一次,只要这次她赢了,以后她和乔以漠就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
大学还没毕业,她和乔以漠都已经提前申请好了学校,何夫人此前也是允许她出去留学的,但发现乔以漠也申请了同一个国家之后骤然暴起。
约摸有半个月的时间,她被关在何家,不停与何夫人争吵。
那会儿衣服穿得薄,何夫人也比现在年轻,更有力气些,每每把她打到哭都没了声音。
那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何衾生明明深爱着杜若,在巴黎常常醉酒都念着她的名字,当年为什么因为何夫人反对,就草草分了手?原来她是真的可怕。她对自己的亲生孙女尚且如此,又会怎么对待一个外人呢?
再顽强的意志也在一顿顿的毒打中逐渐瓦解。何欢也不记得究竟是在哪次终于低了头,说:“奶奶,我不出国念书了,我都听您的,我跟乔以漠分手。”
然后她开始给乔以漠打电话。
那时候她和乔以漠私下联系的手机还没被发现,她打给他提分手。
乔以漠当然不同意,说她不出去,他也留在s市。
分手提了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她说什么,乔以漠一直不肯松口。但她知道,就算乔以漠留在s市,他们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再偷偷谈恋爱,何夫人恨不得把她24小时无死角地监控起来。
而且那时候她真的认为,他们还年轻啊,等乔以漠学成归来,等何夫人将来管不动她的那一天,他们迟早有机会在一起。
乔以漠不松口,她也不让步,到后来他甚至直接把手机关了,不再接她的电话。
她没有办法,让何念衾帮她出去,她找到他,再次劝他出国。
那次他们吵架了,争执得很厉害,拉扯中乔以漠发现她身上的伤。
她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愤怒得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当场就拉着她要带她走,不许她再回何家。
私奔么?
何欢没有当真。
他们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手,她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没有护照,私奔到哪里去?更何况无论他们去到哪里,何夫人迟早会找到。不止她会找,乔以漠的家人也会找。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不欢而散。何欢回到何家,不再给乔以漠打电话,将自己的手机也关掉,铁了心要分手。
后来?
后来啊……
自觉身体不适,偷偷去药房买验孕棒,找罗素帮她确定结果,接着……
何欢捂住发胀的额头。
做不到。
尽管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尽管早已接受现实,但还是无法再回忆那段黑色的过往。只是轻轻掀起一个细小的角落,就仿佛有烈火在灼烧她的身心,让她无法继续下去。
跳过去,下一段吧。
六年前最后一次来这里,和现在一样,是个冬天。
那时候她想保护的生命已经没有了;那时候乔以漠的案子已经立案,因为引起广泛的社会舆论关注,被列为重点,取保候审一直办不下来;那时候她已经乖巧了几个月,何夫人对她的看管有所松懈。
她偷偷溜去看守所,想看乔以漠。
没想过去解释什么,也不想让他更难过,只是很单纯的,想去看他一眼而已。
但她人没看到,路到一半,又被逮了回去。
何夫人看似对她松懈,实际上找了人盯着她。
那次她的脾气又硬起来。为什么乔以漠打人就要入狱?何夫人打她就连民事纠纷都算不上?她到底凭什么这样对待她?是不是只有出人命了才会有人会管这件事?
那她直接打死她算了。
反正她和乔以漠之间已经再无可能,反正她所眷恋的她所依赖的都已离她远去,反正她已经走在绝望的尽头,再无前路可行。
那次无论何夫人怎么用力,怎么叱骂,她都一声不吭,不服软,不求饶。
最后她被关在这间屋子里。
那年冬天严寒,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这里都能冷得让人蜷缩起来,而且何夫人不给她吃喝。
似乎她下决心硬抗到底,何夫人也决意跟她死磕到底。
最终谁赢谁输,就看谁的心更硬而已。
而向来是人生赢家的何夫人怎么会输呢?
何欢记不起来自己在这里被关了多久,只是最初她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白天的时候望着排气扇转啊转,把光线切割成万花筒的模样,晚上这里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其实有灯,但她懒得去开。
她想,乔以漠在看守所里,约摸也和她一样,正冷着,饿着吧。
这样想想她就不难过了。至少她以另外一种方式,一直陪着他。
但她毕竟没有铁打的身体,没有多久就开始意识模糊了。
那应该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其实那种感觉并不差。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饥渴,没有止境地穿梭在各种幻境中。每一个幻境都是阳光灿烂的,充满了欢声笑语。何衾生在,乔以漠在,看不清脸的父亲母亲也在,他们都把她捧在掌心,像公主一样宠爱着。
如果不是何念衾,或许她就在那样的幻境中永生下去了。
何念衾的声音对她说:“阿欢姐,乔以漠的案子今天开庭。”
“阿欢姐,你向奶奶低头,将来还能再见到乔以漠。”
“阿欢姐,想想乔以漠是因为什么闹出人命的?你难道想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替你扫墓?”
乔以漠啊。
那个五岁开始就说要跟她结婚的男人。
那个给她所有温暖和阳光的男人。
她还想再见他一面,不是幻境里的他,而是真真实实的他。
她舍不得他。
她在何念衾在搀扶下向何夫人下跪,用低如蚊呐的声音认错。
“奶奶我错了。”
“奶奶我再也不会跟乔以漠,跟乔家人,有任何牵扯。”
“奶奶,我再也不会忤逆您的意思。”
那之后她明白,她永远赢不了何夫人。你永远无法跟一个并不在乎你是喜是怒、是疼是痛、是生是死的人置气斗狠。
但她这次又不知好歹地杠上了。
何欢搓了下双手,让自己再往里靠了点。
大概夜深了,没有光线再透进来,而且越来越冷了。她一个人静静地蜷在角落里,耳下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外面才有了人声。
何念衾的声音。
何夫人关着她还不放心,门口通常留了两个人守着。何念衾大约在跟他们说什么,不一会儿,一道光线透进来,门打开了,他走进来,很熟练地找到她所在的角落。
“回来才听到消息。”他的声音有点低,听不出什么情绪,西装革履的,着装很正式,身上还有酒味,应该是刚刚庆功宴回。
何欢没搭话。
他站着,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弯下腰把手里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再把围巾往她脖子上挂。
羽绒服和围巾都是他的味道,何欢下意识就躲。
“阿欢姐,你自己清楚,你的身体比不得六年前能熬。”何念衾轻声说。
何欢动作顿了顿,没再挣扎。
何念衾在她身边蹲下,“奶奶正在气头上,明天我再向她求情。”
何欢没说话,垂着眼睑看向它处,并不看他。
“阿欢姐……”何念衾声音里有几分无奈。
“何念衾。”何欢却突然打断他,“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何念衾在暗色中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嘲弄,轻笑道:“阿欢姐,你知道你的要求我从来不会拒绝。”
拿出手机递到何欢眼前。
“谢谢。”何欢接过手机就避开何念衾,站到屋子的另一头,开始拨号。
电话很快就接通。
“哪位?”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欢就笑起来,“乔以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