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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都懂, 但她觉得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懂 ,她原以为第二天她会将昨晚的一切忘得干净,却不曾想记得那样清楚,真真是头疼欲裂,心揪得好似要揉成一团。但那话还是从喉间迸了出来:
“我是想说 ……”她轻抬素手,凑近他故作镇静的脸庞,抚上他下意识紧缩的眉头,“谨言,我们好好过日吧……这些年是你一直陪着我,我很感激。”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对着他急于逃离不忍听她说起任何对昨晚感想的话,她倏地便心软了下来。
“随,随安。”他俊容恍若如梦,怔忡地在心底咀嚼她话中的意思,仿佛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是的,虽然力持平静,在开口唤出她的名字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无法抑制的鼻音,他发现自己竟是那么容易知足,仅仅是感谢的话语,他便觉得拥有了全世界,上苍要怜他了么……
傅随安坐在副驾驶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身旁这个男人,心底想的是:这是陪她度过最艰难日子的男人啊……
她看着他薄唇紧抿,容色苍峻,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关节竟然隐隐泛着莹白色……她能感觉到他在紧张,甚至在逃避,她一提起昨晚,他竟不若素日里那样沉着稳重,竟这样慌了起来,这些年,在他的心里,她是这样可怕的人吗?又或者,他怕极了,因她时常像蜗牛受了惊便会牢牢躲进自己的壳里半天出不来,他是怕的,不怕日子过得比以往更好,就怕好不容易得到了微小的幸福便会泯灭在她忐忑退缩不着痕迹的退缩下,他曾经经历过,他是极怕的。
回应他的是,傅随安蓦地笑了。
彼时,柏谨言想,或许没有言语能抵得上她这一刻的微笑,即使在之后很多难熬与撕心的日子里,他还是忘不了她在这一刻扬起的笑容,他攥紧她的手,将她此刻但笑不语的模样深深刻入心底最深最隐秘作疼的角落。
“随安,今天低气压,你还笑得那么温柔,是想找骂吗?”到了公司,莫可可凑到她的耳畔,扬眉低说着。
傅随安这才一愣,原每天早上多半有些吵闹的办公区竟鸦雀无声,同事们都低着头仿佛有什么动作一直忙不完。
“这不是叶总追了小戚那么多年,昨天你不是参加晚宴早走了么,小戚他前妻又来了!这回叶总没忍住打了她一巴掌,结果没想到小戚竟然为了保护他前妻推了叶总一下,其实也还好啦,就小推了一下,但是你也知道叶总这个自尊心强的,当场就摔桌子下楼了。小戚这个人也是的,人家叶总是为了他出头,没想到前妻才受一点点委屈就看不过去了,难怪离了婚还被前妻吃得死死的,有事没事就来问他讨钱,他又不是开银行的,就算开银行也得要答应了叶总娶了他才行啊!可怜的叶总今天早上一来便冷若冰霜,就差没在额头上刻字说‘惹我者杀无赦’了”莫可可咬着笔头,一副恨铁不成钢又极其操心关切的样子。
“大龄剩女,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傅随安终于听了个明白,嘴角微勾,轻点了莫可可一下额头,打趣道。
一听“剩女”二字莫可可脸便耷拉了下来,微瘪着嘴,眉头紧皱,粗着嗓子没好气地说:“有一个随时随地跟着自己相亲的前男友你能找到好对象?!”
这些年,她足足相了三十二个,他紧追不舍地后面跟着陪她相了三十一个,唯一落单的那一次还是因为他重感冒在医院昏迷不醒,翌日他便追到了公司,咬紧牙关恨恨地道:“我都重感冒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少相亲一次会死吗?!”
“会啊,我想嫁人啊,不嫁人就去死,行了吧!”她蹙着眉索性狠话一放。
“我娶你啊!当年我们不就商量好了吗?婚礼主题你想做成樱桃小丸子的,我想做成巴洛克风格的,总是决定不下来,可可,这回我依你,全听你的好不好,你想做成樱桃小丸子就樱桃小丸子,我不会再说你无聊、任性、没创意,我觉得挺好的,婚纱的话你之前不是说不想穿白色的婚纱太俗气么,那就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罢,粉色、蓝色、黑色都随你好不好……”他笑着哄道,仿佛沉浸在当年她疯天疯地让他陪着畅想未来美好的画面里。
然,她听着竟比他没说这话前心更冰凉了几分。
“恩,都挺好的。”她笑意妍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褪去,眼神清冷了许多,慢条斯理地回道,“……但是新娘不会再是我了,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嫁给你,如果你忘了原因,去看你当年发给我分手信息的截图,你知道的我都存着,每一条我都存着,我存着提醒我自己,当年……我有多恨你。”
每一次,每一次他提起“复合”两个字,她便会将当年自己发给她决绝分手话的清晰截图发给他,没有言语,胜于言语。
他不忍地闭了闭眼,恨透了自己,亦恨透了她。
他喑哑低沉地嚅嗫着薄唇:“你就不能走出来吗?!你就走不出来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错了……我错了……”最后他抚着紧绷的脸抵着写字楼大厅冰冷的砥柱喃喃自语,因她已经走上楼上班去了。
“随安,我今年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我也想像你一样回家有个爱自己的男人为自己等门,烧菜,管家,就算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靠在一起陪孩子也好啊……”
脑海中浮现好些让她憧憬的画面,她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倏地抱紧了随安,仿佛有了些许温暖和依靠,她方恨恨而有决心的说着。
“恩,可可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珍惜你的那个人的。”傅随安眼一柔,摩挲了几下莫可可的发顶。
终于同榻而眠,他在她身旁,她是一直心安的,却不料,同榻一起的时,连连几日,她皆睡得不安稳,也不知为何,许是因这几日日渐寒冷,工作量又因是行业旺季增多了不少,傅随安身上有些倦怠。
这日,晚上她竟又做梦了。
她梦见的是多年前的那个女子,竟还是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华丽而雍容,身着一身牡丹样式的刺绣旗袍,金丝边缝得极好,裘皮包肩,那个男人一身戎装,坚毅挺拔的身躯竟埋在她的膝盖上,捂着脸叫她看不清模糊,然,颤抖战栗的肩膀耸着耸着,她依稀能感觉到那个人男人在哭,没有声响,几不可闻,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攥着她的衣角分毫都不肯退,喉头含着颤音,哽着嗓子嘶哑地问着那女子,声音埋在哭音和她的膝盖间她竟然还能听得那样清晰,他在说:“难道,他……便不会犯错吗?即使是上军事法庭,我亦有个量刑的机会,不是吗?!随安……为甚么你就那么笃定他不会背叛你么?他便不会惹你伤心,便不会一时之差忘了还爱着你而错待你么?他便不会么?!”
是谁,他们讨论的是谁,这个男人又是谁……
傅随安梦里一哆嗦,唇色有些发白。
那女子眼神苍凉,抬手穿过过他埋在自己膝盖里浓密的发,他的发丝黑且粗,扎着她的手和心,哀戚沙哑地启唇:“……他不会的,因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
所以我信他,不信你。
“所以,呵,现下活着是我的原罪了吗?”
他极慢极慢地在她膝盖见仰起俊容,刚毅寡冷的面庞竟一片湿润。
她看着面前喃喃失神的他,心房不停地收缩,疼得不能自己。
“是。他死了,我便全然的信他,因他已经死了,因他在死前一直未变,可是你呢,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曾经的你要我如何相信现下的你……”
嘴唇干涩得紧,喉咙像被这些画面掐得死死的喘不上气来,很痛,很难受,仿佛一刹那便要窒息。
“随安!随安——你做噩梦了?”
极远极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熟稔却又陌生得可怕,傅随安蓦地心脏剧烈一缩,被榻旁柏谨言生生一摇竟这样生生地醒了过来。
恍惚间,她就那样眼神混沌,瞪目地盯着他,动也不对,定定地与他对视。
月影婆娑,落地窗微开,吹进几丝江风,他莫名感到周身的寒气聚集,浑身哆嗦起来,被她直直地盯着,顷刻间,竟也说不出来话来。
“谨言,是谨言啊……”她忽然眼神惺忪清明起来,虚软笑了笑,抚上他微凉的脸颊,翻了个身便埋进了他宽厚的怀里。
见状,他这才心里一舒,不可抑制颤颤地将她搂得更紧了:“随安……你,要吓死我了。”
柏谨言弧线分明的下颚抵着傅随安因做噩梦略微有些湿润渗着冷汗的发顶,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肩膀,轻轻哼着他在她怀孕期间便学会了的儿童睡眠曲,幸好,不知怎么地,她竟也像孩童一般终于也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