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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邓布利多不再正视哈利目光的原因吗?他是不是担心会在里面看到伏地魔,怕那碧绿的眼睛会突然变得血红,瞳孔像猫眼那样只有一条缝?哈利想起伏地魔那张蛇脸从奇洛教授的后脑勺上露出来的情形,他用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想象着伏地魔从自己脑壳里钻出来会是什么感觉。
他感到自己很脏,受了污染,好像带着某种致命的病菌,不配与干净、清白的、身体没有被伏地魔玷污的人们一起坐地铁从医院回去……他不只是看到了那条蛇,他就是那条蛇。他现在知道了……
然后他生出一个真正可怕的念头,一个记忆跳出脑海,使他的五脏六腑像毒蛇一样翻腾起来……
“除了追随者以外,他还想得什么呢?”
“某种只有偷偷摸摸才能得到的东西……比如一件武器。他以前所没有的东西。”
我就是那件武器,哈利想,好像毒液正在他的血管里奔突,使他浑身冰凉,出了一身冷汗。他在漆黑的隧道中随着地铁车厢摇摇晃晃。我就是伏地魔想利用的东西,所以他们到处都让人守着我,不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保护别人,只是不管用,在霍格沃茨不能一直有人看着我……昨晚我还是袭击了韦斯莱先生,是我,伏地魔让我干的,他现在可能就在我的肚子里,听我在想什么……
“你没事吧,哈利,亲爱的?”韦斯莱夫人隔着金妮凑过来问他,地铁列车在隧道里哐当哐当地行驶,“你脸色不大好,不舒服吗?”
大家都看着他,他使劲摇摇头,抬头盯着一幅家庭保险广告。
“哈利,亲爱的,你真的没事吗?”走过格里莫广场中央那片杂乱的草坪时,韦斯莱夫人担心地问,“你脸色这么苍白……上午真的睡着了吗?你马上上楼躺着去,晚饭前还能睡两小时,好吗?”
他点点头,正好有借口不用跟别人说话,他求之不得。所以她一打开前门,他就径直走过巨怪腿做的伞架,上楼逃进了他和罗恩的卧室。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走过两张床和菲尼亚斯·奈杰勒斯的空像框,脑子里翻涌着一个个问题和可怕的念头……
他是怎么变成蛇的?也许他是阿尼马格斯……不,不可能,他会知道的……也许伏地魔是阿尼马格斯……对,哈利想,这就说得通了,他当然能变成一条蛇……当他附在我身上时,我们都变成了蛇……可这还不能解释我怎么会在五分钟之内去了伦敦又回到床上……但除了邓布利多之外,伏地魔几乎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巫师,把人运来运去对他来说可能不成问题……
然后他心中猛地一惊,想道:这是荒唐的——如果伏地魔附在我身上,我现在就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凤凰社的总部!他会知道哪些人是凤凰社的,小天狼星在哪儿……我还听了很多不该听的东西,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小天狼星对我说的那些话……
只有一个办法:他必须马上离开格里莫广场。他要在霍格沃茨一个人过圣诞节,这样至少可以在节日期间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行,还是没有用,霍格沃茨也有许多人可以伤害,如果下一个是西莫、迪安或纳威呢?他停止了踱步,望着菲尼亚斯·奈杰勒斯的空像框,肚子里像灌了铅。他别无选择,只有回女贞路,同其他巫师彻底隔离……
好吧,他想,如果必须走,再耽搁已经没有意义。他竭力不去想象德思礼一家看见他提前六个月回来了会有什么反应,而是大步走到他的箱子跟前,关上盖子,锁好,然后习惯性地回头找海德薇,这才想起它还在霍格沃茨——也好,少拎一个笼子。他提起箱子的一头,把它向门口拖去,忽听一个尖厉的声音说道:“想逃,是不是?”
哈利扭头一看,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又回到了画布上,正倚在像框上看着他,脸上带着揶揄的表情。
“不是逃,不是。”哈利简单地说,拖着箱子又走了几步。
“我想,”菲尼亚斯·奈杰勒斯抚摸着山羊胡须说,“做格兰芬多的学生需要很勇敢,是不是?依我看你在我们学院可能更合适。斯莱特林人勇敢,但是不傻。比方说,只要有机会,我们总是选择保命。”
“我不是为了保自己的命。”哈利把箱子拖过门口一块虫蛀的、特别毛糙的地毯。
“哦,我知道了,”菲尼亚斯·奈杰勒斯依然抚摸着胡须,“这不是胆怯的逃跑——你这是高尚行为!”
哈利没理他。可当他抓住门把手时,菲尼亚斯·奈杰勒斯懒洋洋地说:“我有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口信。”
哈利急忙转身。
“什么口信?”
“待在这儿。”
“我没动呀!”哈利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什么口信?”
“我已经告诉你了,傻瓜,”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平和地说,“邓布利多说:‘待在这儿。’”
“为什么?”哈利丢下箱子,急切地问,“他为什么要我待在这儿?他还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菲尼亚斯·奈杰勒斯挑起一根细细的黑眉毛,好像觉得哈利很无礼。
哈利的火气腾地蹿了上来,像一条蛇从高草中猛地竖起。他已精疲力竭,困惑到极点,他在这十二个小时内经历了恐惧、宽慰,然后又是恐惧,可邓布利多还是不肯跟他谈!
“就这样,是不是?”他大声说,“待在这儿?我被摄魂怪袭击之后,也是人人都对我这么说!哈利,待着别动,等大人去查清楚!但我们什么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你的小脑瓜搞不懂!”
“你知道,”菲尼亚斯·奈杰勒斯的声音比哈利的还大,“这就是我讨厌当老师的原因!年轻人总以为他们什么事都绝对正确。可怜的自负的小家伙,你有没有想过,霍格沃茨的校长可能有很好的理由不把他计划的每个细节都告诉你?在感觉委屈的时候,你就没有想一想,服从邓布利多的命令曾经害过你吗?没有,没有!你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以为就你有感情,有思想,就你看到了危险,就你能看出神秘人的阴谋……”
“那他是在搞与我有关的计划了?”哈利马上问。
“我说了吗?”菲尼亚斯·奈杰勒斯懒懒地看着他的丝绸手套,“现在,对不起,我有比听少年的烦恼更重要的事要做……日安……”
他走出像框不见了。
“好,走吧!”哈利朝空像框吼道,“对邓布利多说谢谢他的无可奉告!”
空像框不再出声。哈利气呼呼地把箱子拖回床脚,然后扑到虫蛀的床罩上,闭着眼睛,身子沉重而酸痛……
他觉得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真不能相信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秋·张还在槲寄生下向他靠近……他太累了……他害怕睡着……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邓布利多叫他留下来……那一定表示他可以睡觉……但他还是害怕……要是再……?
他渐渐沉入了阴影中……
好像他脑子里有一段胶片在等着放映。他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朝一扇黑门走去,经过粗糙的石墙、火把,左边一个门洞连着通到楼下的石阶。
他摸到了黑门,可是打不开……他站在那儿看着它,渴望能进去……那后面有他一心想要的东西……他梦想不到的宝贝……只希望他的伤疤不那么刺痛……他可以想清楚些……
“哈利,”罗恩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妈妈说晚饭好了,但如果你不想起来,她可以给你留一点……”
哈利睁开眼睛,但罗恩已经离开了。
他不想单独跟我待在一起,哈利想,在听了穆迪的话之后……
他想,知道了他身上有什么,他们谁也不会要他了……
他不想下去吃饭,不想去讨人嫌。他翻了一下身,过一会儿又迷糊过去,醒来时已是凌晨,肚皮饿得发痛,罗恩在旁边床上打着呼噜。他眯眼环顾四周,看到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又站在肖像中了,哈利想到邓布利多可能是派菲尼亚斯·奈杰勒斯来监视他的,怕他再伤人。
不洁的感觉增强了,他几乎希望自己没有听邓布利多的话留下来……如果在格里莫广场的生活就是这样,也许他还不如在女贞路呢。
上午其他人都忙着布置圣诞节的装饰。哈利不记得小天狼星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的兴致,他居然唱起了圣诞颂歌,显然很高兴有人陪他过节。哈利听到他的声音从楼板间传来,而他一个人坐在这间冷冰冰的客厅里,看着窗外的天空越来越白,要下雪了。与此同时,想到别人有机会不停地议论他,他有一种残酷的快感。他们肯定会这么做的。午饭时听到韦斯莱夫人在楼梯上轻轻喊他的名字,他又往楼上躲了躲,没有答应。
晚上六点左右门铃响了,布莱克夫人又尖叫起来。哈利以为是蒙顿格斯或其他凤凰社成员来访,于是他在巴克比克房间的墙上靠得更舒服些,一边喂死老鼠给巴克比克,一边努力忘记自己有多饿。几分钟后有人咚咚敲门,他微微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在这儿,”赫敏的声音说,“你出来好吗?我想跟你谈谈。”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哈利拉开门问,巴克比克又开始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扒找它可能漏掉的老鼠肉,“我还以为你跟你爸妈去滑雪了呢。”
“唉,说实话,滑雪真不适合我,所以我是来过圣诞节的。”她头上沾着雪花,脸冻得红扑扑的,“可是别告诉罗恩,我对他说滑雪很棒,因为他老是笑我。总之,爸妈有点失望,但我说认真准备考试的人都留在霍格沃茨学习。他们希望我考好,所以会理解的。好了,”她轻松地说,“到你卧室去吧,罗恩的妈妈在那儿生了火,还要送三明治上去。”
他跟她回到三楼,进屋时惊讶地看到罗恩和金妮正坐在罗恩的床上等着他们。
“我是坐骑士公共汽车来的。”哈利还没来得及开口,赫敏就活泼地说,一边脱掉外衣,“邓布利多今天昨天早上就告诉我了。可我必须等到学期正式结束才能走。你们在乌姆里奇眼皮底下消失,把她鼻子都气歪了,虽然邓布利多对她说韦斯莱先生在圣芒戈医院,是他批准你们去探视的。所以……”
她在金妮身边坐了下来,两个女孩和罗恩一起看着哈利。
“你感觉怎么样?”赫敏问。
“很好。”哈利生硬地答道。
“别撒谎了,哈利,”她不耐烦地说,“罗恩和金妮说你从圣芒戈回来后就一直躲着大家。”
“他们这么说的?”哈利瞪着罗恩和金妮。罗恩低头看着脚,金妮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就是嘛!”她说,“你都不看我们!”
“是你们不看我!”哈利气愤地说。
“也许你们轮流看来看去,就是对不上。”赫敏说,嘴角轻轻颤动。
“很有趣吧。”哈利抢白了一句,背过脸去。
“喂,别老觉得别人误解你。”赫敏尖刻地说,“他们都告诉我了,你昨天用伸缩耳听到了什么——”
“是吗?”哈利吼道,他手插在兜里,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都在说我,是不是?好啊,我都快习惯了……”
“我们希望跟你说话,哈利,”金妮说,“可你回来之后就一直躲着——”
“我不需要人跟我说话。”哈利越来越火了。
“那你可有点傻,”金妮生气地说,“你认识的人里,只有我被神秘人附身过,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感觉。”
哈利呆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味来,转身看着她。
“我忘了。”
“你真走运。”金妮冷冷地说。
“对不起,”哈利真心地说,“那……你认为我是被附身了吗?”
“你能记得你做过的所有事吗?”金妮问,“有没有大段的空白,你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哈利努力回想。
“没有。”他说。
“那神秘人就没有附在你身上。”金妮干脆地说,“他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有几个小时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地方,但不知道是怎么去的。”
哈利不大敢相信她,但他的心几乎不由自主地轻松起来。
“可我梦见你爸爸和蛇——”
“哈利,你以前也做过这种噩梦,”赫敏说,“去年你就看到过伏地魔在干什么。”
“这次不一样,”哈利摇头道,“我在蛇的身体里,好像我就是蛇……要是伏地魔用法力把我运到了伦敦——?”
“你哪天能看看《霍格沃茨:一段校史》就好了,”赫敏似乎大为气恼,“也许那会提醒你,在霍格沃茨不可能用幻影显形和移形,就连伏地魔也无法让你飞出宿舍,哈利。”
“你没离开过你的床,哥们儿,”罗恩说,“在叫醒你的前一分钟我还看到你在那儿翻来滚去……”
哈利又开始踱步,思考着。他们的话不只是一种安慰,而且很有道理……他几乎想也没想就从床上的盘子里抓起一块三明治,贪婪地塞到了嘴里。
我不是那件武器,哈利想,他的心里涨满了快乐和解脱的感觉,听到小天狼星在门外高唱着“上帝保佑你,快乐的鹰头马身有翼兽”朝巴克比克的房间走去,他都想跟着唱。
他怎么会想回女贞路过圣诞节呢?小天狼星的快乐是有传染性的。小天狼星因为家里又住满了人而高兴,哈利的回来尤其让他高兴。他不再是夏天那个阴沉的主人了,现在他似乎决心要让每个人都像在霍格沃茨一样开心,如果不是更开心的话。他不知疲倦地为过节做准备,在大家的帮助下打扫和装饰房间。圣诞节前夕他们上床睡觉时,家里简直都认不出来了。生锈的吊灯上挂的不再是蜘蛛网,而是冬青和金银彩带,魔法变出的雪花亮晶晶地堆在破地毯上,蒙顿格斯搞来的一棵大圣诞树挡住了小天狼星的家谱,上面装饰着活的精灵,就连门厅墙上摆放的那些小精灵脑袋也戴上了圣诞老人的帽子和胡子。
圣诞节早上哈利醒来后发现床脚有一堆礼物,罗恩的那堆更大一些,他已经拆了一半。
“今年大丰收,”罗恩在一堆包装纸中对哈利说,“谢谢你的扫帚指南针,太棒了,比赫敏的好,她送了一个家庭作业计划簿——”
哈利翻到了一个有赫敏笔迹的礼包,她也送了他一个日记本那样的小簿子,只是每翻开一页,它就会说“今日事,今日毕!”之类的话。
小天狼星和卢平送了哈利一套精美的图书:《实用防御魔法及其对黑魔法的克制》,里面的咒语都有彩色动画图解。哈利急切地翻了翻第一册,看出这书对他准备D.A.的活动很有用。海格送了他一个带尖牙的毛皮钱包,尖牙大概是防盗装置,可惜哈利往里面放钱时有被咬掉手指的可能。唐克斯的礼物是一个小小的火弩箭模型,哈利看着它在屋子里飞,希望真的那个还在他手里。罗恩给了他一大盒比比多味豆,韦斯莱夫妇的礼物还是手织的套头衫以及肉馅饼。多比送了一张很难看的图画,哈利怀疑是这小精灵自己画的。他刚要把它倒过来看会不会好一点儿,只听响亮的啪的一声,弗雷德和乔治在床脚幻影显形了。
“圣诞快乐,”乔治说,“暂时别下楼。”
“为什么?”罗恩问。
“妈妈又哭了,”弗雷德沉重地说,“珀西把圣诞套头衫寄回来了。”
“连个字条都没有,”乔治说,“没问爸爸怎么样,也不去看他……”
“我们想安慰妈妈,”弗雷德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看哈利手里的画,“对她说珀西不过是一堆老鼠屎——”
“——没用,”乔治说着拿了一块巧克力蛙吃,“所以卢平接了过去,最好等他把她劝好了,我们再下去吃早饭。”
“这是什么?”弗雷德打量着多比的画问,“像一只长臂猿,长了两只黑眼睛。”
“是哈利!”乔治指着画的背面说,“后头写了。”
“很像。”弗雷德嘻嘻笑道。哈利把新的作业计划簿朝他扔过去,本子撞墙落地后开心地说:“只要你在i上加了点,t上加了横,什么事情都能干得成!”
他们起床穿衣,听到住在家里的人互道“圣诞快乐!”下楼时,他们碰到了赫敏。
“谢谢你的书,哈利!”她高兴地说,“我一直想要一本《数字占卜学新原理》!那瓶香水非常特别,罗恩。”
“别客气,”罗恩说,“那是给谁的?”他看着她手里那个漂亮的礼包问。
“克利切。”赫敏愉快地说。
“最好别是衣服!”罗恩警告道,“你知道小天狼星说的,克利切知道得太多,我们不能把他放走!”
“不是衣服,”赫敏说,“虽然要按我的意思,准会让他换下那块臭烘烘的破布。这只是一条花被子,我想可以让他的卧室亮堂一点儿。”
“什么卧室?”哈利压低了嗓门,因为他们正从小天狼星母亲的肖像旁走过。
“哦,小天狼星说算不上卧室,不过是个——窝。”赫敏说,“他似乎睡在厨房柜子里的锅炉下面。”
韦斯莱夫人独自待在地下室,她站在炉边祝他们圣诞快乐的时候,听上去像得了重感冒。他们都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克利切的房间?”罗恩说,走到食品间对面角落里一扇黑乎乎的门前,哈利从没看到它打开过。
“是,”赫敏现在有点紧张,“嗯……我想我们最好敲敲门……”
罗恩用指节敲了敲门,里面没声音。
“他一定溜上楼了。”他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了房门,“啊。”
哈利朝里面看去,柜子大部分都被一个老式的大锅炉占了,但在管子下面一尺来宽的地方,克利切给自己弄了一个窝,地上堆着各种各样的破布和难闻的旧毯子,中间一小块凹陷的地方便是克利切每天晚上蜷着身子睡觉的地方。到处散落着面包屑和发了霉的奶酪。紧里头的角落里有一些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和硬币,哈利估计是克利切一点一滴从小天狼星的手里抢救下来的。连小天狼星夏天扔掉的那些银像框也在。玻璃虽然碎了,但里面黑白照片上的人还高傲地望着他,包括他在邓布利多的冥想盆里看到的那个黑皮肤、肿眼皮的女人: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哈利觉得胃里抽搐了一下。看来她是克利切最喜欢的照片,他把她放在最前面,而且用魔术胶带笨拙地把玻璃粘了起来。
“我就把他的礼物留在这儿吧,”赫敏把礼包放在破布和毯子中间的凹处,轻轻带上房门,“他会发现的,没关系……”
“想想看,”小天狼星刚好从食品间端了一只大火鸡出来,“最近谁见到克利切了?”
“我从来的那天晚上之后就没见过他。”哈利说,“你把他从厨房里轰了出去。”
“对了……”小天狼星皱着眉说,“我想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准是藏在楼上……”
“他不会走了吧?”哈利说,“你说‘出去’,他可能会以为你叫他离开这所房子?”
“不会,家养小精灵没有衣服不能离开,他们被束缚在主人家里。”小天狼星说。
“他们要真想离开的话是可以走的。”哈利提出了异议,“多比就是,三年前他就离开了马尔福家来给我报信。他后来不得不惩罚自己,但他还是出来了。”
小天狼星似乎有点不安,然后说:“我过会儿去找他,我想我会发现他正在楼上对着我妈妈的旧布鲁姆女裤[27]痛哭流涕呢……当然,他也可能爬到晾衣柜里一命呜呼……但我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弗雷德、乔治和罗恩笑了起来,但赫敏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们。
吃了圣诞午餐之后,他们打算再去看看韦斯莱先生,由疯眼汉和卢平带路。蒙顿格斯赶上了吃圣诞布丁和果冻蛋糕,因为圣诞节地铁不开,他“借”了一辆车子,但哈利很怀疑他是否征得了主人同意。这部车子也像韦斯莱家的老福特安格里亚一样加了扩大咒,外面大小正常,但十个人坐进去都不挤。蒙顿格斯开车。韦斯莱夫人犹豫了一阵子,哈利知道她对蒙顿格斯的不满正在与是否用魔法旅行的心理做斗争。最后车外的严寒和子女们的恳求取得了胜利,她高高兴兴地坐到了后排弗雷德和乔治的中间。
他们很快就到了圣芒戈,一路上车辆稀少,只有一些去医院的巫师悄悄走在寂静无人的街上。哈利等人下了车,蒙顿格斯把车开过街角去等他们。他们溜达到穿绿尼龙裙的假人站的橱窗跟前,然后一个一个穿过了玻璃。
候诊室里一派节日的气氛:明亮的水晶泡泡变成了红色和金色的,像巨大的圣诞彩球,闪烁着。每个门口都挂着冬青,用魔法加盖了白雪和冰凌的圣诞树在每个屋角闪闪发亮,树尖顶着一颗闪烁的金星。人没有上次那么多,但在屋子中间哈利还是被一个左鼻孔塞了个胡桃的女巫挤到了一边。
“家庭纠纷,嗯?”问讯台后面那个金发女巫笑道,“你是我今天看到的第三位……咒语伤害科,五楼……”
他们发现韦斯莱先生倚在床上,腿上放着吃剩的火鸡套餐,脸上带着绵羊般温顺的表情。
“情况怎么样,亚瑟?”大家向他问过好,送了礼物之后,韦斯莱夫人问。
“很好,很好。”韦斯莱先生的语气有点过分热情,“你——呃——没见到斯梅绥克治疗师吧?”
“没有啊,”他太太起了疑心,“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韦斯莱先生轻松地说,开始拆那堆礼物,“今天都过得开心吗?得了什么礼物?哦,哈利——这个太棒了——”他打开了哈利送的保险丝和螺丝刀。
韦斯莱夫人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大满意。当他侧过来和哈利握手时,她看了看他睡衣里的绷带。
“亚瑟!”她说,声音像捕鼠夹发出的声音一样尖脆,“你换了绷带。为什么早换了一天,亚瑟?他们说要明天才换呢。”
“啊?”韦斯莱先生好像很害怕,把被单拉到了胸口以上,“没有——没什么——这是——我——”
他似乎在韦斯莱夫人锐利的目光下泄了气。
“唉——别生气,莫丽,奥古斯都·派伊出了个主意……你知道,他是实习治疗师,一个可爱的年轻人,爱研究……这个……补充医学……我是说一些麻瓜的老疗法……叫做缝线,莫丽,它对——对麻瓜的伤口很有效——”
韦斯莱夫人发出一声介于尖叫和咆哮之间的可怕声音。卢平走到狼人床前——他没人探视,正愁闷地望着韦斯莱先生身边的这群人。比尔嘀咕说要去拿杯茶,弗雷德和乔治跳起来要跟他一起去,一边咧着嘴笑。
“你想告诉我,”韦斯莱夫人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响,似乎没发觉其他人都在惊慌逃窜,“你在瞎用麻瓜的疗法?”
“不是瞎用,莫丽,亲爱的,”韦斯莱先生恳求地说,“只是——只是派伊和我想试试——只可惜——对这种特殊的伤口——它没有我们预期的那么有效——”
“什么意思?”
“呃……这个,我不知道你懂不懂——缝线是怎么回事?”
“听上去好像你想把你的皮肤缝起来,”韦斯莱夫人冷笑一声说,“可是,亚瑟,你也不至于那么愚蠢——”
“我也想要一杯茶。”哈利跳起来说。
赫敏、罗恩和金妮几乎是和他一起冲到门口的。关门时他们听到了韦斯莱夫人的尖叫:“你说什么?原理就是这样?”
“这就是爸爸。”金妮摇头说,他们沿着过道走去,“缝线……我问你……”
“哦,它对非魔法伤口挺有效的,”赫敏公正地说,“我想是蛇毒里有什么东西把它化掉了……茶室在哪儿呀?”
“六楼。”哈利想起了问讯处的牌子。
他们走过一道道双扇门,看到了一架摇摇晃晃的楼梯,墙上挂着面目狰狞的治疗师的肖像。爬楼梯的时候,那些治疗师冲他们嚷嚷着,诊断出稀奇古怪的病症,想出种种可怕的疗法。罗恩气得够呛,有个中世纪的巫师叫喊说他显然有严重的散花痘。
“那是什么东西?”他气愤地问,那治疗师把画中人推到一边,追了罗恩六个像框。
“此乃皮肤沉疴,少爷,会留有疤痕,令您比目前还不中看——”
“你说谁不中看?”罗恩的耳根红了。
“唯有取蟾蜍之肝贴于喉部,于望日月光朗朗之时赤身裸体立于一桶鳗鱼目中——”
“我没有散花痘!”
“可您面现触目瑕疵,少爷——”
“那是雀斑!”罗恩大怒,“回你自己的像框里去,别缠着我!”
他转向竭力绷着脸的其他几个人。
“这是几楼?”
“我想是六楼。”赫敏说。
“不,是五楼,”哈利说,“还有一层——”
可是走上平台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瞪着标有咒语伤害科的双扇门上的小窗。一个男子鼻子压在玻璃上,在盯着他们看:金色的鬈发、明亮的蓝眼睛,一副茫然的笑容,露出白得耀眼的牙齿。
“哎呀!”罗恩也瞪着那男子。
“天哪,”赫敏突然惊叫道,“洛哈特教授!”
前黑魔法防御术课教师推门走了出来,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袍。
“你们好!”他说,“我想你们是要我签名,是不是?”
“没变多少。”哈利小声地对金妮说,她笑了。
“呃——您好吗,教授?”罗恩的语气有点内疚,是他的魔杖出了故障,破坏了洛哈特教授的记忆,才使他住进了圣芒戈。由于洛哈特当时想永远抹去哈利和罗恩的记忆,哈利此时对洛哈特的同情有限。
“我很好,谢谢!”洛哈特热情洋溢地说,从兜里掏出一支磨破的孔雀羽毛笔,“你们想要多少签名?你们知道,我能写连笔字了!”
“哦……我们现在不需要,谢谢。”罗恩说着对哈利扬起了眉毛,于是哈利问:“教授,您怎么在走廊里闲逛?您不应该在病房里吗?”
洛哈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盯着哈利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以前见过吗?”
“哦……见过。”哈利说,“您在霍格沃茨教过我们,记得吗?”
“教过?”洛哈特说,显得有点疑惑,“我吗?”
然后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突然得令人害怕。
“教了你们所有的知识,是吧?好,你要多少签名?整整一打怎么样,你可以送给所有的小朋友,一个也不漏!”
但这时一个脑袋从走廊另一头的门后探出来叫道:“吉德罗,淘气的孩子,你跑到哪儿去了?”
一个头上戴着金银丝花环的如母亲般的治疗师匆匆跑来,热情地对哈利等人微笑着。
“哦,吉德罗,有人来看你!太好了,而且是圣诞节!你们知道吗,从来没有人探视过他,可怜的小羊羔,我想不出为什么,他这么可爱,对不对?”
“我们在签名!”吉德罗又对治疗师灿烂地一笑,“他们要好多,不给不答应!但愿我有那么多照片!”
“听听,”治疗师拉起洛哈特的手臂,宠爱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早熟的两岁儿童,“他几年前很有名,我们希望这种给人签名的爱好能使他的记忆有所恢复。请这边走好吗?他住的是封闭式病房,一定是趁我拿礼物进去的时候溜出来的,那扇门通常都锁着……他不危险!只是,”她压低了声音,“对他自己有点危险,上帝保佑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走出去了就不记得怎么回来……你们来看他真是太好了——”
“啊,”罗恩徒然地指着楼上,“其实,我们只是——哦——”
可是治疗师期待地冲着他微笑,罗恩“想去喝杯茶”的嗫嚅低得听不见了。他们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下,跟着洛哈特和治疗师走去。
“别待太久。”罗恩小声说。
治疗师用魔杖指着杰纳斯·西奇病房的门,念了声“阿拉霍洞开”,门应声而开。她领头走了进去,一只手紧紧抓着吉德罗的胳膊,直到让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
“这是我们的长住病房,”她低声对哈利、罗恩、赫敏和金妮说,“永久性咒语伤害。当然,依靠强化治疗和一点运气,可以使病情有所好转……吉德罗确实好像恢复了一些意识。博德先生进步很大,他的说话能力恢复得不错,尽管他还没说过我们能听懂的话……好了,我得发完圣诞礼物,你们聊一会儿……”
哈利打量着这间病房,它显然是病人长住的家。病床周围的私人物品比韦斯莱先生那边的多得多。吉德罗的床头板上贴着他自己的照片,都在向新来者露齿微笑,挥手致意。许多照片上有他笔画幼稚的签名。他刚被治疗师按到椅子上,就拉过一沓照片,抓起羽毛笔,疯狂地签起名来。
“你可以把它们放在信封里,”他对金妮说,把签好的照片一张张扔到她膝上,“我没被遗忘,没有,我仍然收到许多崇拜者的来信……格拉迪丝·古吉翁每周都写……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他停了下来,似乎有点困惑,随即又露出笑容,起劲地签起名来,“我想只是因为我相貌英俊……”
一个面色灰黄、愁眉苦脸的男巫躺在对面的床上,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仿佛对周围事物不知不觉。隔了两张床是一个满脸长毛的女人,哈利想起二年级时赫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幸好她的损容不是永久性的。病房另一头的两张床有花帘子围着,给病人和探视者一些隐私。
“你的,阿格尼丝,”治疗师愉快地跟脸上长毛的女人打招呼,递给她一小堆圣诞礼物,“看,没有被忘记吧?你儿子派了猫头鹰来说他晚上来看你,真不错,是不是?”
阿格尼丝响亮地吠叫了几声。
“布罗德里克,你看,有人送给你一盆植物,还有一个漂亮的日历,每个月是不同的鹰头马身有翼兽,会带给你好心情的,是不是?”治疗师快步走到自言自语的男子跟前,把一盆怪难看的植物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又用魔杖把日历挂到墙上,那植物上的长触手摆来摆去。“还有——哦,隆巴顿夫人,您这就走吗?”
哈利猛地转过头。病房那头的帘子已经拉开,有两人从床边走了出来:一个可怕的老女巫,穿着一件绿色的长袍,披着虫蛀的狐皮,尖帽子上显然装饰着一只秃鹫的标本,她后面跟着一个看上去闷闷不乐的——纳威。
哈利突然意识到那边两张床上的病人是谁了。他拼命想转移其他人的注意,让纳威悄悄走出病房。但罗恩听到“隆巴顿”也抬起头来,哈利没来得及制止,他已经叫出了声:“纳威!”
纳威浑身一震,畏缩了一下,仿佛一颗子弹刚从他身旁擦过。
“是我们,纳威!”罗恩高兴地站了起来,“你看见了吗?洛哈特在这儿!你来看谁?”
“是你的朋友吗,纳威,小乖乖?”纳威的奶奶亲切地说着,向他们走来。
纳威似乎宁愿自己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就是不要在这里。他圆鼓鼓的脸上泛起紫红色,他不敢接触他们的目光。
“啊,对了,”他奶奶凝视着哈利,伸出一只枯干的、鹰爪般的手给他握,“对,对,我当然知道你是谁。纳威对你评价很高。”
“呃——谢谢。”哈利和她握了握手。纳威没有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脸上越来越紫。
“你们两个显然是韦斯莱家的,”隆巴顿夫人高贵地把手伸给了罗恩和金妮,“对,我认识你们的父母——当然,不大熟——是好人,好人……你一定是赫敏·格兰杰吧?”
赫敏听隆巴顿夫人知道她的名字似乎吃了一惊,但也和她握了握手。
“对,纳威跟我说过你。帮他渡过了一些难关,是不是?他是个好孩子,”她用严厉审视的眼光沿着尖鼻子向下瞅着纳威,“但没有他爸爸的才气,我不得不说……”她把头朝里边那两张床一点,帽子上的秃鹫吓人地抖动起来。
“什么?”罗恩惊奇地问(哈利想踩他的脚,但穿着牛仔裤做这种动作比穿袍子要显眼得多),“那边是你爸爸吗,纳威?”
“什么?”隆巴顿夫人厉声问,“你没跟朋友说过你父母的事吗,纳威?”
纳威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摇了摇头。哈利不记得他为哪个人这么难受过,可是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帮纳威解围。
“哼,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隆巴顿夫人生气地说,“你应该感到自豪,纳威,自豪!他们牺牲了健康和理智,不是为了让唯一的儿子以他们为耻的!”
“我没觉得羞耻。”纳威无力地说,还是不看哈利等人。罗恩踮着脚往那两张床上看。
“你表现的方式很奇怪!”隆巴顿夫人说,“我儿子和儿媳被神秘人的手下折磨疯了。”她高傲地转向哈利、罗恩、赫敏和金妮说。
赫敏和金妮都捂住了嘴巴。罗恩伸着脖子看了看纳威的父母,显得很痛苦。
“他们是傲罗,在魔法界很受尊敬。”隆巴顿夫人继续说,“天分很高,他们两个。我——哎,艾丽斯,什么事?”
纳威的母亲穿着睡衣缓缓走来。她已不再有穆迪那张凤凰社最早成员合影上那样圆润快乐的脸庞。她的脸现在消瘦而憔悴,眼睛特别大,头发已经白了,零乱而枯干。她似乎不想说话,或是不能说,但她怯怯地朝纳威比画着,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又一个?”隆巴顿夫人有点疲倦地说,“很好,艾丽斯,很好——纳威,拿着吧,管它是什么……”
纳威已经伸出手来,他母亲丢给他一张吹宝超级泡泡糖的包装纸。
“很好,亲爱的。”纳威的奶奶拍着她的肩膀,装出高兴的样子。
但纳威轻声说:“谢谢,妈妈。”
他母亲蹒跚地走了回去,一边哼着歌曲。纳威挑战地看着大家,好像准备接受他们的嘲笑,但哈利觉得他从没遇到过比这更不好笑的事。
“好吧,我们该回去了。”隆巴顿夫人叹息着说,一边戴上长长的绿手套,“很高兴见到你们大家。纳威,把那张糖纸扔到垃圾箱里,她给你的都够贴满你的卧室了吧……”
但祖孙二人离开时,哈利相信他看到纳威把糖纸塞进了口袋里。
门关上了。
“我一直不知道。”赫敏眼泪汪汪地说。
“我也不知道。”罗恩声音嘶哑。
“我也是。”金妮小声说。
他们都看着哈利。
“我知道,”他难过地说,“邓布利多跟我讲过,但我保证不说出去……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就是为这事进阿兹卡班的,她对纳威的父母用了钻心咒,害得他们发了疯。”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干的?”赫敏惊恐地说,“就是克利切的照片上那个女人?”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洛哈特气愤的声音:“喂,我的连笔字可不是白练的,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