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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恰巧看见皇上法驾停在奉安宫外,心中一喜,便对小宦官们说:“你们听着,待会儿到了奉安宫里,头低低地进去,不要左顾右盼看人,知道了吗?”
那些人都答应了,凝香便领着他们进去了。刚到宫门口就有两个少监拦住他们道:“皇上在里面,你们不可进去惊扰圣驾。”
凝香却把宫中腰牌一甩,头一扬道:“我们是皇后娘娘派来送东西的,这是公干,不与你们相干。”少监遂不敢拦,凝香吩咐人快进去。
才走了两三步路,就看见不远处前呼后拥围了一群宫人,想必圣驾在内,凝香便命人沿着抄手游廊悄悄地往祧殿神主室去。忽然御前的徐喜新过了来,凝香看他往这里来,就站定不动,等他问话。
徐喜新认出了凝香,就怪:“你们也真是,进了宫门怎么不先去拜皇上,以至圣上看见你们这一列人,问你们是谁,这时候要到哪里去。”
凝香拜道:“并非不体察圣心,只是皇上来奉安宫,我们是微贱之人,怎么能没来由跑到圣驾面前说东说西呢?”
徐喜新扫了一眼,看凝香身后几个小宦官抱着几个大大的盒子就问:“这是什么?”
凝香站了一会儿,已经有了些汗意,便拿巾子轻轻往脸上擦了把汗才说:“这不是正天儿热,皇后娘娘听说奉安宫祧殿闷热,就叫奴婢给几个守护先皇后神主的太监、宫女送几个西瓜。”
徐喜新很是赞赏,点头道:“苏大公公,两个大姑姑在御前说话呢,你们跟着我去吧。”说罢领着凝香一行人去了皇上跟前。
皇上正说起先皇后与众不同,别人都嫌蝉声聒噪,唯独先皇后夏日里最爱听蝉声,还做了如此如此的诗句咏蝉,宫里上下读了那首诗都觉得很新鲜。
这时候徐喜新带着凝香等人来了,见过圣上之后把来意回了,圣上忙道:“既然来了,快打开盒子朕瞧瞧。”
凝香赶紧命人把木盒子打开,里头正是几个又大又圆绿油油的美人瓜。于是大喜道:“皇后真是想得周全啊!这样的暑热都没有忘了先人。”
这话说得凝香大喜,香秩、英序两个姑姑也很高兴,忙道:“皇上是有福的,奴婢看娘娘的行事,与先皇后也有几分像呢。难为皇上、皇后娘娘时常想念我们,奴婢等真是万死难以报答了。”
今上捋须点头,笑而不语。徐喜新看皇上高兴,急忙吩咐人把一个瓜剖出来呈上来吃,不一会儿,下人端着几盘红彤彤的西瓜瓣子上来,细细地摆成花样,好似一朵牡丹开在盘中。今上拿起一瓣吃了一口,就说:“甜!两个姑姑也吃,好吃得紧。”
香秩、英序二人才喜受用之,凝香便道:“若无余事,奴婢先告退了。”
今上却叫住她说:“等等,你且传一句话,今夜朕到皇后宫里说话,叫皇后预备着吧。”
“是。”凝香幽幽一笑,暗自欣喜,这才一路高高兴兴回了去。
午后不久,香秩、英序二人顶着骄阳便到承乾宫谢恩去了。
皇后看见她们两个来了,急忙叫人好生照顾着,端了两碗雪汤来给她们喝,并道:“你们这样我过意不去,原是想给你们解解暑,日头这么毒,你们还来谢恩,我倒反做了坏事了。”
香秩低头谢道:“难为娘娘这样照顾我们,受礼谢恩,这乃是先皇后教的规矩,一生不敢忘。”
二人坐了片刻正要走了,皇后却叫住她们问道:“我常思慕先皇后行事,就是不知先皇后平时如何用膳,又喜赏何乐,有何素习,乃治何书?”
香秩听后便明白皇后的意思,投桃报李就把先皇后习惯诠说一番:
一则,先皇后用膳是宫中素有之例,不另添膳食,偶尔吃几枚糖渍的山楂就是最多了。
皇后一听,先赞叹道:“先皇后严谨。”
二则,先皇后平时不太赏乐,唯独偶尔听几管子箫,最喜就是一管箫、一副琴,合奏《平沙落雁》一曲。有时自己抚琴,有时听别人弹,自己手书孟浩然诗几句,如今“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一章行书还收藏在坤宁宫内。
皇后听后点头道:“先皇后着实气度不凡。”
三则,先皇后平素穿上不讲究什么,但倒是极喜欢首饰的。尤其喜欢点翠的,每有做工精巧之物,必重赏匠人,钱不可惜。
皇后暗想:可不是,坤宁宫里还留着几大箱子的首饰,都是先皇后留下的。但不好说她不好,于是笑而不语,只问先皇后爱看何书。
香秩道:“先皇后平素最喜看《汉书》。诗词上,特喜孟浩然、王维之诗。”
皇后听她们说了半天,基本都打听清楚了,于是笑道:“先皇后琴弹得必是极好的。”
香秩道:“皇上很是爱听。”
皇后便命人去把自己宫里那把叫“春峻”的琴拿来。
“春峻”本从她娘家带来,是太祖爷那时候进上的东西,也算难得。就是皇后调音一试,叫香秩、英序一听,二人都摇头道:“这声软了一些,必出不了这大殿之内,好虽好,不如先皇后手里那把‘梅上虬’。‘梅上虬’一响,皇上在宫门外的道儿上就听得见,一听见就到先皇后宫里去了。”
一听“梅上虬”,皇后叹息说:“那把琴在皇上手中,是皇上私藏的爱物。”
于是问起彤飞宫里有别的好琴没有,彤飞摇头道:“宫里好的自然多,就是我们手上没有。皇上的自然不好开口去要,诚妃宫里有把‘泪胆’,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恐怕借不出来。”
香秩道:“娘娘若想寻好的琴,叫人到宫外去问问就有了。”皇后这才谢过二人,又要赏赐许多东西,香秩拿走了一本金字金刚经,英序辞谢不受,飘然而去。
皇后一面吩咐宫女们时常去看望这两个大姑姑,又一面把宫里出得了宫的四五个宦官叫来问他们:“你们有谁懂琴的?”
周若中笑道:“嗨!奴婢们哪里懂这个,只道弹琴跟弹棉花似的,看不出什么好坏。”
皇后撇嘴不言,心里直想朝他们翻白眼。彤飞又忙道:“既然如此,不如娘娘托萧琴袖去找一把琴啊,既是她给娘娘出的主意,也得尽了这份心意才好。”
皇后道:“这倒是了,她是个懂行的。明日舒可至再出去一趟,就叫她给我寻把好琴来吧。”
次日一早,舒可至便去了广济王府,正巧,广济王府上有个女客人,一打听却说是什么京城名妓叫什么秦拂雪的。舒可至哪里知道这个,也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就大咧咧进去找广济王。
秦拂雪听说理王被降级,心里担心这才来他们家做做客说说话。琴袖久不与她联络,自感惭愧,秦拂雪来了还不敢去见她。倒被秦拂雪推开了房门,揪出来一道去喝茶。
她边走边埋怨:“你也真是!自个儿下到牢里了,也不找人告诉我一声儿。我知道了,真是生气,这叫什么姐妹?妹妹牢里走了一趟,怀了孩子还掉了,做姐姐的还蒙在鼓里等着喝你孩子的满月酒?”
琴袖像个孩子一般拍了一记秦拂雪的肩膀道:“姐姐别生气,我就是怕你担心。”
“你这才叫我担心呢!”秦拂雪扭头过去,正巧碰见宛芳过来报说:“宫里舒公公来了,要见承徽呢!”
琴袖看了一眼秦拂雪,便道:“你教舒公公稍等等,我这里还有客人,待会儿再去见他。”
秦拂雪一笑:“什么输公公,赢公公,我就不能见?你与皇后娘娘一家子亲,我跟你是姐妹,难道也算不上和皇后是一家子,来来来,我也去!”
秦拂雪生性如此,琴袖知道拦不住她,想来舒公公也不会计较,就顺着她的意了。二人走至宾厅,王爷正在里头和舒可至说话。
秦拂雪与琴袖入厅先福了身,各自坐定。舒可至看了一眼秦拂雪,倒被她的容貌诧住了,舒可至只觉她的眉眼像个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巧广济王先道:“秦姑娘怎么来了?”
秦拂雪身子微倾,低头道:“与承徽携游,也跟着来了。”
广济王便对舒可至道:“这是萧承徽的义姐,姓秦,早先结拜过的。”
舒可至大异:这人原来就是秦拂雪,怎么萧承徽尊贵人跟这种人结拜姐妹呢?他是想不通,不过萧承徽素来行为举止都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一些,皇后娘娘也没有怪罪他自然也不敢多问。
只是对着秦拂雪并不行礼,直说:“既是如此,奴婢也不说废话,皇后娘娘想托承徽替她找一把好琴。”
“好琴?”琴袖遂问,“怎样的好琴?”
“要那个声儿啊,呼呼呼地飘得出窗外,百十来米也听得清清楚楚,远远的那颗心啊,就听得人纠紧了。”
琴袖噗嗤一声笑道:“哪有这样的好东西?又不是炮仗。”
秦拂雪朝琴袖笑道:“你别唬他了,岂不闻古人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典故?怎么到了你倒成了那种俗物!公公既想要琴,我这里有一把,你拿去用!”
舒可至忙道:“姑娘有好琴?”
琴袖笑道:“她手上那把‘冷泉’,可是旷世名琴。您是没听过,那声儿听得人在这大热天也能冷得你汗毛都竖起来呢!”
舒可至一拍手道:“那可太好了,奴婢先谢过姑娘。若皇后娘娘高兴,必有重赏。”
秦拂雪却道:“琴,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舒可至笑问:“姑娘只管说。”
秦拂雪扬首一笑:“我要见皇后娘娘一面。”舒可至一听,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