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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见众人均是有意扯过话头,便也笑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就是不知道哪个才是诸位阿姊心中的君子。”
芈茵大方地拍拍芈月的脑袋道:“你这小丫头灵窍未开呢,告诉了你,你也不晓得。”
芈月抚头,抗议道:“你怎么晓得我灵窍未开?”
芈姝掩袖道:“你要灵窍开了,跳起舞来就不会像练武了!”
芈茵见此,也是笑了道:“正是,小丫头当真是灵窍未开呢。”
芈月顿足道:“阿姊,你们取笑我,我可不答应。”
芈姝便故意逗芈月,芈月伸手去呵她的痒,芈姝便躲到孟昭氏身后。
孟昭氏有心解围,忙道:“好了好了,再闹下去,阳灵台那边该迟了。”
芈姝便道:“好好好,快去吧。”
众人便止了嬉闹,一齐往阳灵台方向去了。
芈姝见芈月似乎兴致不高,以为她还为方才的话着恼,便走到她身边,见左右无人,在芈月耳边悄悄说道:“九妹妹别恼,回头你独自悄悄去我房中,我给你看宫中的避火图。”
芈月一怔,便明白过来,低声问道:“原来阿姊你已经看到过那种……”
芈姝神秘地使眼色,点头。
所谓避火图,便是指秘戏图春宫图之类。传说火神是个未出闺阁的女子死后封神,当时的房子多为木制,最是怕火,便有民俗,画一些男女欢爱之图,贴于房上壁后,教火神看了生羞,便不来光顾此宅。于是这类秘戏之图,也称为避火图。
楚国民风开放,不忌欢爱。民间有些春季播种之时乞神的祭祀上直接就有欢好之舞,濮上桑间,无拘无束。便是贵族女子,到一定年纪,也会私底下传这些秘戏之图。
高唐台上,既都是到了这一定年纪的女子,自然类似的话题便也会悄悄流传,芈月虽然隐隐听过,但她的确是不曾对这些事情上过心,便当真是如芈茵所说的“灵窍未开”了。
芈月心中暗忖,不知道是何人竟敢偷拿这样的画图给芈姝看,若是楚威后晓得,必定是要出事情了。不过对于此事她却是毫无兴趣,见芈姝热切,也只得点了点头,道:“多谢阿姊。”
一会儿便到了阳灵台外的廊桥之上,这廊桥下面便是一个宫道,诸士子进出阳灵台,便要从这廊桥下经过的,恰好一目了然。
当下诸女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起今日哪些士子能够来拜见大王。过得好一会儿,便见阳灵台的殿门打开,一群少年自廊桥下的宫道尽头的门中走出。
因为宫道狭窄,所以两两并行,两排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渐渐走近。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褒衣大袖,均是峨冠高履,玉带系腰,更显得飘飘欲仙,似要乘风而去。
楚人好细腰,不止女子,连男子服色,都是尽显瘦而修长之特色。昔年楚灵王好男风,尤其好士子细腰,故灵王之臣争相以瘦为美,饭只吃得一碗以为节制,为了显示腰身纤细,穿衣时要先吸一口气缩小肚子,然后将玉带勒到最细,以至于日常跽坐之后,竟不能自行站立,而要扶墙而起。
因此在穿衣打扮上,便流行褒衣大袖,衣带既长,衣袖既宽,再加上玉带一束,更显得细腰纤纤,而头戴高高的峨冠,脚着高履,则显得人愈加修长。
虽然自灵王之后,楚国诸王并无此等特殊爱好,然则这种在衣饰上面争妍斗丽的风气却很深入人心,一直变成楚人的服饰特色,甚至有人说时下流行的偏髻,便是因某大夫被风吹歪发髻,竟是格外潇洒,遂成一种流行。
阳灵台下的少年们刚刚在大王面前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一次考核,走出殿外,便有些松弛下来,三三两两散漫地走着,却见头两个刚走出中门之人,整个身体忽然由散漫变得紧张,甚至比刚才君前面试还要紧张。后头的少年们,顿时已经猜到了什么,便自动排好了队形,踩着节奏走出去。
果然,走出二门,便感觉到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热烈目光,他们抬头张望,却见前方高高的廊桥上,有无数衣香鬓影,顿时心中一荡。“知好色而慕少艾”恰是他们这个年纪少年人的特色,于是便尽量把头抬得高高的,走出一副气宇轩昂的架势。
众少女居高临下,又是逆光,更有侍女执扇相遮,自知只有她们往下看的,这下面的少年们又如何能够看得清她们,于是更显大胆。
孟昭氏便指着一个少年,询问道:“你们看,那个美少年是谁?”
景氏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是唐勒,是唐昧将军的族侄。”众人皆看着她,笑道:“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景氏脸一红,道:“我兄长景差与他很是要好,素日我在家中,曾见过他的。”
孟昭氏是昭阳的侄女,对众多士子的情况知道得更多一些,当下便道:“呀,便是那个写《章台赋》的唐勒啊,听说他和宋玉、景差三人,被称为屈子之后年青一代的三大才子呢。”
芈姝听了便生了好奇,忙道:“是吗是吗,等我看看,哪个是啊?”
芈茵忙指道:“右边那个……”芈姝待要看去,怎奈已经太迟了,下面的美少年们虽然走得尽量拖延,毕竟不好意思真的站在原地不动显出轻浮相来,待芈姝看时,却是已经走过了。
见芈姝不悦,芈月忙道:“阿姊你来看,后面那个亦是俊俏的哩。”
芈姝张望道:“穿黄衣服的那个?”
芈月摇头道:“不是,第四行那个穿红衣服的。”
屈氏也凑过来看,这个却是她认得的,忙转头向景氏笑道:“我看看,哎呀,景阿姊恭喜了,那是你族兄景差。”
芈茵也听到了,忙道:“景差?莫不是那个为先王写《大招》之辞的景差?”
楚威王下葬,《大招》之辞写得洋洋洒洒,极为华美,诸人皆是听过的,当下芈姝便对景氏道:“咦,我如今方知《大招》之辞竟是你阿兄所写,我还道必是屈子这般的老先生所写呢。”当下也仔细地瞧了瞧,拊掌赞道:“《大招》之辞甚美,不想真人更美。”
景氏掩口笑道:“公主赞甚,我回头便与我阿兄说这样的话,想来他必是更为得意。”
孟昭氏和季昭氏忽然跳了起来一起大喊道:“宋玉,宋玉———”
宋玉之名,楚人皆知,乃是楚国第一美男子,其人辞赋亦是极好,《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等不晓得被多少女子抱在枕边一字字吟过诵过。
听得昭氏姊妹这般叫起来,当下连芈姝和芈月也连忙伸出头去道:“哪个?哪个?”
景氏也跳了起来道:“便是我阿兄景缺身边的那个!”景氏心中实是想显摆一下她自己的亲兄长景缺的,但她的声音却淹没在众女一齐呼叫“宋玉”的声音中了。
只有芈月于众女的欢呼中,还记得与景氏说上一句:“我听说此番泮宫大比,你阿兄景缺骑射得了第一,实是恭喜了。”
景氏稍感安慰,感激地道:“多谢九公主。”
只是这点声音,很快淹没于众女的呼声中了。
贵女们过响的声音终于传到廊桥下的宫道中去了。宋玉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因逆光而显得模糊的贵女们,冲着上面轻佻地一笑,拱手朝着上面的贵女们作了一揖。
身边的景缺见不得他这般轻佻,推了他一把道:“你当你雉鸡展羽啊,快些走吧,莫要挡后面的道了。”
宋玉得意地看了景缺一眼,安慰道:“景兄,莫恼,其实昨日骑射之时,爱慕你的淑媛亦是不少。”
景缺没好气地道:“休要得意,今日大王钦点最优者可是黄歇。”
宋玉得意的表情微微一滞,看了后面一眼,再向上面众女一笑,潇洒地走了。
景氏虽然口中嫌宋玉夺了她兄长景缺的风光,然手头着实不慢,见宋玉走过,便急忙将自己早就握在手中的荷包扔了下去,正中宋玉的怀中。
宋玉眼疾手快,将荷包接到手中,便冲着上面再一笑,拱手一揖以为礼。
芈姝、芈茵手中已经握着荷包欲扔,却觉得落于景氏之后,显得效法景氏一般,便有些怔住了。
孟昭氏和季昭氏却没这等顾忌,孟昭氏脑子转得极快,见此状便将左手握着的荷包一收,右手的绢扇却已经朝着宋玉扔了下去。
季昭氏反应亦不慢,忙解下腰间的玉佩也扔了下去。
宋玉左接绢扇,右接玉佩,举止潇洒,飘逸非凡。
芈茵欲待也扔一物下去,却见景缺已经是忍无可忍,直接上前挟了宋玉,脚不沾地地往前走了。
芈姝手中已经握了香囊欲待扔下,却是慢了一拍,叹息道:“好生可惜,我的香囊竟是来不及扔给他了。”
屈氏却是施施然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道:“八公主勿急,我的玉佩还未扔出去呢。”
芈茵来了兴趣道:“后头还有谁?”
屈氏摇头晃脑道:“最精彩的自然在最后。”
芈茵忽然惊叫道:“你们快来看———”
众女扑到栏杆上往下看,却见一个少年步履稳重,缓缓而行,竟是不似方才诸少年一般故作姿态,搔首弄姿,却显得极为沉稳。他一袭淡黄色的褒衣,虽不及宋玉美俊,也不及景缺英武,难得的是这份“恰到好处”,这种“君子如玉”的温文气质,却是更令诸女心动。
也不知道是谁先惊叫一声,然后一枝桃花就冲着那人砸下。众贵女激动地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手中的花枝手帕荷包香囊纷纷朝着他扔下去。
此人正是黄歇。
黄歇虽知上面有贵女在偷窥,但素来不曾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平时郊游,宋玉、景差等人乐在其中,他总是要悄悄溜走的。今日亦是见众人花枝招展的,他只道自己独自走在最后,必是可躲开了,却不想他中招最多。这一阵劈头盖脸的乱砸,倒把他砸愣了,只得一脸无奈地站在那儿,对满头砸下的手帕香囊花枝也不接,也不躲,只是静静地等着砸完。
此时没走远的众少年见黄歇居然中彩最多,虽然有些羡慕,但也觉得好笑,皆都跑回来嘻嘻哈哈地围观起来。
其实也并不见得便是黄歇远胜诸人,只是这般偷窥还砸中美少年,令这些素日困于闺中学习的少女顿时有了一种“偷偷做坏事”的快乐,且黄歇偏是最后一个美少年了,再不砸便无人可砸了,当下便咯咯笑着,把自己手头的东西砸光了,还互相到处找能砸下的东西。
芈姝见众女皆把自己腰间手上的东西扔下去了,一时无物可扔,又见芈月还站在那儿,便一把拽下芈月腰间的荷包道:“傻丫头,快扔啊!”握着芈月的手把荷包扔了下去。
芈月一怔,忙护住剩下的一只香囊道:“阿姊,你拿我的东西做什么?”一边说一边逃开。芈姝笑着去追她,众女见可扔之物皆已经扔完,人也走光了,便嬉笑着跟着一拥而下了廊桥。
但听头上娇笑声声,木屐迭响,众少年知上面的诸贵女已经去了,顿时围着黄歇道:“子歇,你今日中了头彩,得了这许多佳人赐物,可当真是艳福不浅,请客,请客!”
黄歇笑着拱手道:“皆是因我最后一个出来的缘故。若有下回,请宋玉师弟殿后方可,我实在是应付不来。”
众人见他说得谦虚,不服之气顿时解了,也都哄笑起来。
当下诸人便起哄让黄歇将这些东西皆带了回去,黄歇却是连道“不敢”,转头与一个小寺人说了一声,那寺人转头便捧了一只锦盘过来。黄歇便一一拾起那些香囊手帕荷包等物放到那锦盘上,自己竟是一物不取,便这么空着两袖走了。
诸人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笑话他太呆,却不知黄歇手中,早已暗暗握着一物了。