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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了定心神,看清那是车灯晃过来时发出的光芒,而车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没有拿伞,就那么静静地立在车前。
我走近,发现雨水下那张俊逸的面庞是那么熟悉——韩陌,竟然是他。
听到脚步声,韩陌迅速抬头看向我。
我从他被雨水浇灌得狼狈不堪的脸上看到一丝惊喜,即便不明显,但那一瞬间,他眼中透着的光亮骗不了人。
“小冉……”他走上前,欲抓过我的手。
在同一瞬间,我退后一步。见了我的动作,他便再也不动,仍旧如一开始我见到他时那样,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盯着我,像要把我看穿似的,那一眼似要记住我生生世世。
又是生生世世!
该死的生生世世,我和他连一生一世都没有,又何来生生世世!
想到这儿,我立刻转身向楼道跑去,却被他追上一把拉住。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他的身上全是水,他的头被雨水冲洗得紧紧贴着头皮——那个一向穿着规整,就连头发都要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竟然犹如一只落汤鸡般颓废,静静地看着我。
“放开,我要回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然后伸手一带,便把我抱了个满怀。我挣扎着,想要用力掰开他的手臂,可惜没有用。我越是用力,他抱得越紧;我越是挣扎,他困得越严;我越是叫喊,他那双不动声色的眼睛越是执着。
我仰起头,彼此的距离很近,我甚至能够看清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连同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我说:“韩陌,你放开我,不然我会恨你。”
他身子一动,眼睛更红了几分,面色依旧沉凝:“现在呢,现在不恨吗?”他问。
“恨,现在也恨,一直都恨。”我咬着嘴唇,每说一个字,咬得便更深一些。
“既然都是恨,那不妨再多一些。”他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无奈,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我使出全力挣脱他的怀抱。雷声更大,一道接着一道响起来,像是无法压抑的怒吼,雨水如同豆子啪啦啪啦地打在身上,很疼。
“韩陌,你疯了吗?”我冲他喊着。在雨水中,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是,我是要疯了,我已经忍得快要疯了!”他冲我嘶喊着,平静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好,你疯,我没疯,放手——”
他忽然低下头,那张不知被雨水拍打了多久的俊脸一点一点向我靠近,直到他的额头贴上我的。
他说:“苏小冉,我们的姻缘是命中注定的,你我休想摆脱得了!”说完,他那带着冰凉的唇瓣贴上了我的唇。
只是一秒便火热起来,他猛然撬开我的贝齿,发疯一般亲吻着我,他的舌头在我的口腔之中游走,带着一股疯狂的探索与追逐,他的手狠狠地揽住我,仿佛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里。
雨越来越大,我感觉到他的激狂,还有那压抑了许久的情感。这算什么?这些到底算什么!
趁着他迷蒙之际,我一使力,狠狠地咬住他的唇,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来。他的动作一停,但只是一下,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在狠狠地盯着我,随即他加重了力道,他的血带着一丝黏稠、一丝咸腥,进入我的口中,那么冰凉。
我放弃了挣扎,心里却莫名哀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韩陌放开了我。
我们彼此相望,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
我转身打算离开,一直走到门口,他的身影都立在那里,就和我刚出来时看到的一样。
一样的僵硬,一样的孤绝。
此刻,还多了一抹更为深刻的情绪。
他突然大喊:“苏小冉,你若是恨,那便恨得久一点,这样我便会以为你还是爱着我的。”
我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在雨中嘶喊的男人。他,是韩陌吗?
我扶着墙,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满心的激荡无法消除,刚才觉得异常恐怖的楼道此刻也觉得没什么了。
“既然都是恨,那不妨再多一些。”
“如果你让我不娶,那么我便不娶。”
“对不起,我不再爱你了。”
……
有液体流淌下来,顺着脸颊滴落,一滴滴,划出蜿蜒的痕迹,最终落下。
我扬高头看向上空,灰色的棚顶、没有光亮的楼道,这个世界仿佛再次塌陷。
不,我不要这样,不要再次陷入伤痛当中!我转过身拼命地往楼下跑去,他还在那里,还站在我刚刚站立的位置,目光中露出一抹狂喜,瞬间又隐没起来。
我跑了过去,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韩陌,我是恨你,但之前的恨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现在的恨是因为你让我恨起了我自己,恨我一边告诉自己要忘记你,一边却又拼了命地想你。你说我怎能不恨你?但是一辈子……呵呵,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一辈子的承诺,就像是你所说的永生永世!同心结被毁的那天,所有的一切便已经不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的负心、你的变心!”
韩陌站定,背脊挺直,好似天塌下来都有他帮我顶着一般,但那只是曾经,最终一切都是一场空。一切的一切,换来的只有伤害、痛苦、不堪、悔恨、挣扎以及现在的累。我真的好累。
“我很累韩陌,原来恨也这么累……”喃喃自语间,我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一抹熟悉的神情。
他大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宁愿摔倒在地,硬是用最后一丝力气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再次醒来时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左右望去,已经不见韩陌的身影,只是桌子上放满佳肴,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我走过去,看到水杯下面压的字条,苍劲有力的笔体,不失洒脱。他说:“我走了,珍重。”
字条掉到地上。
韩陌,我上辈子也许真的欠了你的,今生要来还你的债。只是,这债到底何时是个头?
回到床上,我想到应该打个电话给方慕白,却又突然倦怠得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于是就一直坐着,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西移,月亮一点点地升起。腿因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难受起来,良久才缓过来。我走向一旁的书架,好久不曾静下心来看书了,曾经静谧的时光、纸张的芳香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事。它们不知何时已经离我渐行渐远,也许是唾弃了我身上的铜臭味。
随手翻开,手指落到一页。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我反复呢喃着。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彩铃响了起来,是秦素素打来的。这个彩铃是她自己设置的,她说她喜欢这歌词,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梦。
“素素?”
“小冉,你在哪儿呢?”
“在家。”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她突然没了以前的那种腔调,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我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担忧:“什么事?”我的语气凝重,双手握紧,我真的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件伤心事。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接着说。
“嗯。”我轻声应道。
“啊——我要结婚了!”她突然尖呼起来,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欢喜。
“真的吗?你真的要结婚了?”
“是啊,就定在半个月后。”
“怎么都没听你提起,新郎是谁?”
“是一名工程师。”
“工程师?”我一愣,下意识地反问。
“是啊,别忘了到时候给我包个大点的红包。”她笑嘻嘻地说道,声音颇为愉悦。
我也替她高兴,尤其是知道她嫁了一个身世清白的人。我总怕她坠入歧途,没想到我们三个当中倒是她最先有了着落。
“放心,一定给你包个超级大的。”
放下电话,我便倒在了床上,想了很多,慢慢睡去。
醒来的第二天浑身都不是很舒服,有些微感冒。
到了公司才知道,方慕白竟然住进了医院。
我急忙赶到了医院,看着在单人病房里吊着点滴、虚弱地躺在那儿的瘦削身影,我突然有点愧疚。如果我昨天去看他,给他买药过去,他现在也许就不会躺在这里。
我轻轻地叩了一下门,推门而入。他看向我:“过来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进了医院?昨天不是还说没事呢吗?”我看着他那苍白的面孔,低哑地说道。
“没事,医生都是大惊小怪的。”他笑笑。
“是,医生就对你大惊小怪,对别人都不是。”我没好气地说,还是不忍心地走上前帮他调了调枕头——他现在的姿势,不落枕才怪。
阳光一点点地打进来,落在方慕白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身子也很是单薄,平时吃饭就没看他规律过,好像是铁打的一样。这下倒好,真把自己折腾到了医院。
“行了,这样就好,我没那么娇气。”方慕白低声说道,由于离得太近,气息吐到了我的身上,酥酥麻麻的,像是有蚂蚁在上面爬,只是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是,你没那么娇气,等明天脖子疼的时候就有你受罪的了。”我说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
“又感冒了?”他皱眉。
“嗯,可能是昨天凉到了,不碍事。”
“你这身体真是够呛,赶明儿去买点补品好好补补。不然别人还以我对下属太过苛刻,连这点钱都不给。”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仍旧不着痕迹地往肚子上抚去。想到他这样一个男人竟然被抬进医院,可想而知他昨天晚上到底有多疼。
“昨天你不应该谎称没事的。”我拿过桌子上的水果刀,开始削着苹果。
“本来就没大事。”他看着我,放缓了表情,“如果我说有事,你会过来?”他随即问道,眉毛一挑,眼中似乎流露着某种期待。
“当然……”那个本该有的“会”字在想起某些事情的时候硬生生地顿住了。
是啊,昨天我本该怎么样呢?
如果没有后来那一出,我肯定是去了,可是终究是有着那一出的。瓢泼的大雨如同豆粒一般大,浇在身上,一下一下,硬生生地有着被抽打的痛,但是更多的却不是这个,不是因为外面的痛,而是心里。心里面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划着心口,直到里面有血液流出,黏稠的、带着咸腥味道的血液,它们在口中,顺着喉咙一直到胃里,最后没入了身体的各个地方。
“嘶——”我惊呼。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道。
我看着由刀口冒出的血液,仿佛嗅到了记忆中那带着压抑与痛苦的咸腥味,于是就那样愣在了那里。
“苏小冉——”方慕白突然大声喝道,挣扎着要从病床上下来。
“啊——”这一声似乎把我从很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当被抽离的意识开始逐渐回笼的时候,那个被切开的小口子处开始有绵延的痛传来,由开始些微的疼痛变得像是有针在扎,再后来开始剧烈地、密集地痛了起来。
我放下刀子和苹果急忙向卫生间跑去,好在是VIP病房,卫生间就在室内。
拧开水龙头,水便倾泻而下,我把手放到那儿,看着哗啦啦的水流在上面游走,冰凉的感觉来得太过强烈,已经完全盖住了刚刚那丝丝缕缕的疼痛。
我出来的时候便撞上了方慕白的目光,幽深的,带着一抹探寻。
“苏小冉,如果你在工作的时候也是刚刚那样,我想方氏不需要你这样的员工。”他突然变得很严肃,整张脸的青筋清晰可辨,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和儒雅的方慕白。
“是我在这里打扰你了吗?你好好休息,我马上离开。”说完我拿起一旁的皮包转身打算离开,刚走两步却被他叫了回来。
“苏小冉,我说过是那个意思吗?”
……
“你刚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看向遥远的天空,蓝色的天空很澄澈,没有一丝瑕疵。
“我?”我顿住,是被他看出来了?是啊,我刚刚的那句“当然”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就算他和我说了,在昨天,在雨中,在那个男人死死的纠缠下,在他激烈的、带着血腥的吻中我也会迷失,也会无法过去。
我心虚地走了回去,把包放下,拿过一旁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削了起来。
只是刚刚一直没有削断的果皮却在刚拿起不久就断开来,落到了脚边。
“断了……”不知什么时候,方慕白把目光撤了回去,落到了那断落在地的果皮上。
我没有应声,也没有说话,仍是在削着手中的苹果。
他慢慢地想要坐起来。
“干什么?”我问他。
“趴的时间长了,身子有些难受了。”
“你该多休息。”
“小冉……”他突然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