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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飞羽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按理,这种情势下的赐婚,完全代表了靖江王对冯飞羽的器重与信任。而且,这亲事半点儿没辱没他啊,靖江爱女,以前靖江没谋反时,只是个郡主,现下靖江王谋反称帝,郡主变公主,冯飞羽就是驸马,这般天大恩典,冯飞羽竟然拒绝了。
他拒绝了。
纵使赐婚的主意是穆三系提出来的,但,靖江王完全考虑了冯飞羽与穆三的关系,所赐婚的闺女并非邱氏所出,而是一位冯昭仪所出之女。
这位冯昭仪所出公主,与太孙系是极亲近的,事实上,冯飞羽赐婚上的人选问题,太孙系是出了大力气的,就是为了让冯飞羽娶一位与太孙系相近的公主。
故此,便是太孙系也很看好这桩赐婚。
这么一桩各方人士都看好的赐婚,冯飞羽拒绝了。
靖江王被扫了脸面不说,便是穆三系也认为冯飞羽实在不识好歹,太孙系顾不得脸面问题,在靖江王面前给冯飞羽求情,想说冯飞羽是否有什么苦衷。
与此同时,冯飞羽第二封请求回靖江侍疾的折子递到靖江王案上。
请辞的折子,冯飞羽连上十二封。
靖江王终于允他回到靖江王城。
太孙看到祖父在冯飞羽请辞的折子上写了个大大的准字时,一颗心瞬间沉入深渊。
太孙如今完全可以体会到当初赵阳遇刺时,穆三的感受了。
冯飞羽的行装已经打包完毕,赵斌亲自过来接手军备,冯飞羽十分配合。赵斌都有些不能理解冯飞羽的选择,他父亲赵阳与冯飞羽关系不差,受父亲的影响,赵斌对冯飞羽的感观也不错。虽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但俩人就私交而言,并非仇家。赵斌接手冯飞羽的人马,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他道,“冯大哥,陛下对你并无相疑。”
人所共知的“不相疑”,还是不相疑么?冯飞羽未多言,拍拍赵斌年轻的肩膀,“好好干。”便带着商月与亲兵们走了,连赵斌准备的饯行酒都没吃。
闽地的消息略慢些,但也在年前得知了靖江王召冯飞羽回靖江的消息,这消息,当真把五皇子惊了一惊,五皇子不能置信,道,“靖江上当了?”他当然是在离间冯飞羽,但是,五皇子委实未料到这般顺利。冯飞羽这等帅才,又是这般时节,再怎么也不该这样容易便被离间成功啊。靖江王可不像个糊涂人,怎会召冯飞羽回靖江呢?
江行云把整理好的情报交给五皇子,道,“冯飞羽主动上书要求回靖江。”
情报资料太厚,五皇子没时间细看,直接与江行云讨论起来,道,“这不足为奇,以退为进,冯飞羽试探靖江心意也说不定?难不成,冯飞羽上书回靖江,靖江王便允了?”靖江王可不是这样的实在人哪。
“初时未允,但冯飞羽一连十二道表章,要求回靖江侍疾。”
五皇子给噎了一下,“侍疾?”
“据说冯飞羽的父亲病重。”
五皇子是知道冯飞羽生平的,闻言不禁吐槽,“冯飞羽他爹啊,说不得是给冯飞羽要回靖江的消息吓病的。”冯父在冯飞羽少时颇为亏待这个儿子,倘不拿儒家那套父父子子的东西说事儿,五皇子凭良心说,冯父做的那事儿,简直不是个人。根本是管生不管养嘛,当然,冯飞羽功成名就后冯父也得好儿,冯飞羽每每一回靖江,冯父必要病上一病的,而且,不是装病,是真病。故此,五皇子方有此言。
江行云并不关注冯父,在江行云眼里,那就相当个活死人,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价值。江行云唇角翘起,“邱侧妃给靖江王出了个好主意。”
“嗯,赐婚实在不是什么高明手段。”江行云对赐婚的看法,五皇子深以为然,道,“冯飞羽若有二心,岂是一个女人能阻止的。信就是信,不必有二话。不信便不信,何需妻以亲女?有这会儿赐婚的,当初对冯飞羽公道些,也不会给我们可乘之机。”
柳扶风道,“赐婚的手段虽不高明,但也未曾辱没冯飞羽的身份。”
“赐婚本身没有问题,但世子被毒杀于穆三府上,邱氏又出谋划策给冯飞羽赐婚。这赐婚的主意,谁提出都好,就是穆三系提出不好,不知冯飞羽是不是知道此间内情方拒绝了赐婚。”江行云思量,“冯飞羽此人,还真叫人想不透。虽然赐婚的主意是邱氏出的,但赐婚的对象,这位靖江王爱女母族便是冯家,说来与冯飞羽还算表兄妹,同太孙系极亲近的。嗯,这赐婚,倒像是穆三系出的主意,太孙系推荐的人选,冯飞羽为何会拒绝这桩赐婚呢?宁可离开军中,也要拒绝这桩赐婚……”虽然冯飞羽离开军中令闽王一系颇为欢喜,但,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可疑。
便是五皇子也想不出冯飞羽拒婚的缘由,纵使冯飞羽痛恨穆三一系,但又不是叫冯飞羽娶亲穆三系的公主。但要说冯飞羽回靖江是圈套的话,五皇子也是不信的。五皇子搔搔下巴,“仗打到现在,靖江王不可能再藏有什么底牌了。要说是应对我们的圈套,故意让冯飞羽离开军中,我觉着可能性不高。像咱们军中,再如何配合行云你的反间计,我宁可放弃浙地,也不会着人代替扶风的。”
柳扶风听得这话,饶是年岁不轻,一颗铁心历经战火,也给五皇子说得心头一热。
“江大人,不要以常理推断冯飞羽。”顿了顿,柳扶风给江行云提个醒,道,“我是与冯飞羽亲身交战过的,两军阵前,冯飞羽只要出现,那些靖江军便有种身死不惜的气势,打起来完全不要命。李伯爷算是我军第一悍将,但依李伯爷的悍勇,犹有不及。能让军队这般效死之人,不会是贪慕权势的人。”
江行云倒是认同柳扶风的说法,冯飞羽对权势的确很淡,这人每次战事,大胜必会将战功分予部下,战败则会揽下失利的责任,这也是为何他的部下愿意效死命的原因。只是,哪位将军会这般轻易的便离开自己的战场呢?江行云出身将门,她父祖皆是守卫西宁关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故此,颇是不能理解冯飞羽的举动。一位真正的将军,如非万不得已,是绝不会离开战场的。
万不得已,冯飞羽有什么万不得已的理由么?
江行云干脆不想了,管他什么万不得已,江行云想了想,又依五皇子的名义,写了第二封告靖江王书。
这一次的告靖江王书用语依旧直白,算做新年贺词给靖江王发了过去。
第二封告靖江王书新年贺词的大意是:
靖江王你给冯将军赐婚的主意非常不高明啊,男人若想谋前程,吴起杀妻求将的事儿就在史书里写着呢,别说你一个闺女,你就是十个闺女,冯将军想反,你闺女也拦不住啊。
有今日死求白赖的把闺女嫁给冯将军来拉拢人家,当初你干什么去了?当初你对冯将军公道半分,便不会有今日。
还有,这样娘们儿兮兮的赐婚的主意,真的是靖江王你想出来的么?怎么看都不似靖江王你的手笔啊,不会是你的智囊邱侧妃的主意吧?世子被毒杀穆三府邸,靖江你用邱侧妃的主意来给冯将军赐婚,哈哈,这主意,实在是太高明了!
说来,靖江你的眼力还真是肖似生父。当初,你生父不识程太后本领,看走眼,由此,江南基业悉数葬送给先帝。如今,你将邱侧妃视为智囊宝物,听从一介女流之言,想出这等馊主意,你还真是你爹的亲儿子啊。看清楚,要看清楚啊,不是随便哪个女人就有程太后本领的。
这第二封告靖江王书,委实是狠狠的羞辱了靖江王与邱侧妃一回。
虽然在告靖江王书上,江行云对邱侧妃极尽可能的羞辱,但其实邱侧妃真不算无能的,当初离间太子与南安侯的那出好戏便是邱侧妃出的主意,果然引得江南内乱,靖江趁机夺得江南大部分地盘儿。此事,邱侧妃居首功。
这些年,邱侧妃宠爱不衰,原因很多,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邱侧妃于政务上有着寻常女人没有见识。
在这方面,邱侧妃一直是非常自信的。
直至这第二封告靖江王书的出现。
邱侧妃看过后直气得眼前发黑,脸色煞白,要不是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邱侧妃,邱侧妃非摔到地上去不可!
简直奇耻大辱!
自邱侧妃出生,这几十年,头一回遭遇如此奇耻大辱!
可告靖江王书的毒辣就毒辣在,它完全是基于事实本身做出的分析,这封告靖江王书羞辱了你邱侧妃的智商,但,赐婚的主意是你出的没差吧?
当然,面儿上不是你提出来的,是你儿子提出来的,但,这与你提出来的有什么差别吗?你爱插手军政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大家都是知道的。
还有赐婚这事儿吧,邱侧妃因此被闽王方面狠狠羞辱,就是靖江朝廷也由此对邱侧妃颇具微辞。可当初穆三在当朝提出时,也没人反对啊,太孙系还很热心的给冯飞羽挑了一位亲太孙系的公主来着,就是靖江王本身,也是赞同这种作法的。可现下给这告靖江王书里一分析,咋就透出一股浓浓的愚蠢气息呢。
是啊,世子是被毒杀在穆三府上的,这是事实。而冯飞羽能有今日,世子于他有大恩,这也是事实。倘冯飞羽因是穆三系提起的赐婚而不满这桩亲事,似乎也在情理接受之中啊。毕竟,当初世子被毒杀,冯飞羽扔下前线十万大军跑回靖江,亲自督查世子被杀一世的,因世子之死迁怒穆三系,太正常了。
这般一想,不少人真心觉着,邱侧妃你的的确确是给出了个馊主意啊,冯将军拒婚有理啊!
事情往往有无数的可能性的延展,这便是江行云挑拨功力的体现了。
赐婚之事当真蠢吗?
公主与功臣联姻,古来有之。
江行云不过是结合手中情报,揣摩人心之不平处,极挑拨之能事,写了这第二封告靖江王书罢了。
同时,江行云不忘让手下给商月家送了封匿名信,信是给冯飞羽的,却是送到商月府上。主要是江行云爱惜手下,冯飞羽那里不敢轻动,不然,怕属下有去无回。
商月把信交给冯飞书,道,“不知为什么,送到我府上去了。”
冯飞羽拈住这信的一角,对光细看漆封处,然后戴上一双极薄的丝质手套,将信撕开,里面一张素笺,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我不逼你娶公主。
没落款。
根本也不必有落款。
商月脸色有些难看,道,“这是闽王的信?”该死的,怎么送他府上了,怎么不送冯飞羽府上啊?这也忒欺软怕硬了吧!
冯飞羽摇头,“不是。”
商月脸上明显不信,冯飞羽道,“信上有淡淡的玫瑰香,应该是女子所书时不小心留下的。”
商月先是服了冯飞羽的鼻子,这家伙对气味的分辨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才能。如果是熏香的纸笺,商月早闻出来了,这种淡到常人不会注意的气味,冯飞羽却总能留心。不过,商月脸色转而就更难看起来,他望着冯飞羽道,“据说,闽王手下那个细作头子,最爱玫瑰薰香。”商月手下细作自无法与江行云手下细作相比,这并不是说商月才干不足,实在是,江行云培养细作,有谢莫如人力物力财力以及五皇子自己地盘儿的支持。商月这里,他们在军前动作略大些就得给穆三告上一状,靖江王又是个疑心重的,故此,商月能用的人委实不多。不过,对江行云的大名,商月还是知道的,甚至,连江行云的一些癖好,他也知晓。
冯飞羽凝眉,“刺杀赵大将军的那个鱼精?”
商月望着窗外湖水,道,“要不,你还是换个住处吧?”生怕冯飞羽半夜被鱼精开膛破肚。
冯飞羽负手轻笑,“当初她要能杀我,早在军前便会下手。如今我无官一身轻,给她杀,她也不会冒这个险的。”
“倘你没价值,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行此离间之事,便是你卸职后都不罢手,可见闽王方面对你的忌讳。”这么说着,商月道,“干脆我留下来保护你吧,当初在军中千军万马,那鱼精不好下手,说不得现下看你回府,就要出手的。”
“不会。”素笺夹在冯飞书修长的两指间,手腕轻柔一抖,那张轻薄素笺仿佛被注入一股无形的力道,刷的平整舒展起来,继而一声“噗”的轻响,素笺碎成点点飞屑,那飞屑却是未有半点散乱,仍维持着素笺的工整,商月望去时,连素笺上的墨迹都未乱分毫。直至冯飞羽两指一挥,那无数飞屑方顺着冬天的风落入窗外的湖水中去,转瞬飘浮无踪。
大冬天的,鱼精在水里自己就能冻死,还行刺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