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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涩忍着手腕上的痛楚,抬首四顾,想看周遭有没有邻人经过。
她笃定这个男人精神并不正常,恐怕不能用常理与其沟通,但大声呼救,又怕会因此惹恼他,她尚且难以自报,遑论肚中孩子。
好在这时,满囤媳妇挽着菜篮子,正往从乡道尽头处走来——
“翠英嫂子!”
萝涩立即大声唤她。
满囤媳妇乍一眼看来,吓得脸色一变,立即拔声喊人道:“赵四下山啦,快来人呐,救救升子媳妇,她叫赵四那个疯子拿捏住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朝着萝涩跑来,顾不得篮子里的东西,劈头盖脸朝着男人砸去,怒骂道:
“冷不轴子就像吃了横人肉似得,下山祸害人家娘子,快些松开手,待我喊了人来,定要狠狠打你一顿!”
赵四闻言张皇失措,他张嘴咧出大黄牙,迫不得已松开了钳制萝涩的手,只顾着抱自个儿的脑袋,蹲在地上哇哇大叫。
萝涩得了脱儿,忙护着自己躲开几步,喘上几口气,不解地看向满囤媳妇:
“婶子认得他?”
“他叫赵四,本不是咱们村的,说是从兵营逃回来的士卒,阵前吓破了胆子,患了狂易之疾,住到山林里成了野人,平日里不叫他下来,不知他咋活的,我琢磨是最近大雪封山,他没了东西吃才下村祸害的!”
被满囤媳妇一嚷嚷,左右乡邻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女人们护着孩子,不叫着乱跑,男人们扛着铁锹搞头,竹竿斧头,将赵四团团围了起来。
雀榕随后赶到,身边跟着辣菜作坊的两个妇人,一个是钱嫂子,一个是铁柱媳妇。
钱嫂子得了雀榕的眼色儿,立即上前指着赵四的鼻子骂道:“你个坏嘎嘎下山做甚么,不偷拿吃穿,光拉着女人的手不放,跟谁吊膀子也不打眼看看,人可是升子的媳妇,别欺负升子人傻笨,就惦记了他的女人!”
这话极其难听,萝涩拧着眉,还不及呛声回去,满囤媳妇已炸了锅,她噌得一下蹿起来,站到钱嫂子跟前,戳着那人胸脯大声道:
“哪个裤裆没扎紧,把你这么个玩意放出来,人娘子清清白白,你没缝下蛆乱栽赃,仔细烂了舌头根!”
钱嫂子不知满囤媳妇是个泼得,这么站出来给丑媳妇出头,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顶了一句回去:
“清白?谁知道呢,赵四多久没下山了,怎么一来就直奔她家来?早听说升子媳妇隔三差五的进山林寻药材,一来二去,说不定早背着人勾搭上了呢”
“你!”
满囤媳妇叫这话儿噎了一声,她的确想不明白,赵四怎么一下山就直奔这里,总归有个原由。
钱嫂子见满囤媳妇不声响,眸中愈加猖狂,她往院子里走近两步,对着赵四道:“喂,你认识这个丑妇不?”
赵四点了点头,眼睛往雀榕那里瞄过去——
钱嫂子往他跟前一站,挡住了他看向雀榕的眼神,继续下套儿问着:“你寻她干啥?是不是中意她了?”
赵四似懂非懂,他看了看钱嫂子,又扭头看向萝涩,突然憨笑起来,乐得直颠,结巴道:
“喜、喜欢……大妹子”
围观之人乍闻此言,不免哄得发出一声惊讶,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像蚊蝇嗡嗡令人心生厌烦。
钱嫂子笑得花枝乱颤,她抬手,抹着鬓边的桂花油,眉目尽是刻薄不屑之意。
“我说吧,买来的媳妇心思野,升子阿奶尸骨未寒,她就敢偷起男人了,要是我,早就气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带着这娼妇一块死去!丢死——”
萝涩未等她说完,箭步上前,抡圆了就是一个耳刮子甩去!
啪得一声响,钱嫂子完全不想萝涩会动手打人?她一时愣在当场,还没来得及还手,又吃了一记反手巴掌,重心不稳,她脚步踉跄,险些被这个丑妇打翻在地。
“钱嫂子白日粪坑吃屎了吧,来我的院子满嘴喷粪,我不认得这个赵四,更容不得你胡乱编排,你若还不滚,我便拿棍子打你出去了”
萝涩冷冷立在她跟前,眸色泛着寒意,叫钱嫂子不禁一怵,显然那两个耳光还是叫她又恨又惧。
“你、你自己水性杨花,偷、偷汉子,还不叫人说了?”
“青天白日,钱婶子是捉奸在床了?只不过他与我在院中纠缠,且都道他是个狂躁的疯子,仅凭此诬赖我?我若受不了这诋毁当场碰死,不晓得我家升子回来,会不会拿刀剁了你?傻子杀人不偿命,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钱嫂子气得嘴唇哆嗦,她不过仗着升子不在,才敢这般诬赖欺侮上门。
往后退了两步,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雀榕——
雀榕脸色暗沉,本欲将自己摘出去,无奈钱嫂子不中用,叫人一顿抢白就认怂发虚,白白辜负了她一番安排。
赶鸭子上架,她只能自己上前一步,笑盈盈的对着萝涩道:
“姐姐莫要生气,钱嫂子恐是误会了,都怪我嘴风不严,那日从姐姐家归,把姐姐与升子大哥分房睡的事同她说了,她只当你们夫妻感情不和哩……而且,我无意发现姐姐在食坐胎药——”
雀榕欲言又止,引人遐想连篇。
包括满囤媳妇在内的众人都很是吃惊,这新买来的媳妇,不过两个月便有身子了?升子傻头傻脑的,不晓风月之事,咋这床笫事就开了窍?
众人神色暧昧,指指点点,对于萝涩和赵四之间的猜想愈加离谱。
萝涩苦笑一声,该来的总要来,难为雀榕熬了这么久才布下局,只为今日泼她一盆兜头的脏水。
笑着摇了摇头,萝涩对上雀榕阴沉的脸色,启唇轻道:
“不过是些补气滋养的中药,并不是什么坐胎药”
“姐姐何苦否认,有身子是好事,只要真的是咱升子大哥的种儿,大伙儿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若不是——”
她低头抿了抿唇,刻薄的笑意下,是一番痛快的嘲弄:“若不是,咱们乡里乡亲,也不能叫你欺负了升子去,照着南边的规矩,奸夫贱妇,一道浸猪笼拉去河里溺死!”
“对!浸猪笼!”
“可不是,咋欺负咱们老实人,升子对你那么好,丑妇骨子骚,真是没想到!”
众人讨伐声声,齐向萝涩逼来。
这时围观中有一人大声道:“大家听我说,我想起来了,那日我同狗儿爹在田梗头抽旱烟,恰逢升子从山上打猎回来,咱们正说着荤话,就顺带调侃他,问他新媳妇炕头逮不逮劲儿,洞房了没!他问我啥叫洞房,我就说,洞房就是把你尿尿的地方塞进她尿尿的地方呐!”
哄笑声起,乡间粗鄙,极喜欢荤话浑说,这一撩拨自然兴致高涨,就是妇人也不臊,只跟着吃吃的笑。
“咋得咋地,升子咋回的,究竟洞房了没呐?”边上有人急不可耐的问道。
那人挤眉弄眼,学着升子憨傻的愣样儿,一字一句道:“我家没尿壶,咋给塞进去?哈哈哈”
他说罢,自顾着哈哈大笑,笑得弯腰驼背,眼角带泪。
大伙儿跟着笑成一片,直嚷着升子大傻帽,连洞房也不晓得,准是丑妇耐不住寂寞,才上山寻了赵四滚在一起了!
落地砸坑,盖棺定论,这偷汉子的罪名,不过三言两语,似乎成了萝涩身上的枷锁,再也洗不脱。
满囤媳妇急得眼睛发红,握上萝涩的手,焦躁的不行道:
“这可咋办,我去把升子找回来吧,哪能凭几句话,就拉你去浸猪笼?”
萝涩稳了稳满囤媳妇,上前与雀榕道:
“今日我把一条性命交在这里,你若有实捶定论,不必拉我浸猪笼,我当下碰死在这儿,若没有,你与她作揖到底,同我好生道歉,日后再行风言风语,我定不轻饶”
萝涩字字铿锵,眸色坚韧。
这话儿落在大伙儿耳中,不少人心中又有了摇摆。但凡偷汉子的妇人,大多心虚不已,叫人这般当众白话,早就羞愧难当、俯首认罪了,像她这般态度坚决,落落大方的人实在不多,倒真像是冤枉的。
雀榕嗤笑一声,对钱嫂子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绕过萝涩向后院奔去,没一会儿便捧着一堆混着黄泥的药渣回来了。
砸在萝涩的跟前,她得意道:
“你偷偷把药渣埋在后院的土里,这就是证据,你家升子根本没开窍,哪个与你生娃娃哩?淫娃荡妇,还敢狡辩,真正是不要脸!”
满囤媳妇瞅了一眼药渣,上前蹲下,捏了一掊凑在鼻下闻了闻,皱眉道:
“我生了三个儿子,闻惯了坐胎药的气味,这不是!这里就一些黄芪党参,是补气固元的,就是一味调理身子的中药罢了”
雀榕眼中疑惑一闪,看萝涩不动如山,她心中开始泛起忐忑,可现在退已然晚了:
“翠英婶子与她要好,自然会护着,我竟从来不晓得,您是懂得药理的?”
满囤媳妇不屑笑了:“你初来乍到,懂个屁!我在娘家做姑娘时,替我爹晒药材、炒种子,治病开方是不行了,辨几味药材且不是什么难事!”
雀榕暗道不好,莫不是这个丑妇将计就计,反给自己下套吧?
满囤媳妇娘家是药商,这是大伙都晓得的,她平日仗义爽快,不是车轱辘来回扯谎的人,故而说话也有三分力道儿。
正在对峙僵持之际,马车辚辚之声响起,是升子赶着二奎的马车,从村口进村,转眼到了自家院子外。
见到这么多人,他显然没有料到。
“升子,升子!你可算回来了,这帮人欺负你媳妇呢,愣说她偷汉子,要拉她去浸猪笼哩!”
满囤媳妇见着升子,像看见了救兵,又气又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他挥手。虽然晓得他是个傻笨,不一定护得了萝涩,可这家若没个男人做主,女人只能白白叫人欺侮了去。
升子大眼一蹬,本跨坐在车辕儿上的人,一听这话儿,立即飞步蹿回院子,大手一展挡在萝涩跟前,恶狠狠道:
“不许欺负我媳妇!”
萝涩越过他宽阔的背影看去,见马车上还下来两个人,张大夫搀扶着略有些跛脚的恬妞,提着一摞中药包朝她走来。
满囤媳妇认得苦水镇的张大夫,当即道:
“张大夫,你来说个权威话儿,大伙都听你的,你且来看看这堆药渣,是安胎药还是普通的滋补药?”
张大夫一脸懵逼,不知因着何事院子里围着一大群人,他听了满囤媳妇的话,看了看地上的药渣,奇怪道:
“是我开给娘子的滋补药啊,我晓得她食完了,这不给她再送了十帖来,你们熙熙攘攘为得什么?”
雀榕一脸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从安胎药便成了补药?
满囤媳妇闻言,大松一口气:“那就是了,是有人乱说升子媳妇怀了娃娃,非说这是安胎药呢!”
张大夫又是一脸懵逼,淡然道:
“我没说娘子没身孕啊?她确实有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