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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齐睿步步紧逼,正预在阿姐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却猛然听见面前一声怒斥,抬眼一看,这才瞧见,原来齐婉华不知何时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衣衫略皱,鬓发微乱,面若桃花,眼含秋水,就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媚态。
他并非是不通人事的小子,见此状如遭雷击,手中的剑一个不稳,咣当一声掉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
冰凉的铁器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响亮的声响,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气声,回档在夜月中。
“你莫要在胡闹了。”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弟弟,见他是当真伤了心,齐婉华也不免软了口气,走上前来:“阿弟,你......”
她的手刚抬起来,尚未抚上他的肩膀,就见他剧烈的开始抖动,之后忽然爆发:“好,你既然选择了他,以后就别再来管我!”
说罢,使劲的推开齐婉华,一跺脚,飞快往来时的路上跑回去。
很快,身影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齐婉华被他推的一个不稳,身子摇晃,却被人揽住。回头一看,却是卫瑄略微担忧的眼神。
“还是我去找他,好好谈一谈吧。”
齐婉华摇头:“我这阿弟,我最了解不过,倔脾气上来了,拧着呢。今日怕是哄不好了,待明日消了气,再去跟他好好说说。”
卫瑄握紧了她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可是她却都明白了。
是会辛苦,自从想过这件事开始,她就知道了。
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能伴在他身侧,长相厮守,纵使再大的代价,她也舍得。
更何况,阿弟一定会理解她的。
齐睿一路狂奔,像头失控的野兽,拼命的想挣脱困境。
他不明白,阿姐果真为了那个男人而付出这般,连女儿家的尊严都不要了。
阿姐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恨卫瑄。
他视若珍宝的阿姐,却如此低姿态的在另一人面前。单是想着,就恨不得杀了他泄愤才好。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满身戾气的齐睿忽然感觉身上一痛,随着哎哟一声,自己编摔了下去。
他被装的七荤八素,加上脑子里乱成一片,一时间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跑的太多,力气都被透支殆尽。
“是谁啊,走路都不长眼的!”
他听到一个声音,远远飘来,又好似就在耳边,只是眼前一片昏乱,也不知怎的,目光好似胶着在一处,入了定一样。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他看见她拧着好看的眉,有些不悦:“怎么是你?”又在发现有些不对时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她纳闷的自言自语:“奇怪,莫非是我的脑袋太厉害,将他给撞傻了?”
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伸手去掰他的眼帘。
齐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有气无力:“阿蛮,......别,送我回去。”
阿蛮瞪大眼睛,还未曾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就惊恐的发现,他摇摇晃晃着身子之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齐睿做了一个梦。
童年的他穿着一袭战袍,很气愤的道:“兀那贼子,可恶至极,竟然说女子不宜出门,以免伤风败俗。”
梦里的阿姐笑的如同床前白月光,皎洁明亮:“大臣们也是遵守旧制,你应该要体谅的。”
他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可是阿姐不是说我是大王吗?”
“对啊。”
“那就是了。”三寸丁一样的小人儿趾高气昂,满脸傲色:“我既是大王,所有人都应当听命于我,我说要让阿姐陪着去狩猎,你就应当去!”
齐婉华一愣,先是掩面偷笑,而后正色道:“正是因为位高权重,所以才要比普通人更守规矩才是。”
看稚气的脸上满是懵懂,她叹了口气,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整理了领口衣角,耐心道:“须知道赋予你的权力越大,你越是要谨言慎行。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很可能引来巨大风波。在尚未深思熟虑之前,万不可轻易做出任何改变,知道吗?”
齐睿见阿姐严肃的面容,似懂非懂的点头,而后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阿姐,那你千万要等我,我一定给你猎只最美的白狐,硝了皮子,给你那件海棠的大氅滚个边。”
低头看着拽着自己广袖那只胖乎乎的小手,齐婉华蹲下身,视线相平,点点头,目露期许:“嗯,我等着你回来。”
阿姐的笑容定格在心间,他一步三回头,内心深处有些不明白,比男子还要骁勇智慧的阿姐,为何却要被挡在一墙之隔的宫中呢?
她的笑脸在阳光下渐渐失了真,好似一副放置太久的画面,墨色渐淡。
画面一转,陡然在驿站。
不知怎的,整个驿站都是铺天盖地的红,外面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众人脸上都呈现喜庆之色,还有几个带着红色头花的人,不由分说便将他给推了进来。
尚未明白便听见身后门的响动,再看眼前,一身喜服的姑娘端坐在炕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裙摆整齐的铺开,露出尖尖小脚。
身侧有一个上了年岁的婆子,用红布包了头,笑眯眯的上前:“请新郎官揭开盖头。”
他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可是却容不得他多想,身后许多人簇拥而上,将他推到了榻上女子的身侧。
他垂下头,望着那女子。
她的头上盖着大大的喜帕,垂至胸前。宽大的喜服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瞧不真切。
忽然,他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青草香味。
那味道好生熟悉,就好像在哪里闻过一样,沁人心脾。
鬼使神差的,他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层红色的盖头。
一张不算美艳的脸出现在了面前。
周围的噪杂忽然安静下来,那些人就如同他们的出现一般,又莫名其妙的瞬间消失。
只有,他们两人。
“抬起头来。”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说出的话也有些沙哑,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缓缓的抬起头,一双如小鹿般的眸子盯着他,缓缓道:“我叫阿蛮。”
阿蛮。
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熟悉,可是齐睿也记不清是在哪里听过了。
眼前女子虽说容貌一般,最多可算清秀,可那一双眼睛却如同世间最清澈的泉水,纯良无害,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的心生欢喜。
“阿蛮。”他在手中喃喃。
阿蛮看着躺在榻上的齐睿,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摸额头还是烫的厉害,不禁叫苦:“郎中说若是到了辰时还不他退烧,可没准要烧成个傻子了。”
手刚放上去,就听到他叫着“阿姐,阿姐”的,以为是醒了,仔细一瞧双目依然紧闭,就是眼珠子不停转动。
“定是在做梦了。”她叹了口气,将他额头的毛巾取下来,重新浸泡在冷水中,吸取足够的凉气后,取出来重新叠成方块儿,放在他的额头上。
这个法子是介琰传授的,小时候她因为贪吃不克化烧过几次,这么两回便退烧了。
帕子放上去之后,他明显舒服了很多,也不再叫阿姐了。
阿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头直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黏糊。”
她想起前两日在长廊上一幕,顿时忍俊不禁。
这个性子,倒是有些像洛英。
她站起身来,刚要走,忽然手腕一紧。
齐睿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眼珠子越转越快,阿蛮几次三番都挣脱不开,只有道:“我并不是你阿姐,你抓错人了。”
心中奇怪,若是这样不舍家人,又为何当初要那般叮嘱?
别看人昏迷着,力气可不小,滚烫的手心贴在她的胳膊上,十分不舒服。阿蛮使出牛劲儿去一个个掰开那手指,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喃呢。
“阿蛮。”
她愣住了。
他的面上不似刚刚那样痛苦,而是换上了一副平和的面庞,唇角微微勾起,左侧脸上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微微一愣,手下的动作也停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眼前少年。
或许是因为每次相见都是那般不合时宜,所以皆为匆匆而过。而现在,他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躺在,没有娇女陪伴,没有剑拔弩张,恢复了他少年的本性。
他的眉毛粗且浓,却并不像性格那般桀骜,杂乱无章,呈威风的宝剑一样,整齐有序。
双目紧闭,鼻若悬胆,挺拔有力,双唇微微上翘,瞧得出,定是做了个美梦。
“梦见什么了呢?”阿蛮喃喃,叹了口气:“若是一直这样平和无害多好,一醒来,就又要闹翻天了。”
也不知听到与否,齐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恍恍惚惚之中,他觉得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那梦中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在醒来之时,瞧见面前坐着的人,还有些茫然无措。
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可桌上的烛台却还在燃烧,红烛泪流了一地。
阿蛮穿着衣服,靠在榻前沉沉睡去,旁边,还放着一个铜盆,以及一碗冷掉的残茶。
他伸出手来,阳光从五指穿过,隐隐的,竟然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忽然,那个黑黑的脑袋,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