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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漠然一夜不曾睡好,楚北捷临去前深邃的一眼让他整晚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怠慢地看顾着屋内的娉婷。
谁知道她那血色并不饱满的唇中跳出了什么话,竟使一向不动声色的王爷失了分寸?
一夜风雪大作,没有停歇过片刻。
楚漠然站在一旁,看着红蔷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哀求,“好姑娘,你别为难奴婢了,王爷已经生气了。”
娉婷斜躺在榻上,黑珍珠似的眼眸从容笃定,往红蔷一扫,带着玩笑的口气道:“原来是为了王爷。”
红蔷连眼眶都红了,急急摇头道:“不是不是……不为王爷,就为了姑娘自己,也不该这样糟蹋身子啊。好歹吃一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冷的天,真饿坏了怎么办?”
娉婷打量她片刻,不禁心软,展颜道:“坐过来。”拉红蔷坐在自己身边,帮她抚平了因为不停哀求而散乱的发丝,含笑道,“傻丫头,你不用急。”
“老天爷啊,我怎么能不急?”被娉婷柔声一劝,红蔷的眼泪反而簌簌掉下来,抹着脸说道,“王爷说,姑娘要有个长短,他就用军法治奴婢。王爷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想到楚北捷发怒时的森冷目光,她打了个寒战。
“军法无情,我也帮不了你。”娉婷仍是一派悠闲,往背枕上缓缓一靠。
红蔷瞧她那样子,竟不曾有丝毫回心转意,慌得站起来,拽着她的衣袖摇道:“姑娘怎么帮不了我,姑娘吃点东西,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娉婷恍若未闻,不知想些什么,出了一会儿神,目光转到红蔷处略停了停,竟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睡了。
红蔷仍不罢休,求道:“姑娘,你的心肠最好了,姑娘,你就不顾奴婢的死活吗?”
“你的死活在王爷手上。”娉婷淡淡开口,“我的死活,也在王爷手上。别求我了,去求王爷吧。”翻身对着墙,不再做声。
楚漠然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急急赶到楚北捷的卧房。楚北捷身边亲随却道:“王爷天未亮就练剑去了。”
楚漠然又赶到楚北捷练武的小院,刚到院门附近,已听见风雪呼啸中铿锵之声大作,兵器交击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几声闷哼连着传来。楚漠然吃了一惊,加快步子转进院门。
楚北捷正与手下对打,手中未开刃的钝剑横劈竖砍,勇不可挡,几乎每一次交手,都会有一名手下横摔出去。但跟随在他身边的,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彪悍勇士,一旦被楚北捷打出阵外,连气也不喘一口,便又抓起兵器猛冲上去。换了不熟悉他们的人,定以为是两方在生死相搏。
楚漠然刚在院门边站住脚,眼前一晃,一个人影已冲到面前。他反应奇快,手一伸,扶住险些直直撞上院墙的罗尚,低声问:“怎么样?”
“你总算来了。”罗尚也是楚北捷身边的亲卫,见了楚漠然,顿时松了一口气,低声对他道,“快劝劝王爷。王爷今天疯了一样,清早在雪中和我们对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再不停下来,我们这班兄弟恐怕要在床上躺十天八天了。”说是这么说,可他还是弯腰拾起摔在地上的剑,吼叫一声,又冲了上去,恰好迎上楚北捷回身一击,连忙双手奋力举剑一格。
锵!双剑碰撞声清脆响亮。
罗尚双臂几乎全麻,钝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楚北捷脸无表情,吐出四个字,“不够用功。”左脚无声无息伸出,就势在罗尚腰间一挑,又将他踢得滚出场外。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楚漠然站在场外,沉声道。
楚北捷似乎正等着楚漠然,闻言后退一步,收回兵器,环顾一周,挥手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吧。”
已被教训得几乎直不起腰的亲卫们如获大赦,连忙应是,扶起摔在地上的弟兄退出小院,临走前不忘递给楚漠然一个感激的眼神。
“有什么要禀报?”楚北捷放了剑,接过婢女送上的热毛巾。寒风大雪,他仅着一件单衣,却练出一身大汗。
“红蔷劝了一夜,娉婷姑娘还是滴水不肯沾,属下想……”
砰!
楚北捷一掌击在木桌上,霍然转身,冷冷道:“区区一个女子,你竟然看不住吗,要一大早过来禀报?下去,本王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即使面对百万大军,楚北捷也从未有过如此失态。楚漠然立刻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肃然应道:“是。”
退到小院门口,踌躇片刻,抬头看看楚北捷的背影,透出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坚决,暗自叹了几声,转身离去。
情况还在恶化。
自第一夜后,任凭红蔷怎么哭喊哀劝,娉婷再也不肯发一言。
不但饭食,就连茶水都是热腾腾送进房间,又纹丝未动端了出来。
红蔷请了楚漠然到屋外角落,低声道:“这可怎么办?已经两日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楚将军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楚漠然清俊的脸露出苦笑,“能怎么办?难道用军中的刑罚对付她吗?她这个样子,强灌饮食只能使情况更糟。”
两人愁眉站了一会儿,商量不出办法,只好又回到屋中。
娉婷在屋中,手持一卷书细看,悠然自得。她不要红蔷帮她梳头,自己绾了一个松松的斜云髻,束起的青丝插着一根簪子,侧边几缕发丝垂落在肩上,衬着因为不肯进食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说不出的清雅秀丽。见两人入屋,抬头对他们淡淡一笑,就算打过招呼,又低头继续看书。
楚漠然原来料想她是蓄意威胁,若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寻常把戏,倒没有什么。熬到今日,娉婷越自在,他就越心惊,思量再三,对红蔷道:“你好好看着,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出厅,吩咐了门外的守卫好生看顾,咬咬牙,朝楚北捷书房走去。
楚漠然走到半路,迎面撞到一人。那人笑着问:“楚将军步履匆忙,这是要去哪里?”
楚漠然抬头一看,一张久未看见的面孔跳入眼帘,讶道:“醉菊?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霍神医竟肯让你冒风雪而来?”
“昨日清晨出发,今日中午赶到,不敢稍有停歇。”醉菊穿着侍女的服饰,抬头看看天,“这个鬼天气,这会儿才稍稍停了雪,要不是王爷的亲笔信中再三警告不得延误,师傅万万不肯放我出来。唉,今年冬天暴雪不断,师傅的腿又开始疼了。”
“你这是……”
“闲话以后再说,听说你正负责看管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姑娘,快和我说说她现在如何。”
醉菊师从东林神医霍雨楠,已将师傅的本事学了七八成,楚北捷十万火急将她叫来,楚漠然哪还不明白,立即转身道:“我们边走边说。”
楚漠然领着路向娉婷的西厢快步走去,边低声道:“已经两日不进饭食,连水也不肯沾,本来身体就弱,夜间久咳不止……”
“嘘。”醉菊摆手要楚漠然噤声,到了屋前,探首向门内悄悄一望,回过头来,两道秀眉已微微蹙起。
“就是她?”
“怎么?”
“不好办。”
院外传来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厨房的大娘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进院子。红蔷匆匆从侧屋出来,有点湿漉漉的两手在腰间蹭了蹭,迎上去道:“饭送来了?”边接在手里,边问,“王爷吩咐的那几样归乐小菜都做好了?”
“做好了,哎哟哟,为了这几碟小东西,闹得整个厨房天翻地覆。在这种地方一时半刻要把归乐的小菜准备出来,那容易吗?”大娘探头看了看屋子那边,悄声问,“里面现在怎样了?”
红蔷提起这个就愁,“还能怎样?我都快急死了,她倒悠闲得很。我和你说,瞧咱们王爷的意思,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手指朝屋子那边比了比,“别说我,你们厨房的人小命都难保呢。”
大娘脸色一白。
“这食盒,交给我吧。”两人身后忽然冒出一张陌生的脸。
红蔷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猛一转身,尚未开口,醉菊已经将她手中沉沉的食盒接过,“王爷有令,从现在开始,白姑娘由我照顾。红蔷仍留在这里,帮我熟悉一下这里的大小事务。你以后叫我醉菊就行了。”
红蔷虽然惊异,但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来顶替,低头应道:“是。”
大娘忙道:“厨房还有活,我回去了。食盒不必送回厨房,我一会儿再来取,放在侧屋的桌上就好。”说完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来路走回去了。
楚漠然走过来,“快送进去吧,饭菜会冷的。”
醉菊点点头,到了正屋前,一手提了食盒,一手刚要掀开门帘,转头发现红蔷也跟在后面,便轻声道:“你不必进来了,这事我来应付。”
红蔷知道娉婷的倔犟,见醉菊自信满满,想来没有见识过娉婷不为任何哀求所动的本事,也不好说什么,瞅她一眼,点点头,进了侧屋。
醉菊掀了帘子,站在门前,先不挪动脚步,只静静打量仍在榻上看书的娉婷。好一会儿,才提步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将里面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一碟一碟取出来。
两荤两素,一碗云耳鸡丝汤,一碗熬了多时的白粥,外加四样归乐小菜。数样东西摆在一起,红的红,绿的绿,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醉菊摆开饭菜,走到榻边,小心地坐了下来,“奴婢醉菊,受王爷吩咐,特来伺候白姑娘。”
娉婷仍在低头看书,颈项微微低垂,肌肤细腻白净,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奴婢知道该劝的话早被红蔷说尽,就算那桌上是山珍海味,姑娘也不会有一点想吃的念头。”醉菊狡黠地微微一笑,又道,“姑娘的心思,不过是要王爷陪在身边。以王爷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又怎肯服这个软?依奴婢看,要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王爷肯来,姑娘也已经撑不下去了。这样你试试我,我探探你,只会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又害王爷一辈子伤心,姑娘是聪明人,怎么也做这种不聪明的事呢?”
娉婷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柔柔向醉菊扫来。
醉菊见她意动,靠前一点,压低声音道:“姑娘对王爷爱意深重,怎忍心孤身赴死,留下王爷一人?要保全身子,日后才能领受王爷的疼爱。奴婢这有一瓶家传秘药,服下一颗可抵三日的饮食。至于桌上的饭菜,姑娘不必理会,照旧按着原样退回去,如此下去,不出二三日,王爷必定心疼得熬不住,要来看望姑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向娉婷晃晃,“此计神不知鬼不觉,最适合试探王爷对姑娘的心意,又不会伤了身子,姑娘以为如何?”
楚漠然隐身在门后,他耳力过人,将醉菊的低语听进了七八成,心中顿呼厉害。
攻敌莫若攻心,这瓶药正是最好的鱼饵,如果诱起娉婷求生意志,就如在严密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突破口,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娉婷目光始终柔和,清澈如露水,瞅了醉菊许久,忽然开口问:“你闻到雪的芬芳吗?”多日没有进食,娉婷的嗓子略微沙哑,却别有一种扣人心弦的魅力。
醉菊愕然,不知怎么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