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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让人感受到心里熨帖。
瞪着遍布血丝的眼睛看了岳激流一眼,易之不是个多敏感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微妙地感受到了岳激流的某种期待。
怎么?
稍微茫然了一会儿,易之忽而福至心灵,翻过报纸看向另一面,而后果然就在这里,看见了另一篇文章。
标着岳激流的名字的文章。
这是要多别扭?先把赵静章的拿给他看,又不愿意把自己也写了这件事说出来,还非要等着别人去主动发现一下。啧啧,不过这不就是岳激流这家伙的性格吗?总不太喜欢把事情解释清楚,甚至天真地期待着自己什么都不说,会有一位“知音”读懂他所思所想。
即使不抬头看,也能感觉到某青年惊喜过后带着期待的目光。易之低着头笑了笑,去读这篇岳激流为他写的文章。
标题十分简练,只有一个字,但是仅仅只是一个字也足够让所有人感受到岳激流这个人尖锐的风格。
《蛆》,这就是这篇作品名字。
恐怕,要把很多人骂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果不其然,这文章上来第一句,先不说厚黑学之类的事情,开头就是狠狠的一句批判: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共性,可大家都追求这样一个过程,最终就会挤在低处,像蛆一样熙熙攘攘!”
易之只觉得心里一紧,看赵静章的文章,会觉得趣味横生,幽默风趣。而岳激流的句子,却总是刺痛人。就像这最开头的话,着实令人被震撼。即使是易之自己,在这一瞬间也不得不动容,感觉自己似乎也是被这句话所嘲弄的人之一。
越是反复思忖这一句话,越是觉得自己脊背发凉,似乎有莫大的恐惧。浑然无知的愚者在很多时候即使看见这样的语句也不会有多少的紧张感,但是对于易之这样的人来说,不断反省自己是必然的。所以在看见这么一句似乎也针对了他的某种趋向的句子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背后在流汗。他想象自己之前的诸多举动,虽然说是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忍辱负重也好,温吞从不还嘴也好,去葱郁诸多规则也好……是,是人类最普通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可到了最后,他真的不会像是其他某些人一样,变成蛆虫一样,只是生存,而非生活吗?
可怖!
这是……岳激流第二次点醒他了。
“我是不知道多少人真的看了易之那篇文章才表达自己的观点的。但少说真的度过那篇文章的我,不会把开头那方便人理解厚黑学来历的话真当成是厚黑学的真意。我也不知道多少人不过是趋利避害,看着一群除了打压有才者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建树的家伙蜂拥而上去责难易之,就好似遇到了武松打虎一般,跟着冲了上去,混乱中伸出拳头和脚随意踢打几下,似乎这样就成了打虎英雄。
且不说这是打虎还是当街伤人呢,如此浑水摸鱼的人还妄想能够得到英雄的待遇,可能吗?”
易之看得笑出声来了,站在他的立场,自然是会觉得这样述说分外有趣,只是那些撰文批驳他的人,恐怕面子上就不好过得很了。越是这么想,淤积在心里深刻的不快也减轻了太多。
“我从不认为厚黑学有什么错,难道这个世道不是脸皮厚心肠黑者才能上位吗?君不见厚黑学一出,就有借易之所撰写的文章,刚得了厚黑学第一层境界的家伙试图在这位厚黑宗师身上实践他们浅薄的厚黑学知识。可惜,厚黑是厚黑,却远远不到第三重无色无味的境界,只让人厌恶不已。任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手段的拙劣和可笑。当真是可笑之极!”
话说得不错,批判着厚黑学的人,其实根本就在使用厚黑学的手段,这真是讽刺的一面。更加讽刺的是,像是李宗吾将厚黑学传播出去,这样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以孔孟之心行厚黑之术了。而这些蜂拥而来想要将易之打翻在地,踏上一千只脚的家伙,却不过是有形有色地使用谁都看得出来的厚黑手段。只是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易之的学生一样,能够冷静思考,因而太容易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被煽动起来罢了。
而真要说厚黑,易之从骨子里觉得,以自己的水准,恐怕连厚黑的第一层境界都没摸到。他的手腕和许许多多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借用了前人的智慧,看起来要强上些许罢了。
但不论如何,看着这样的语句,看着有人将那些沽名钓誉者的皮给撕下来,易之却在心里感到分外畅快!
接下来的一段内容,则是岳激流客观地对于厚黑学本身的分析。这一段里那些尖刻讽刺的话语几乎消弭,毕竟岳激流性格是火爆,却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喷子。在文化权利,光是会张大嘴喷人而没有任何建树的人是会被所有人最先收拾掉的。因为人人都厌恶他们的一张嘴,而在实际的能力上他们无法支撑证明自己有张开嘴乱喷的能力,自然就很容易被人弄倒。
而岳激流,以几乎可以算是整个大明异端的看法,面对当时整个圈子乃至圈子之外普通人的剧烈排斥,他照样好好存在了下来,在文化圈儿好歹算是一号人物。这其中的意味就深长起来了。对于文化圈子来说,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股力量。
长期和不同的人论战,岳激流的文章总是会有冲人的味道,但同时他也有严谨的逻辑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使用典型西方哲学观点和文艺批评手法来分析厚黑学的角度,也让易之看得颇有些津津有味。他是看过《厚黑学》原文,但同时却没有看过任何——哪怕是一句话的从学术一点的角度来分析厚黑学的文章。毕竟,大多数现代人对这种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不是?
然而事实证明,肚子里没货是没法挺直腰板的。易之自己想要写让厚黑学显得更专业的文章,都无从下笔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人家轻轻巧巧就写出来刊登了。果然还是自己太欠缺底蕴了,必须更努力,更努力,否则现在的所有荣光,都会变成无法背负的重荷。
分析和间或的讥诮结束之后,就是结尾了。
“我曾经见证过真正的战场,在战场上,有时因为药品的缺少,战士们的伤口会流血化脓,甚至腐烂生蛆。蛆虫们在战士的创伤中生长,恣意地汲取战士的□□鲜血,自得地叫嚣,好像这样做的他们比战士更加伟大。忙于战争的战士没有时间理会它们,使得它们越发以为这是自己的伟大所致的了。
但战士终究是战士,蛆虫也仅仅是蛆虫!
继续叫嚣吧,你们这些蛆虫们,生在战士的血肉上肆意快活的日子已经不会再长了,战争即将结束。蛆虫将会被狠狠抓出碾碎!”
畅快!
易之把手捏成拳头,抵在桌面上,以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并不习惯这样针锋相对的反击方式,甚至在很多时候表达的是反对的态度,但是的确,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直接的情感,只能用一个畅快来形容!
颇有飘飘欲仙感啊!
当自己被誉为战士,而那些家伙被直接臭骂成蛆虫的时候,易之不得不在心中感到异样的愉快。报复心理总是难免的,而被戴高帽也还是舒服的。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岳激流咳嗽一声,提醒道:“易之,战士那句主要是找不到更合适的比喻了才那么用的。不然其实就不太够了。但是我觉得,你这个性格和作风是完全没办法和战士扯上关系的,你……太软了。”
换个人听他说这样的话,就算刚刚被他声援了一番,恐怕也要勃然大怒了。有这么当面说人坏话的吗?
易之哭笑不得,但是他从开始就知道岳激流这家伙的死性子,更不会认为被吹捧一两句自己还真成了战士了。所以他只是点头微笑,应下了岳激流的话:“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哪敢和岳先生比战斗力啊!”调侃似的,须臾又忍不住在想,这么都不生气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软了点,所以说一点都不像是战士?
接着他又立刻正色道:“谢谢你和赵先生了。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出来帮我说话。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不说谢谢,我就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你指的我把你当做朋友,所以我就这么做。这不需要你道谢,只是我在维护我认为够资格的朋友而已,和你没关系。至于赵静章……我会转达的。”岳激流这样回应,却依稀见得耳根有点发红,不太好意思的样子,然后胡乱摆了摆手,“行了,写完了就赶紧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稿子我帮你交。你现在浑身臭得,啧啧!”
易之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叹了口气从桌前站了起来,收拾了换洗衣服,听从岳激流的建议,施施然步入浴室去。
直到躺到床上的时候,他都并不觉得自己很困,亢奋的精神和过度的消耗让他满脑子空白。但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就陷入了睡眠。
是真的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引用了王小波。
《蛆》的第一句,“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共性,可大家都追求这样一个过程,最终就会挤在低处,像蛆一样熙熙攘攘”是王小波的。很有意思对不对?
后面,关于蛆虫和战士,则是化用鲁迅先生的句子。原句是“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但是战士已经战死了,不再来挥去他们。于是乎苍蝇们即更其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因为它们的完全,远在战士之上。
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
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去罢,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关于错别字,过两天我来统一修一下,这几天忙得有点凶……连续几天睡眠不足,下午睡了会儿结果现在头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