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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个月里,生活又恢复了常态,向小园和生歌依旧喜欢跑到思元家去蹭饭,思元做红烧肉的手艺仍旧登峰造极。
生歌老爱打听向小园和邱怀安的事,尽管只是邱怀安一厢情愿的送饭递咖啡,但生歌却坚信这就是办公室恋情的开端,她觉得无比浪漫。
准儿再没来过,思元说她们彻底分手了,说这话时,她表情平静,甚至面带微笑。生歌说,思元你想哭就哭吧,我们不会笑你。
思元不咸不淡的絮絮叨叨:“没什么好难过的,她本就不属于这个圈子。拉拉之间的恋爱原本就没人奢望会长久。如今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比她还高兴。我和她现在的关系也不错,就像我和你们一样,”
她一脸神秘的凑到两人跟前,“我和准儿现在是好哥们,她还说改天约我喝下午茶,还说想吃我做的红烧肉呢,我们每天都有微信联系。”
说着,她拿出手机,翻给两人看,可是那深不见血的伤口,谁忍心去撕开看呢。
许植一直没有音讯。
后来有一天,向小园在大街上又碰到汤大妈,她看似老了十岁,仅仅六十出头,头发却在一夜之间全白了。汤大妈一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手推着婴儿车,车里坐了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小女孩嘴里叼着安抚奶嘴,车把手的位置吊着一口袋蔬菜。
他们狭路相逢,避无从避。
汤大妈也看到了小园,她看她的表情很不自然,既有埋怨,又有愧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后还是向小园走上前,喊了声“汤阿姨”然后主动要求帮她提了菜。
两人无言的走了一段,小男孩老是偷瞟向小园。她索性蹲在他面前,和煦的问:“小萌,我是小园阿姨,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呢?你小时候就爱缠着我要我包里的维c片儿吃!”
小萌狠狠的盯着她:“我知道你!你是抢来我爸爸的坏女人!你害得我爸爸被警察抓了!”
向小园愣住了。
汤大妈赶紧拉过孙子,训斥道:“小孩家家懂什么!给我闭嘴!”然后一脸尴尬的对向小园解释,“这孩子被他妈教得好坏不分,他有时候也说我的坏话。小园,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向小园苦笑,缓缓摇头。
斟酌好久,她才问出:“汤宋……他还好吗?”
汤大妈提到儿子,眼圈一红,说:“怎么能好呢,上次我跟他爸去看他,瘦的皮包骨头了,一米八的大个头,还不到120斤。虽然减了刑,但最迟也要下半年才能出来。工作也没了,连芳洲那贱妇也是没有一天安分,成天跟一群吸.毒犯鬼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看孩子,一旦回来也只是闹着离婚!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我早就揭发她了……宋宋这辈子可以说就这么毁了。”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哽咽起来。
向小园心里也觉得感慨,遥想当年,汤宋初出学府,何等凌云壮志,义薄云天。如今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感慨。
向小园也感到挺感伤,问:“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吗?要不要……我去看看他。”
汤大妈连连摆手:“不需要不需要,孩子,你很好,是我们家没福气。你也别去里面看望宋宋,他自尊心受不了,也不会见你。就这样慢慢忘了你也好,省的他日夜牵挂,又做出傻事来。以后就当从来不认识,咱们两不相欠吧。”说着,她拉着孙子的手,推着小孙女,头也不回,疾步走了。
向小园突然回想起,当年那个耄耋之年的老神医的话,他说汤宋不会无后,汤宋是儿女双全的命。
谁知,他猜中了开头,猜不中结局。
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汤宋一家人。两年之后,从旁人嘴里得出,他们举家搬迁,到了别的城市。
还是没有许植的消息。其实向小园只要稍加打听,或是亲自打个电话,就能得知他的近况,但是她没有,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事实上,她也见过他,在央视的一个法制节目上,他作为特邀嘉宾。
电视里许植刚巧在从容不迫的讲话,他在镜头前,举手投足表现得稳重得体。
然后向小园面无表情的抬手换了一个节目。
但是那天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她将所有的频道转了一圈后,又停在最初的法制节目上,电视里,栏目主持人老是晃来晃去,经常将许植遮挡住。
向小园只看到他放在桌面上十指交握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甚至还做了个屈指敲击桌面的小动作,就像他平时爱做的那样。
后来,许植正视镜头又开始发言的瞬间,向小园“啪”的将电视关掉了。
邱怀安对向小园简直有点殷勤过头了,尽管向小园一再表示没有必要,但他仍然坚持在她加班的深夜,送她回家。
他送她的方式也谦和一如他本人,他知道她暂且不愿意和自己有过多来往,他就这么远远的跟在她后面,默默的走,像个顺路的陌生人,没有交流没有接触。有时他甚至不让她知道。
看她平安到家了,他又转身离开。
向母开始以死相逼,一到周末,她就为向小园安排一场又一场别开生面的相亲活动。有时一个下午居然要见三个男人。
那段时间,向小园特别恐惧周末。
相过亲才发觉,邱怀安是那么的顺眼。
有时她甚至会想,要不就和邱怀安交往看看吧,自己年纪也老大不小了,爸妈也逼急了,安排见面的男人越发奇形怪状了,上次一个年近五十的暴发户居然都入了母亲的法眼了,简直恨不得将向小园跳楼大甩卖了。
加上生歌也时不时的推波助澜,生歌说,婚姻就是两个人平淡如水的过日子,有多少人结婚后还能心旷神怡的谈情说爱呢,平实的感情才能历久弥新。
向小园取笑她:“哟,说得经验十足,像你结过婚似的,敢问我的黛玉妹妹,找到下半辈子与之携手的良人才子了吗?”
生歌就会无限惆怅的望着天,幽幽的说:“才子心盲,良人驰远,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
向小园是处女座,出生在夏末。
向母经常唠叨,夏天出生的孩子,憨实,不如冬天出生的孩子机敏。她经常痛心疾首的称向小园是大愚若智,且越大越愚。
向小园27岁生日那天,她正好加班,顺水便推了生歌提议的生日趴。
当天她笼统收到来自四个人的生日祝福,一个是亲爱的母亲,还有生歌与思元。最后一个,令她万万意想不到的,竟是许植。
许植的电话是晚上十点后打来的,那时向小园刚要上床睡觉。手机响了。
向小园是个长情的人,写好的备注,便不去改了。她盯着手机上“我的树”三个字,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是四个月以来,他首次联系她。
犹豫一阵,她还是接了。
电话接通后,还没说话,双方就陷入僵持。向小园知道他就在那边,她清晰的听见他呼吸的气流。
过了半个世纪,他终于开口:“最近好吗?”
向小园说:“好。”
许植问:“最近忙些什么?”
向小园说:“相亲。”
许植问:“有遇到合适的吗?”
向小园说:“暂时没有。”
沉默半晌,许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下个礼拜,我要结婚了。”
他对她说,我要结婚了。
但上一次分别时,他对她说的是,等我消息。
向小园那时的反应多快啊,她在他说出那话的一霎那间,就轻快的“噢”了一声,她笑嘻嘻的问,“是和准儿吗?”
许植说:“是。”
她感到胸口闷热,但四肢却冰冷。
她夸张的笑了两声:“哈,准儿太不讲义气了啊!好歹姐妹一场,结婚也没给我们发请帖。”
许植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
向小园继续说:“你们是知道我这个月穷呢?为我节约礼钱!说真的我最怕红色炸弹了。”
许植:“嗯”
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向小园喊了一声:“阿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她声音里的颤抖。
许植“嗯”了一声。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无波无澜,但仍旧是好听的。
向小园终于问出:“你还是,选择她吗?”
许植说:“是。”
向小园又问:“既然你这么爱她,为什么当初要来招惹我呢?”
许植的声音,始终冰冷,冰冷得陌生,陌生到麻木不仁。许植说:“感到有趣。”
向小园连嘴唇都开始颤抖,她却不肯罢休,她轻声询问:“那,从前你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许植说:“没什么感觉。”
向小园不信:“真的?”
许植说:“真的。”
向小园说:“你说过,和我在一起,你感到很快乐。”
许植说:“是吗?也仅仅是快乐吧。”
向小园似要与自尊面子这种东西死磕到底,她不屈不挠的替他回忆:“可那时你还说,不会弃我于不顾。”
许植说:“我对每一个女人都这么说。”
向小园又问:“真的?”
许植说:“真的。”
向小园捂住嘴无声的大口呼吸,她闭了闭眼,有热泪滚落而下。她顾不上它,她任由它崩塌。
眼泪流出,必定会带上鼻涕。向小园却不敢发出拧鼻涕拧的声响,她要让自己听上去若无其事,没有一丝起伏。
好在她此刻涕泗流涟的狼狈模样,并无人看见。
向小园问:“我就不曾……有点特别?”她又夸张做作的加了一句儿化音,“一点点儿。”
许植说:“没有。”
向小园笑着说:“我不信。”
许植说:“如果有,为什么我娶的是别人,而不是你。”
似恍然大悟,似喃喃自语,向小园说:“对呀,看来你现在说的倒是实话了。”
许植说:“正是。”
“可是阿树,”她怔怔的说,“那天你临走前说,让我等你。”
许植说:“是吗?我都忘了。”
向小园连忙说:“呵呵,忘了就算了。啊,我还有一个问题!”
许植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新的一轮眼泪淙淙的流,我们必须为向小园鼓掌,因为到了这时,向小园还能发出类似耍赖的声音,她说:“阿树,你就让我统统问出来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许植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许植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说:“你问吧。”
向小园问:“你要结婚的事,为什么不早说,拖了三个月才告诉我?”
许植说:“关系没到那一步,没必要说。”
许植的话语寸寸锋利,向小园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人有时候固执起来,明知愚蠢,却偏要勇往直前。她哪会不知道那些答案,她却作死的不愿就此终结,她想,痛就痛个爽快吧。了清了,痛够了,明天才是新的一天。
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向小园的眼睛在流泪,她的声音却在笑,这让她看上去滑稽又狼狈。向小园说:“阿树,今天是我生日。”
许植顿了一秒,不带丝毫感□□彩的说:“生日快乐。”
然后向小园咬咬牙,做出了这辈子做得最死皮赖脸的举动,向小园说:“你上回说,在纽约给我带了个礼物,就当我的生日礼物吧!”
半晌后,许植说:“我不想给了。”
向小园的伪装,终于不那么圆满,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为什么?”
许植说:“太贵重,舍不得。”
向小园问:“那,你能告诉我,那礼物到底是什么吗”
许植的声音始终不咸不淡,许植说:“一个男人要讨女人欢心,无非是送些珠宝首饰的俗物。”
向小园“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那是挺值钱的。”
向小园终于说不出话来。她将手机移开了些,她捂着嘴大口大口的出气,像一条干涸的沙漠上,濒临将死的鱼。
当她重新将手机放回耳旁,恰好听到许植用不急不缓,毫无波澜的声音在问:“你要问的,全都问完了吗?”
向小园说:“我的问完了,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许植说:“没有。”
向小园说:“连一句抱歉都不说?”
许植说:“成人间的游戏,你情我愿,各得其所。没什么好抱歉的。”
向小园说:“嗯,那你真是个混蛋了。”
许植说:“是。”
两人还零零散散说了几句,她不是要纠缠,她只是想求得一个结果。
旁人骂她自我作践也好,怨她固执掘强也罢,她只是不能轻易放手她的爱情。
是的,爱情。
这个在当今社会里说出来都好笑又滥贱的字眼。但是如果你当时在场,看见她那副模样,你就会深信不疑,十分明显啊,她多爱他!
最后向小园率先说了再见。
说再见时,她还在笑,她一边凶猛的落泪一边笑,她瘦弱的小身板一直颤抖个不停,今天这场通话她一直在笑,一直到挂上电话好久,那笑容似有惯性,一直僵硬的挂在脸上,怎么都松懈不下来。
直到脑海里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说----向小园,你别笑了吧,可以不笑的。
但她就是忍不住。笑,是她那时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器,如果不这样笑着,她将无地自容。
健身房内,许植大汗淋漓的奋力做着杠铃深蹲,做了一组又一组,接二连三,他不让自己有丝毫松懈,丝毫停歇。直到,他筋疲力尽,再无一丝力气,瘫倒在地板之上,连一个指头都抬不起来为止。
汗水将他体内的水分抽干,也将他的思维抽干。他终于无暇去想那些事,那个人。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了他这个混蛋吧。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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