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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雾中的清晨。
半夜才睡着的周宁静在自己的干咳声中醒来,一气喝下整杯水。
镜中,脸皮浮着,眼睛也已哭肿,嘴唇起了一层皮。她不断搓揉着自己的脸,抠着嘴唇上快掉落的皮,一用力,血珠从嘴上渗出。
她想让自己尽快清醒、尽快恢复常态。接着,她做了一整套瑜伽,冲了个澡,才慢慢缓过来。
化完妆、换好衣服好,周宁静对镜自照,虽则憔悴,但精神比之前已好很多。看看表,该去吃早餐了。MIke昨晚仓促离去时,留下的笔记本电脑还在桌上。她换上高跟鞋,拎起自己的包,抱上电脑,走出房门。
自助餐厅里,周宁静一眼就看到了MIke。他面前的托盘里有牛奶、白米粥、包子和鸡蛋,看来,昨晚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影响他的胃口。
MIke也看到了周宁静,她又恢复了工作状态,长卷发挽在脑后,额前没有一丝乱发,露出卡其色套装,长裤下边是一双同色系防水台高跟鞋。
“早,MIke。”周宁静把电脑往餐桌上轻轻一放。
“早!怎么样,昨晚休息得不错?”
“就是北京这边有点干燥,还不太适应。”
MIke点点头:“没事,习惯就好。”
“那我先去拿吃的了。”
“赶紧去吧,对了,这包子不错。”
周宁静笑着离去。
她不想也不能示弱,可她必须装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MIke和她之间,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她看清了MIke,也看清了前路艰辛。
方致远这边刚抱着周子离开医院,在停车场遇到了明杭。只见明杭匆匆下了一辆奔驰E400L,边上还跟着一个女人。方致远定睛一瞧,那女人不是明杭那个广告公司的老板区一美吗?这区一美和陆泽西有业务往来,两人关系一直不错,方致远也和她吃过几次饭,算是相熟。
因为保养得当,又是陆泽西那个医院的常客,已过不惑之年区一美看起来不过34、5岁。她剪着短发,肤色白皙,本不甚出奇的五官经过这些年的“改造”,让她有了些许韩味。一件红色无袖连衣裙外边罩着白色的斗篷色小外套,刚好把略粗壮的手臂给盖住了。
关于区一美,方致远从陆泽西口子得知的,就是这个女人很有些手腕,另外,她和她丈夫的感情似乎一直不太好,丈夫在国外,常年两地分居。
对了,区一美身边一直不缺男朋友。光是方致远,就在饭局上见过她带不同的男人出席。而且,那些男人似乎年纪都比她小。
看到她和明杭出现在医院,方致远心里咯噔一下。
方致远还未及和他们打招呼,区一美倒是眼尖,挥手:“方总!”
“老方,你怎么在这?”明杭也看到了方致远。
方致远走近:“周子发烧了,半夜来的医院。”
“孩子没事吧?”区一美问道。
“没事,现在好多了,你们这是?”
明杭一脸焦虑:“是我爸,刚我妈来的电话,说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区总客气,一定要送我过来。”
“那你赶快进去吧!”
明杭点头,快步往里走,区一美跟了上去。
方致远想了想,抱紧周子,也跟了进去。
急救室外,刘素织一看到儿子,就扑上来抱住了他。
“妈,爸到底什么情况?”
“医生说你爸快不行了……”刘素织本来在哭,但她看到儿子身边的区一美时,哭声戛然而止。
区一美微微点头:“阿姨你好,我是明杭的同事。”
“哦,哦……”刘素织又哭开了。
有医生从急救室出来,明杭等人围了上去。
“恶性淋巴已贯满全身,必须马上化疗!”医生看着刘素织。
“可是……可是你爸他说了,他不化疗!”刘素织一脸为难,看向明杭。
“妈,这都什么时候了,能听他的吗?”
“对,阿姨,这事得听医生的!”方致远赶紧道。
“妈,就听医生的吧!”
刘素织这才点头。
方致远回到家已是下午,打电话给明杭,确认他父亲目前情况已趋稳定,一颗心这才悬下来。
周子已经退烧,被王秀芬带回房睡午觉了。方致远瘫座在沙发上,只觉得四肢乏力。他想起应该给周宁静打个电话的,不知道她情绪好些没有,周子发烧的事,他暂时还不想告诉她。他一看表,又怕影响她上课,便发了微信。
不一会儿,她回了过来:老公,我昨晚情绪有些失控,让你担心啦。紧接着,她发了一张在课堂上的自拍,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毛峻和胡古月在机场,陪着他们的是胡家二老。二老一听说有问题的是女儿,就已经方寸大乱,再听说小两口和陈华美闹翻了,便恨不得带上胡家众亲戚去找她理论了。胡古月劝了半天,又说这不是什么不能根治的毛病,上海那家医院特别权威,医生也是最好的。
再看毛峻,是当着二老的面,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让胡古月因为这病受半点委屈,他还说了,要是月月真的不能生,他也不会和她离婚,就差写保证书了。
二老这才冷静下来,胡母更是掏出本存折,硬塞给女儿。她知道毛峻没钱,钱都在陈华美手里捏着呢,母子俩这么一闹翻,以陈华美的性格,估计马上就要断了儿子的经济来源。胡古月不肯要,推了半天,才含泪收下。
“好好治病,钱要是不够了,再问妈要。”胡母握紧女儿的手。
毛峻有些羞愧:“妈,钱……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二老看着小两口进了登机口,仍是忧心忡忡。
飞机上,胡古月一直靠着毛峻的肩膀,毛峻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没事,一定能治好的。”
“万一呢……万一治不好,你妈一定让你和我离婚呢?”
“我不会离开你的!月月。”
“可是……”
“没有可是!”
胡古月打开遮阳板,看向窗外。阳光透过层叠的云朵照射过来,还是有些刺眼。戴着眼罩的毛峻,紧抿着双唇,她知道他没睡着。
大学毕业后就在自家木材加工厂上班的毛峻,如果真的和陈华美闹翻,真的离开了那个家,他该怎么办呢?胡古月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没什么上进心、对人生也没什么的追求,谈恋爱的时候,一样淡薄名利的胡古月对他的这些特质十分欣赏。
可那份平和和淡然是需要底气的,他的家境就是他的底气,离开那个家,就算他还能保持这些特质,但是现实还允许他这样吗?
还记得几天前,教研室的一个同事看到胡古月摆在办公室上的《断舍离》和《不持有的生活》,同事戏谑:“什么断舍离,这都是你们有钱人玩的,换了我们穷人,那就叫买不起。”
胡古月也只是笑笑。是啊,在同事看来,正是因为嫁入毛家,不用像她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为房车发愁,她对物质才这么淡薄无畏。确实,就算不嫁给毛峻,出生小康家庭的她也从没为钱发过愁。
如果小两口到时候真的被陈华美赶了出来,陈华美下狠心断了毛峻的经济来源,胡家二老也不会不管,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胡古月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语文老师啊,全年的收入七七八八加起来不到十万,这还得算上公积金和医保,仅凭她一个人的收入,她怎么能撑起她和毛峻的未来呢?就算他们俩对物质上的一切再没要求,总得有地方住,总得吃饭穿衣吧?
这去上海的头等舱机票还是陈华美给订的呢。
胡古月皱着眉,拉下遮阳板,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及至夜里,明杭才从医院出来。父亲明远已经醒了,按照医生说的,再过一个星期,等他身体条件稍好些,就得马上进行化疗。当了一辈子基层公务员的明远是党员,无神论者,他相信医学,可他更明白医学并非万能,加之为人生性豁达,对生死亦都了然,这都是他不愿意化疗的原因。
去年,他送走了他的老领导,被肝癌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老领导拉着明远的手,他说与其这么半死不活,尊严尽失,还不如早点离开。明远能够理解他,甚至想过,如果有天,他也遭遇相同的境况,他一定不拖累妻儿,也不为难自己。
可对明杭和母亲刘素织的来说,明远是他们最亲的人,他们不可能看着他就这么撒手离去。明远知道妻子和儿子的心思,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便口头答应接受化疗。
“老头子,你想想明远吧,明杭还没成家呢!”刘素织拉着明远的手。
如果说明远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儿子的婚事。
明杭在医院门口等车,手机响了。
“明杭,我就在你对面,你过来吧。”是区一美。
明杭朝马路对面看去,区一美的车果然停在那。
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一脸歉意:“区总,真不好意思,还麻烦您来接我。”
“我下午离开医院之后吧,临时有个应酬,不然早就过来了。这不应酬完了,想来医院看看情况怎么样了,结果你刚好就出来了。怎么样,叔叔还好吧?他同意化疗了吗?”
明杭点点头。
“还没吃晚饭吧?”区一美又问。
“之前叫了点外卖……”
“外卖怎么行,走,我先陪你去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